第104章 我的重拳呢!?
大齊做官的渠道有多種多樣。
武舉授官,上上之途,乃是高貴的科道官,處於官場鄙視鏈最頂端,李白龍就是走這條路的,已是一省解元了。
略微遜色的,乃是軍功策勛轉任——沙場勇士,為國建功,大好男兒,這條路也被社會輿論所認可和推崇,馮國忠就是這樣的。
再差一些的,就是從國子監之類的學校畢業,實習之後授官,再者,文舉出身的上吏熬些歲月,也有轉品入流的機會。
在這些常規渠道之外,還有名為「徵辟」的特殊系統。
徵辟乃是古制,在建國百年後、中央集權完善後,便宣告廢止,朝廷規定九品以上官員任命均應出自吏部,但強力的封疆大吏、朝堂巨頭依然擁有一定程度的特權,可以辟召名士、自選為官,稱為辟置。
大員名臣尚且如此,更別說君王。
君王直接任用名士為官,稱之為「征」,召李白龍為官的人並不是當今皇帝,但卻是輔命大臣、皇族族長,位列君王,與六大派掌教等同,僅在齊帝之下,所以昭王之聘,也可以稱為「征」。
得王徵聘,李白龍的身份便是「征君」,地位尊崇。
畢竟武進士和同進士們每一屆都有數百,君王徵召的頻率卻極為克制,物以稀為貴。
尤其是昭王,天下盡知,他的上一位征君把他晾了兩次,第三次才肯答允。
也正是那位征君,在先帝駕崩、北寧犯邊、諸王相爭、六大派不穩的情形下,受命於危難之際,助昭王謀劃內外、克難定功,最終保扶幼主定位、壓制諸王、驅逐北寧,待時局穩定之後,便高高興興回老家種地了。
老家有弟弟盡心躬耕操持,只見田畝不荒,雞鴨不懼,犬牛搖尾相迎,半大孩子相見而記識,笑叫先生歸鄉矣……不過是幾年風霜罷了。
自那以後,昭王已久不征賢。
直到今日。
「既是登天之梯,也被架在了火上啊。」
李白龍坐在一輛人力車上,任由對方穩穩拉著他健步如飛,那車夫身強體壯,顯然也是練過武的,一身好架子,卻要賣這等力氣。
這人力車使用的是巨大的箍鐵木輪,遠沒有橡膠輪胎抗震,不過花州富庶,城市大街小巷均使用水泥路面,再加上車夫習武,經驗豐富,跑起來居然不見多少顛簸,即使路面有些許坑陷之處,也被車夫強行抬起車輛避開,乘車的平穩程度絲毫不遜於馬車。
水泥的秘密已在幾十年前被漕幫發現。
十幾年前由工部推動的大齊城市路面工程便是漕幫在其後遊說使力,讓幾個隸屬漕幫的三甲門派賺得盆滿缽滿。
——漕幫靠交通吃飯,普天之下,他們最熱衷修路。
李白龍默默看著沿途風景,花州之繁盛遠勝臨縣,沿街招牌林立,各店招牌花樣之多、不遜後世,諸多品類門店繁亂迷眼,飯館、布莊、當鋪、零食鋪子、海鮮乾貨……陌生又熟悉的新鮮感,他很喜歡看這些。
諸多店面之中,便能看到熟悉的書局,巨大的立牌寫著各樣文字,應該是宣傳,最上面的一條赫然是「琅嬛傳新卷堂堂發售,琅姑娘與小公爺初定情意,惡毒庶姐醋生毒計」。
他媽的,女頻就是好。
陳老闆敢在書店外面宣傳皇書看點,分分鐘便是個有傷風化罪。
路上甚至有報童沿街叫賣,大聲喊著報紙看點。
先是些時聞趣事,又有朝堂逸聞,以及北寧八卦。
這些本是常規基操,然而很快……
「恨金釵夫人與璞香女冠再掀罵戰!斥後者為媚男賤貨!」
「震驚!這位文壇女傑揭露抄襲,被指控的人居然是她!」
「本月人氣榜單出爐,看看你喜愛的書籍排在第幾!」
李白龍茫茫然如在夢中。
好可怕!
居然在報紙上掛人撕逼、點草同行!
陳柏棠他們來這邊,會不會被女頻集美同行們直接打爆?
《皇極戰天傳說》會贏嗎?
龍霸天會不會被掛起來網暴霸凌?
那種事情我不要啊!
觀此花州女頻的盛世氣象,李白龍只覺得毛骨悚然。
若是有一個類似龍傲天的傢伙能吸收這些女頻願力……
草,那真是太可怕了!
龍傲天一介叼毛,只是以狂拽叼酷霸的傲天願力為食,而能吃這些的竟不知是個何等魔主!
