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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微風拂過, 落花仿佛紫蝶飄落。一朵花瓣,沾在了她的鬢髮之上。
花雨之, 她看著他,面上方才那帶了幾分輕嘲似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著。
這沉默持續良久。
李玄度等得不安了起來。他遲疑了下,終於忍不住伸手,想將面前這個他才數月不見便就變得消瘦如斯的女子攬入懷,好好疼惜,忽然聽到她開口了。
她說:「我很感激殿下, 千里迢迢來此尋我, 為的便是思我,心悅於我。我信殿下此刻的話, 但我不信往後餘生。我哪裡能叫殿下一直如今日這般心悅於我……」
她抬起手,接住了面前正飄下的一朵落花,托在掌心。
「所謂心悅, 好似這花,開時盛,終會凋謝……」
她吹掉了掌心裡的落花, 抬起眼眸,望著他。
「殿下如此表白,叫我萬分感動,此為我的真心之言,但卻不能叫我感到安心。」
李玄度眼底那仿佛暗燃著一簇焰火停止了跳躍, 眸光定住。
「你要我如何,你才能安心?」他問, 頓了一頓,「我若發誓……」
她搖頭。
「無關發誓。殿下你的頭上懸著一把利刀, 這把刀一日不去,我便一日無法安心。」
菩珠望著他,清清楚楚地說道。
李玄度方才伸向她的那雙手停在了半空,片刻之後,放了下來,眼底方才那因見到了她而湧出的激情和喜悅,也慢慢地消失不見了。「我明白了。」
「所以還是那句從前的話,你想要做皇后,是嗎?」
他問,聲音凝澀。
菩珠凝視著他。
「是!我知殿下你對我的期許,但我並非闕國表妹,我便是如此之人,此為我之夙願。我更不想如從前那般去欺瞞殿下了。我不會忘記祖父如何獲罪身死,我歲發邊,我亦不會忘記我在河西發下的誓言,我不想過生死被人掌握的日子!難道殿下你就心甘情願?殿下你莫忘了,你身上流著先帝的血,你曾經何等高貴風流,那個位子,你並不是沒有機會!」
李玄度亦是凝視著她。
「姝姝,你只要我上位,將你送上皇后之位,別的你都不在意?包括我對你的……」
「心意?」
終於,他用帶了點艱難的語氣,說出了最後這兩個字。
菩珠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
「人不可太過貪心,什麼都想要。我知我沒那樣的福。」最後她輕聲說道。李玄度的手慢慢地捏緊了。
「倘若最後,我無法讓你實現心愿呢?」
他又咬牙問。
「殿下你若答應,最後仍是不成,我認命便是!」
他再未開口了。
四周寂然,惟頭頂的落花不斷,發出細細的簌簌之聲,遠遠望去,二人一個坐於鞦韆,一個立在她的面前,一雙璧人,宛如正在深情對望。
「殿下若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等你。往後我必與殿下同心,殿下要我如何,我便如何。殿下若是依然無法接受,我亦不勉強,多謝殿下此番特意前來接我,往後關於此事,我絕不再提半句。」
她說完,朝他一笑,下了鞦韆,離他而去。
她已走了,面前只剩一架隨風緩緩旋轉的鞦韆,落花掉在鞦韆座上,耳邊寂寥一片。
這不是李玄度原本期待的一切。
他奔波輾轉,思念如潮,心更是有無數的話想要告訴她,然而等待他的,卻是一個如此的她。
他到底是怎麼了?李玄度問自己。
為求她心,在她面前甚至卑微至此地步?
在銀月城,姑母問她是如何一個人時,他對姑母說,她美麗,聰明,活潑,渾身上下,用不完的精力……
那些都是真的。並且,除了那些,他沒有告訴他的姑母,這些年來,他知道自己還很年輕,但卻又是如此的老邁,直到那一天她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的世界,他對她有諸多不滿,但是他麻木了的嗅覺,因為她長發散發出的香氣而變得重新如同獵犬般靈敏。他遲鈍了的觸覺,因為她柔軟溫暖的身體而獲得了新生。折磨了他多年的炙燥之苦,也因為她的擁抱而得到了撫慰。他的心,更是因為她而怦然跳動。
她的一顰一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牽動著他的情緒,讓他為之喜,為之怒,再也無法放下。
只為那一點磨人的相思和那些想要急著讓她知道的他的內心所想,他竟奔波萬里,從塞外回京,又一口氣出京,尋她到了這裡。
輾轉的一路,他非但感覺不到分毫疲憊,反而如同少年時他偷溜出宮在擊鞠場裡縱馬馳騁一般,他熱血沸騰,沉醉無邊。
他隱隱覺得,那個十歲前的自己,好似又復甦了過來。
然而,從前他有多喜愛這個女子,今日在她這裡得到的失望,便就有多大。
他早就明白,她是如何的一個人,愛慕權力,勝過一切。
他也以為他早已說服了自己,去接受全部的她,她所有的好,她所有的不好。
但即便這樣,這一路回來,他的心裡依然還是懷了一點暗暗的期待,期待這分開的日子裡,她也會如他思念她那般地思念自己。
但在這一刻,當聽到那些話以如此無心而無情的方式從她的口說出來後,縱然知道她一貫如此,縱然他也再三告訴自己,莫要指望她會為他而改變半分,李玄度發現,他其實還是做不到。
他李玄度,做不到如此的大度。
駱保不敢偷看秦王夫婦的久別重逢。他對之前幾次他被迫聽到了的一些動靜還是記憶猶新。這回為了避嫌,特意遠遠地躲開。他不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王妃獨自回到住的地方,而秦王遲遲不歸,遍尋不見。
憑著直覺,他知他二人必定又起了不快。
天色黑了下來,谷地里又颳起大風,夜也越來越深。他在王妃住的附近來回徘徊,焦慮不已,正想再出去尋找,忽然看到他從遠處的一片濃重夜色里走了過來。
駱保鬆了口氣,急忙沖了過去:「殿下你去哪裡了?」
李玄度一言不發,雙目望著前方,大步朝著她住的地方走去。
大風吹散浮雲,谷地上空月光皎潔,光輝從小窗射入木屋,投在了地上。
屋內未點燈,菩珠抱膝,靠坐床頭,側耳傾聽外面那呼嘯得如同要將山巒連根拔起的夜風。
門忽然被人推開,李玄度走了進來,停在她的床前。
身後的月色將他的暗影投了過來,籠罩在她的頭頂之上。
他來找她了!
