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說起陳太后之薨, 實是一件意外之事。Google搜索

  朝廷此前在獲悉同州疫病的消息之後,火速派端王和韓榮昌帶著眾太醫以及緊急徵召而來的民間醫士趕赴當地。

  韓榮昌辦案, 將州官等一干涉案的上下官員全部捉拿歸案,加以審訊。端王緊急召見吳之林。吳之林奏,因州官的刻意隱瞞,加上舉措不力,他雖竭盡全力,奈何孤掌難鳴,疫情已是擴至縣城, 採取措施, 刻不容緩。端王悉數照辦,當日下令不但封高縣一地的城門, 為防萬一,還將整個同州下的十幾個縣也全部封掉,再命全力救治病患, 漸漸局面好轉。

  根據端王發往京都的最新一封奏摺,最近幾日各地的病症越來越少。照如此趨勢,最多一個月內, 便可解封城門。

  孝昌皇帝欣喜,召大臣議事過後,東巡決定不予取消,待同州事定之後,再擇日出行。

  隨皇帝同去泰山封禪刻碑紀念, 是陳太后一直以來的夙願,連姜氏太皇太后都未曾做過如此的事。這回姜氏還是不去, 陳太后卻極想去。先前得知同州疫情,以為不能成行, 日日氣惱,那日忽然獲悉影響不大,皇帝決定月後出發,不禁喜出望外,當日興致勃勃,特意去試乘了為她專門定製的出行所用的鳳車,回來心情大好,又多吃了幾口太醫告誡她少食的甜糯之食。大約是白天吹了風的緣故,樂極生悲,當晚竟積食發熱,一下病倒。

  陳太后虛胖,平日身體就不大好,常氣喘吁吁,此番病倒,一下引出旁的病症,攻入五臟腑,太醫雖全力救治,卻也沒能挽回,拖了十來日,便就薨了。

  太后既薨,自非小事。孝道在上,皇帝下令再次延遲東巡,先為太后舉行國葬。

  菩珠隨李玄度離開上郡回往京都,又是一路緊趕,這日終於進入京畿之地,明日便能抵達京都了。當天晚上落腳在驛舍之,剛進去沒多久,聽到外面傳來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阿嬸!阿嬸!」

  菩珠一下便辨出了聲,是寧福郡主李慧兒。

  她怎會來了這裡?

  菩珠急忙應聲,正要出去,駱保帶著李慧兒已是現身了。李慧兒看見她,又叫了聲皇嬸,飛奔到了她的面前,滿臉欣喜之色,眼圈卻是有點紅,強忍著情緒說:「阿嬸,太皇太后叫我來接你!阿嬸你一切可好?」

  菩珠恍然,見她望著自己的一雙眼眸之,滿是關切之色,心感動,笑著點頭,牽住她的手,說一切都好,叫她不用擔心。

  李慧兒這些年在蓬萊宮,雖受姜氏庇護,但身邊幾乎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去年終於認識了皇四嬸,還有懷衛作伴,是她這十年來過得最快樂的日子了,如今懷衛走了,前些日又聽說皇四嬸回鄉祭祖的路上遇到危險,怎不焦急萬分,得知她終於能回來了,求得姜氏的許可,特意出城來接。方才乍見到人,險些歡喜落淚。

  菩珠安慰了她一番,牽她坐下來,詢問最關心的同州疫病之事,得知已無大礙,鬆了口氣。

  天也黑了,菩珠問了聲李慧兒,得知她也未進暮食,便叫人將飯食送來,和她一道用飯。吃完繼續說話。

  李慧兒見到菩珠,心情大好,又聽她問京都里最近發生的事,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了她。