李白龍不由打了個寒噤,而車夫毫無所覺,一路穩穩拉著他小跑前進,而腦海中的傲子也知道了厲害,一迭聲道:「怎麼辦怎麼辦!雖然沒看過那些女頻文,但感覺你要被打出屎來了!」
「放屁!」
李白龍惱道:「我他媽還是裁判!這群臭碼字的拿什麼來跟我斗!等我拿到了同文局的權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你打算用盤外招的時候就輸了啊!」
龍傲天居然燃起了對抗意識:「女頻的書這麼火,簡直倒反天罡、好沒道理!你要用我們的傲天爽文堂堂正正打趴下她們,才顯出誰是正道!難道這些區區異界土著,一群娘們,難道還寫得過從地球來你的嗎!」
李白龍剛要答話,就突然聽到了拉車的車夫開始哼一曲小調。
唱腔纏綿低沉,透著絲絲哀傷。
說是一位富家小姐家道中落、遭逢劇變,她如蘭花般堅貞勇敢,在一眾孤身弱女中挺身而出,保護母親嬸娘、祖母幼妹,代替流徙的男人們頂起門柱,為家人們遮擋風雨。
她為此犧牲許多,逼迫自己必須堅強,也付出了沉重代價。
與自幼定下婚約的竹馬就此別離,自小情同姐妹的侍女死在懷中,她在人心詭譎的商戰算計中變得殘酷狠辣,曾經光明如蘭的心,卻慢慢屈從於不得不為的黑暗。
理念的衝突,傷透了一直欣賞幫助她的青年御史的心,使對方決絕離去,小時受她餵飯救命之恩、一直不苟言笑的沉默少年,在一場失敗的陰謀中為了掩護她逃走、奮力關上鐵門,把自己和敵人困在門後,只留給她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她只看到刺穿大門的一道道猩紅槍尖。
她這一生,遇到了許多對她好的人,最終卻一一錯過,她也有所愛的人,但最終別離天地,她終身未嫁,而傾盡一生所守護的家族,對她的懼怕多於感激,對她的尊敬多於親近。
那一天她躺在鮮花之中的躺椅,微笑著望著家族裡的孫兒們追逐嬉鬧,她年高德劭,昔日明慧如蘭的風情,而今已化作世人的敬畏和傳說,回想一生,卻已不知少年時的無悔決意到底是否值得。
她只是在孩童的嬉鬧中慢慢露出微笑,腦海中回想起一個個故人的身影,那些玉樹臨風的少年們,如芝蘭,如松柏,如苦竹,她這一生,如星辰橫空,與他們交匯、閃耀於夜空,卻又永遠地錯過了。
真遺憾啊。
她慢慢閉上眼睛,只覺得靈魂漸漸飛起,飛到雲端。
再睜開眼時,卻發現母親的慌亂,妹妹的哭喊,祖母緊抿嘴唇、拄著拐杖的強撐鎮定……她居然回到了家道中落的那一天。
「……」
李白龍聽得寒毛倒豎:「……你在唱什麼?」
「啊?打擾到了公子了嗎?」車夫有些惶然,被安慰後,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小人最近看的一本書,原先只是遠遠聽李小玉……哦,就是一位花魁娘子唱過,餘音繞樑,念念不忘,親去買了唱本用心學過,又去看了戲,再後來就買書來看……」
他如數家珍地安利道:「這本書叫《過盡千帆》,最後的結局是第一部結尾,作者在後記中說要寫第二部時,整個花州城都瘋了……」
「……」
李白龍沉默不語。
那車夫一邊跑,一邊小心道:「客人不愛聽嗎?」
「沒事沒事。」低俗男頻寫手龍霸天勉強笑道,「還挺有意思的。」
「那是,這書名動花州,乃是近兩年首屈一指的傑作,風光無二,也就今年被異軍突起的《琅嬛傳》搶了一點風頭……」
……他媽的還有高手?
李白龍聽得文宮動搖,龍傲天也閉上了嘴巴。
過了片刻,他小聲道:「哥們,勞駕再快一點,我多算些錢給你。」
「好嘞,客人且坐穩,同文局是吧……馬上就到!」
——果然還是出重拳吧!