她定了定神,朝他露出微笑,輕聲道:「殿下可是想好了?」
他沒立刻回答她。背著月光的臉被夜色隱藏了起來,輪廓半隱半現,更是看不清神情。
菩珠等了片刻,決定從床上下去,站著和他說話。
如此這般受到壓迫似的感覺,令她很是不適。
「我李玄度必是前世欠你,今生才會落你手裡,受你如此擺布。」
就在她動了一下身子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他冷冷地道了一句。
菩珠一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他應允了!
他這是應允,他會為她,爭上一爭了!
她終於成功了!
她的心跳得飛快。
他的聲音繼續在她耳邊響起。
「我承認我被你所迷,對你神魂顛倒,向你卑微求愛,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我李玄度若是自己不想做的事,任你再如何媚我,我也不可能為你點頭。我這趟回來,除了想見你,原本還有另件事想要告訴你,那便是我知我頭上有刀,我已決意爭取,不止是為日後能夠保護我需要保護的人,亦是為我年少之時立下的未竟心志。」
「我為了我的姑母,她分明與姜毅有情,卻因她身為公主的天職,決然出塞。」
「我為了你的父親,他志烈秋霜,精貫白日,卻至今埋骨敵國,難歸故土。」
「我是為了不負我身上流著的皇室的血和這血所帶給我的與生俱來的責任,不負我的姑母,你的父親,還有和他們一樣為了這個帝國曾犧牲過的人。」
「如果到了將來的最後,上天叫我僥倖能夠成事,我能做這天下的皇帝,你,必為皇后。」
「我如此的回覆,你可滿意?」
李玄度說完最後一句話,不待她的回答,他也仿佛無需她的回答,轉身便出了屋。
那種隨他而來的壓迫之感,隨著他的離去,跟著消失。
菩珠卻是愣住了。
她定定地坐著,漸漸地,連手指都似是失了力氣,麻痹得無法動彈半分。
她早就知道駱保暗派侍衛回去傳遞她去處的消息了,只是當時她沒有阻攔。
她也在等著李玄度的到來。
她知道,她那些想要就此長居於此、再也不回的念頭,終究只是幻想而已,都是短暫的,虛幻的。她不可能一直這樣過下去,頭頂上的刀還在。而這回的這件事,便是她的一個絕佳機會。她須得抓住機會。
李玄度果然如她所願的那樣到來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對自己說出如此的一番話。
原來在她開口之前,他便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發著呆,良久,忽想起他那冷漠的語調,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醒悟了過來,急忙從床上下去,披衣開門。
駱保還在外頭徘徊,看見她出來,跑了過來。
「殿下呢?」
菩珠壓下心的慌亂之感,看了眼四周,問道。
「姜牧監令巡完場方回來,殿下好似去了他那裡……」
菩珠匆匆追了過去。
姜毅的住處矗立在附近的一處坡地之上,孤零零一座用石頭砌的房子,終年默默對抗著谷地里的風,巋然不動。
此刻那間屋的窗透出一片昏黃色的燈火,她走到一半,想了下,折回來到廚間取了一壺酒,再次過去。
外面立著一名侍衛,聽她問秦王是否在里,侍衛點頭。
她走到門前,待要叩門,卻又沒有勇氣,停了下來。
姜毅今日巡場,夜半方歸,獲悉李玄度到來,十分驚喜,將他迎入屋,命人溫上一壺酒水送來,寒暄過後,二人對著如豆之燈,敘話平生。
「此處斗室,酒亦濁酒,實是慢待了殿下。」
姜毅笑著斟酒,說道。
李玄度望著姜毅,一身布衣,鬢髮早白,氣度卻是依舊豪邁,言辭之間,絲毫不聞半分怨艾,不禁道:「姜叔父,你不怨恨先帝嗎?當年遭到無辜之殃,時至今日,依舊困於邊地,壯志難酬。」
姜毅面上笑容漸漸消失,沉默了片刻,復又笑道:「當年先帝在時,知人善任,撫定內外,邊功顯著,盛世初興。縱然有所不及,在我眼裡,他亦不失是位有為之君。金無赤足,何況一國之君。」
李玄度道:「倘若將來某日,天下仍需大將軍,你還願出山一戰嗎?」
姜毅正舉杯自飲,聞言,手微微一頓,抬目看去,見秦王雙目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慢慢地放下杯酒,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道:「姜毅武將,為戰而生,戰乃是我天職。只要上無愧蒼天,下不負黎民,我尚能騎馬執戈,但有召,姜毅必至!」
李玄度從座上起身,朝他恭敬地行禮,姜毅急忙將他扶起道:「殿下這是何意?我豈能受殿下如此之禮?」