  上官邕雖極力撇清和同州的關係,但還是遭到彈劾,焦頭爛額之際,又傳出他買兇暗殺同州州官事敗的消息,那個州官為了保命,將他供出,說全是照著上官邕的指使辦的事,包括初期的隱瞞疫病和驛舍放火謀害秦王妃。朝廷頓時起了亂子,更多的彈劾奏章雪片似地飛往御前,雖然上官邕矢口否認,說自己是被人構陷,但皇帝還是十分震怒,下令將上官邕削官,送入昭獄待審。雖然此案目前尚未波及整個上官家族,但上官皇后已經病倒,上官家的人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阿嬸,你這回功勞實在不小!韓駙馬的奏報也特意提到了你,說那個吳醫不敢受功,道若沒有阿嬸你的及時出手,疫病必會蔓延更甚。還有,要不是阿嬸你及時將消息送達京都,同州那邊如今還不知道要怎樣呢!太皇太后對阿嬸你也很是關心,先前天天催人問你下落。我還聽陳女官說,等你回了,陛下必有獎賞。」

  「對了,還有個沈d沈將軍!他已獲嘉獎了,封了正二品的驃騎將軍。說他用令牌助力阿嬸你送信回京,這是真的嗎?」

  李慧兒嘰嘰呱呱地說完京都里的事,又好奇地發問。

  菩珠想起那日她對沈d許下的應諾,笑了笑,算是默認。

  「看不出來,原來沈將軍也如此古道熱腸!不過也是,像阿嬸你這麼好的人,誰都會幫你的!」

  李慧兒感嘆了一聲,無意抬頭,看見李玄度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門口似在聽自己說話,也不進來,急忙打住,站起來喚道:「皇叔!」

  李玄度這才走了進來,點了點頭。

  李慧兒看了眼窗外,驚覺天色已是不早,自己恐是擾了皇叔和皇嬸的休息,急忙道:「我先回房了。」

  李玄度阻止了她,微笑道:「你和你阿嬸許久沒見面,想必還有很多話說。晚上你陪她睡吧,四叔回來取些東西。」

  上郡馬場的那一夜,菩珠至今想來,猶覺是夢。那夜過後,兩人一路回京,李玄度對她照顧十分周到,但卻再也沒有和她有過親密行為了。晚間二人同床共枕,他總是很快就睡了過去。

  菩珠有一種感覺,他對自己是徹底地瞧不起了。

  她不怪他有如此的想法。

  她自己其實也很是後悔,後悔當時一時衝動,看見了他,也不知何來的滿腹委屈,竟什麼都沒想,不管不顧就撲上去,纏住了他。

  過後,他自然更是看不起她了。

  見李慧兒望過來,菩珠亦笑著點頭。

  李慧兒十分高興,忙叫人去把鋪蓋等物取來。

  李玄度未再說話,收拾了兩件衣裳便退了出去,這晚他睡在驛舍的另間空屋裡,一夜無話,次日帶著菩珠和李慧兒入京都。

  皇帝正服孝,口諭,嘉獎秦王妃立下的大功,說國喪之後,正式制頒發。

  皇帝又口諭,派李玄度一個差事。宗正已去皇陵打點各種事項,為太后的入殮做準備,不料年邁體弱,前幾日病了,那邊現無可用之能人,考慮到他從前曾守過皇陵,派他過去,接替宗正之事。凌晨快五更,菩珠方從奠宮回來。

  昨日回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換上孝服,入宮舉喪。不但跪了大半夜,跟著禮官的引導,一陣陣地哭靈,邊上還是上官皇后、長公主李麗華、寧壽公主李瓊瑤,太子妃姚含貞等人,一道道目光如箭射來,全都在看她,總算熬完脫身回來,一進門,她就聽說李玄度被派去皇陵辦事,等下就要出發了。

  或許那個地方留給她的記憶實在不好,得知這個消息,她心裡竟有點不安,連身上的孝服都來不及脫,匆匆趕往寢堂,走在廊上,遇見李玄度從對面出來,兩人迎頭碰見,各自停下了腳步。

  皇陵距離京都有數日的路程,他過去辦事,必是要住那裡的,不可能回來。

  他一身外出的衣裳,應該是要出發了。

  菩珠想說點什麼,見他沉默著,自己一時便也不知該說什麼,和他相對立了片刻,感覺氣氛略微尷尬,終於想出了一句可以問的話:「去那邊的日常換洗衣物,都收拾好了嗎?」

  李玄度的視線落在她頭上戴著的一朵白色珠花上,唔了一聲。

  菩珠也想不出還能說什麼了,默默再立片刻,忽覺似是自己擋了他的道,急忙讓到一邊。

  李玄度便邁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菩珠望著他的背影,心那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在他身影快要消失在走廊拐角處時,終於忍不住說:「你小心些!」