心情複雜的李白龍被送到行政區劃,車夫穩穩落座:「客官,只能送到這裡了,您看,那就是同文局的衙門。」
李白龍抬頭看時,吃了一驚。
他先前聽皇叔說教化司的尷尬現狀,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以為同文局已變成一個門前冷落、破敗不堪、年久失修的爛地方。
沒想到門面豪闊,論氣派,比不遠處的知府衙門都絲毫不遜,人進人出,居然沒有一點冷清的樣子,裡面還隱隱傳來放肆的笑。
他拿出錢來,納悶問道:「這確實是同文局?」
「是啊。」車夫乾脆應道,「您看這牌匾,確實是此地無疑。」
「哦,偏勞了。」
「哪裡哪裡,謝公子賞。」
皇叔的聘書寫的是六月一日上任,距離正式權力交接還有幾天,不過同文局主官應該已經得到消息、封印以待後任了。
李白龍想了想,側耳傾聽,同文局裡人聲嘈雜,這倒也罷了,隱隱居然還傳出絲竹之音、靡靡之聲,顯然有些不太對勁。
考慮一會兒,他慢慢走向同文局大門,門前差役攔下:「閣下有何貴幹?」
李白龍不欲張揚身份,便把自己的武牒鐵牌拿出,捏住名字,在對方眼前晃一晃,來花州之前他更新了一下身份信息。
結合年齡,從五品的修為認證讓差役瞳孔巨震。
不必有什麼拜帖,這就是最好的憑證。
「我欲拜見同文局知事徐大人,勞煩代為通傳。」李白龍遞出一枚碎銀,淡淡道,「請跟徐大人說,京城故人來訪。」
「是是是。」
門子根本不敢接銀子,急忙匆匆跑進去,過了一會兒,便有一個三綹長須、長相富態喜慶的圓臉官員急匆匆從側面角門跑出來,直接握住李白龍的手:「啊!是賢弟來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跟為兄過來!」
他牽著李白龍的手,拉他去走角門。
李白龍指指正門,對方卻愁眉苦臉、露出哀求之色,見狀,下一任李局皺皺眉,便跟他從角門走入,沿著一條甬道,直通後衙。
同文局知事徐大人將李白龍請入後堂,關好房門,立刻露出感激涕零之色,居然徑直跪下去:「下官可把李大人盼來了!」
「……」
李白龍嚇了一跳,急忙扶起:「老前輩說什麼!你是同文局本任知事,我是來接任的,豈有下官和大人之說!」
徐大人抱著他的胳膊,淚眼盈盈:「確實是大人,沒錯,下官蒙皇叔天恩,竟許我升到翔寧府做通判,全賴李大人挺身而出啊!」
李白龍聞言有些茫然。
「等等……」他說道,「通判不是六品嗎?」
「對啊。」
「……這同文局知事不是從四品嗎?」
「是啊。」
「這叫升?」
「對啊!」徐大人哇哇哭出來,「下官沒有李大人這等通天根腳啊!本以為被調到這裡,便似到了地府門口,這任做滿,最好的下場也是個奪官去職、貶為庶民,沒想到居然還能做六品通判!這難道不是升遷嗎!?」
「……」
這麼恐怖的嗎!
徐大人哭天抹淚,可憐兮兮:「下官無能啊!有負朝廷之託!同文局在花州的差事做成了這個樣子……」
李白龍見他言語真摯、身體顫抖,顯然是提心弔膽,而這次為了給李白龍讓位,他居然僥倖脫身上岸,可謂是險死還生、心有餘悸。
見老前輩如此,他也不僅出言安慰了幾句:「前輩不必憂懼,皇叔既能允許大人外放,就說明不甚怪罪……」
這也情有可原,畢竟文藝戰線的事情,朝廷諸公都做不明白。
而且還是花州這種女頻橫行的恐怖之地,大家連男頻都不愛看,都跑去看女頻故事,朝廷哪裡收的上半點願力?
這樣看來,花州同文局歷任知事,都蠻可憐的,他們再注重文創,也都是在給女頻做嫁衣啊……如何不會被朝廷訓斥甚至處罰?
還好,我來了!
等我發起進攻,皇叔也一定會欣慰的!
「事已至此,前輩可奔前程矣。」
李白龍寬慰道:「按照皇叔鈞旨,弟六月一日接任,這幾天前輩可將事交接、處置手尾,為弟引見同僚。」
「除此之外,帳本帳目,人事情況,也要清楚,前輩若有得用的下屬人才、幹練手下,也盡可推舉。」
徐大人一一點頭,低聲道:「接到命令時,下官已著手準備了。帳目清楚,斷無爛帳,只是人事方面,下官無能,局中污穢橫行……」
李白龍對此早有準備。
蟲豸而已,全都送到西冰庫進修。
人事和財權,乃是局長權力的根基所在,是要絕對握在手中的,這個是題中應有之意,可對於李局來說,這不算最重要的。
「按照朝廷律例,同文局權責重大,掌控一府文教事,統籌審理本州戲班曲目勾欄活動,監管書刊出版事……這些權力平素如何使用、如何部署、如何運行、如何執行、如何保證,勞煩前輩不吝賜教、與弟分說清楚。」
這才是重權!這才是重拳!
人事和財權很重要,但道理是相通的,掌握這二權並非難事。
只是教化司職權特異,這特殊的權力在本朝政治規則內是如何運作執行的,卻是李白龍所不了解的,皇叔也很難跟他講明白。
只有一線官員才最了解。
聽聞此言,徐大人顫抖了一下,露出了憋屈難過之色。
李白龍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哪裡有這些權力啊。」
徐大人露出了苦澀笑容:「都快被其他衙門瓜分乾淨了!」
「……」
狗官!你說甚!
操,卡文昏天黑地……但好歹還是寫了八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