李玄度道:「當受!此為我代我李氏對昔日姜大將軍的賠罪。大將軍一生於國無愧,反倒是我李氏,於公於私,欠你太多。請叔父務必保重自己,後會有期!」
姜毅一頓,隨即哈哈大笑,笑聲里透著無限的暢快之意。
「不瞞殿下,能遇殿下,此或為我生平喝得最為快意的一頓酒了!我這裡酒水雖濁,卻也管夠,殿下若是不嫌,今夜我便陪著殿下,不醉……」
他話說一半,忽然轉頭,看了眼門的方向,笑了一下,改口道:「姝姝和你長久分離,今日你來,她想必十分高興。不早了,再留殿下,我怕姝姝氣惱,明日連我這個義父也不肯認了!殿下還是去陪姝姝吧,至於酒,待明日喝,也是不遲。」
李玄度亦早就覺察到了門後那道若隱若現的纖細身影,瞥了一眼,微笑道:「姝姝懂事得很,方才我來,她便叫我只管陪她義父,不必管她。」
菩珠知自己便是退走也是遲了,幸而方才去廚間取了壺酒,不至於手空空,定了定神,急忙推門而入,若無其事地將酒送了進去,臉上帶著笑容道:「我送酒來了。義父不必管我,讓殿下陪您好好喝一場。我不打擾,先回了。」
她替姜毅和李玄度各斟了一杯酒。
姜毅絲毫沒有覺察他二人的異樣,笑著贊道:「姝姝實是貼心!」
李玄度眼角微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端起酒飲了一口,未作聲。
菩珠放下酒壺,退了出去,一出來,面上的笑容便再也掛不住了,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才走進去,眼淚便就掉了下來。
這麼久了,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他說他會爭取。
她費盡心思,一直期待的,不就是他如此的一個表態嗎?
至於他是如何想的,又有何干係?她應當無所謂。只要能達到目的,她就算成功了。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在她的心,卻沒有半點的歡欣,只有難受,無比的難受,仿佛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似的。
床就在前方,她卻好似連走那麼幾步的力氣也沒了,靠著門邊的牆,無力地慢慢蹲了下去,最後坐在地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沒關係的,哭就哭吧,她心裡想,反正他今夜也不會回來了。看他和姜義父在一起的時候,笑臉才是最隨心的。
如此一想,不知為何,眼淚更是洶湧而下。怕抽泣聲會驚動別人,她悶著頭,默默地流淚,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人悶得快要透不出氣的時候,感到面前仿佛多了一個人。
她抬起快糊掉的一張臉,淚眼朦朧里,借著木屋的月光,看見李玄度竟然回來了。
他就坐在她的面前,皺著眉,瞧著她哭,不知已經看了多久,一臉的嫌惡之色。
她再也忍不住了,「嗚」的哭出了聲,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朝他撲了過去,伸臂抱住了他的脖頸。
李玄度僵了片刻,當耳聽到她斷斷續續的抽氣之聲,再也忍不住了,咬著牙,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她不應該高興嗎?
對著這個無心又冷血的人,他只覺心一陣愛,又一陣恨,愛得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聽不得她半聲的哭,恨又想離她遠遠,再不要見到她這張臉了。愛恨交加,別無他法,他只能用他能掌控的方式去狠狠地征服她,讓她在自己的身|下臣服、求饒,他方能感到一絲報復般的快感。
木屋之外,狂風呼嘯,整整颳了一夜。
第二天,菩珠醒來,睜開眼睛,發現風停了,窗外照進了一縷陽光。
仿佛已是晌午了。
她躺在床上,發呆了片刻,倏然清醒過來,轉臉,發現邊上已是空蕩蕩。他早不在了。
她感到一陣空虛的茫然,若不是身子傳來陣陣殘餘的腫脹酸痛之感,昨夜發生的一切,便猶如是夢。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駱保的聲音,問她醒了沒有,說葉霄那邊剛剛傳來一個消息,積善宮陳太后薨了,照規制,秦王夫婦須儘快回京奔喪。
「王妃若是醒了,等收拾好,便可動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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