  李玄度腳步一頓,慢慢轉臉,望了她一眼,微微點頭,隨即離去。

  菩珠獨自在走廊上怔立了片刻,無精打采地入了寢堂。

  接下來的數日,每天都是一樣的事,入宮守靈,回府睡覺,循環往復,枯燥至極。

  她回京時,太后已是停靈多日。七天之後,便是靈柩送往皇陵落葬的日子。

  當天方四更,整個皇城便喧鬧了起來,從皇宮通往城外送葬之路的那段街道,燈火通明,縞素一片。皇帝親自送太后靈柩入葬。自皇帝之下,後宮嬪妃,武百官,浩浩蕩蕩,一行數千之人,更有無數侍衛隨駕,出發上路,去往皇陵。

  菩珠帶著李慧兒同車,隨駕送葬。

  已是暮春時節,天氣漸熱,又正當晌午,車頂曬著日頭,車廂吸熱,裡面漸漸變得燥了起來,李慧兒的額前已是微微沁汗,菩珠捲簾透風,忽見遠處一列人馬朝著這邊疾馳路過。雖距離有些遠,但一眼便認了出來,領頭的人是崔鉉。

  去年秋a過後,她便再沒見到過崔鉉的面了。知他在秋a脫穎而出後官升得很快,如今才小半年,觀他孝下的服色,已是四品的羽林上騎都尉了,此次發葬,應也擔著護衛之職。

  他如風一般縱馬掠過,在道上揚起一片塵土,惹得前後馬車上的貴婦人們紛紛抱怨,一邊咒罵,一邊忙不迭地降下帘子擋塵。

  車廂里卷進了一陣塵土。

  菩珠微微怔忪,緩緩放下帘子,轉頭,遇到李慧兒望著自己的目光。

  她小心地道:「阿嬸你怎麼了?方才那人……」

  她想說以前遇見過,略一遲疑,又閉了口。

  菩珠笑了笑,搖頭道無事。

  從京都到皇陵的這段路,沿途修有幾處駐蹕之所。一路順遂,起初並無任何意外。

  第三天的晚上,行至途,晚間駐蹕之時,為表對太后的哀思,皇帝住在簡帳之。

  深夜,菩珠正在自己的寢處輾轉難眠,沈皋秘密傳喚。

  菩珠心知躲不過去,起身出來,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來到皇帝大帳之外,入內,看見皇帝一身孝服坐於案後,手還拿著奏章,似在連夜批折,上前跪拜。

  皇帝放下奏摺,抬起頭,一雙眼睛裡泛著血絲,看起來沒有睡好的樣子,滿臉疲態,看了她一眼,問:「你從同州歸來之時,去了何處?」

  菩珠知隱瞞不了,應道:「臣女去了上郡馬場。」

  「為何要去那裡?」皇帝的聲音喜怒不顯。

  「啟稟陛下,姜毅是我父親生前好友,我在路上遭到追殺,又生了病,不敢回京,別地無處可去,想到了他,為求庇護,也因為往那個方向的路偏僻,追殺我的人應當不會想到我會往那裡去,故前去投奔。住了些天,秦王去了,不過宿了一夜,次日便將臣女接回。」

  皇帝道:「姜毅現如今怎樣了?」

  「我看他與世隔絕,一身頹態。」

  皇帝閉目不語,菩珠屏息等待,忽然外面傳來啟奏之聲,道端王和駙馬韓榮昌結束了同州的治疫之事,回京奔喪,連夜追趕,方追至此處,此刻人就在外,等候面聖。

  皇帝睜眼,看了眼菩珠,一旁的沈皋會意,示意她起身,將她引到大帳用來分隔內外的一排屏風之後,低聲命她等著。

  端王和韓榮昌入內,二人皆服孝,看見皇帝,下跪先吊太后哀,各自抹了把眼淚後,向皇帝稟告同州的差事,道仰仗皇帝陛下的天恩,他二人僥倖不辱使命,如今當地的民生,已是恢復如初。

  皇帝詳細問了些事宜,聽罷回復,微微點頭,勉勵了二人一番,命退下歇息。

  端王和韓榮昌退出去後,緊跟著,外面便閃身入了一個監人,對著沈皋低聲說了幾句話。沈皋立刻走到皇帝近旁,附耳道:「陛下,方酷刑之下,那監人招供了,道是收了太子的好處,替太子留意陛下言行。若有異,太子命他立刻通報!」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拍案,雙目圓睜,臉頰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動,咬牙切齒地道:「好一個孽畜!竟敢窺伺朕!行大逆不道之事!朕原本因為他,對上官一案的處置還有所顧忌,如今看來,他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皇帝手微微發抖,指著外面道:「去!給朕把太子傳來!立刻!」

  沈皋應了一聲,正待出去傳話,又停步,轉頭看了眼屏風的方向,轉身回來。

  菩珠還在屏風之後,吃驚不已。

  聽皇帝的語氣,似是李承煜在御前安插耳目,叫皇帝察覺了。

  看皇帝這般暴怒的模樣,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沈皋正走來,菩珠知自己不可再留,再留,怕是連性命也要交待在這裡,正待出來,忽又聽到外面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一道聲音傳入:「父皇息怒!」

  菩珠抬眼,從屏風後望去,見李承煜一把推開一個企圖阻攔他的監人,快步入內,衝到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父皇,兒臣是冤枉的!請聽兒臣一言,有人陷害!」

  皇帝更加憤怒了,舉手操起案前的一方硯台,朝著李承煜擲了過去,厲聲道:「你如何這般快便就來了?你怎未經通報便擅自闖帳?可見不止一個!朕的身邊,已不知道被你和上官家安插了多少耳目!你這畜生,大逆不道!朕今日非要廢了你不可!」

  硯台飛到了李承煜的額頭,砸破了他的腦門,血混合著墨汁流淌了下來,滴到他身上的重孝服上。

  李承煜慢慢地抬起頭,抹了下受傷的額,目光變得陰沉。

  皇帝朝外厲聲喝道:「來人!給朕把這不肖子給拿下去!」

  外面迎面走入一個身穿內侍衛服色的人,沈皋正要傳令,突然身形一僵,慢慢地倒了下去,心口的位置,赫然插入了一把匕首。

  那個殺了沈皋的人,竟是崔鉉。

  皇帝駭然,反應了過來,知外面必定生了大變,轉身便要奔入後帳拔劍,口高呼「刺客」,尚未發出一聲,崔鉉身影如電,疾步追趕而上,從後一把鎖住了皇帝的脖頸,捂住口鼻。

  崔鉉那隻捂住皇帝口鼻的手,手背青筋暴突。皇帝在他的大力之下,羸弱宛如婦人,雖奮力掙扎,卻是絲毫不能透氣,臉漲得越來越紅,一雙眼睛漸漸凸出,斜睨著還跪在地上的李承煜,目光之,充滿了祈求和絕望。

  李承煜臉色慘白,猶如厲鬼,對上皇帝看向他的目光,牙齒顫抖,瑟瑟打顫,忽然張嘴,似要發話。

  崔鉉道:「太子可要想好,已是到這一步。太子若命臣撒手,小臣不敢不撒,小臣明日遭凌遲便是,一條命而已。一切罪責,小臣來擔,絕不拖累太子!」

  李承煜閉了閉目,撇過臉去,咬牙,做了個手勢。

  崔鉉立刻毫不猶豫地用匕首深深地刺入了皇帝的心口。皇帝氣絕倒地。

  崔鉉隨即快步走到帳外,發令,命士兵迅速包圍百官住處,抓捕逼宮行兇的留王等一干人,回到帳內,見李承煜還坐在地上,對著皇帝的屍體一動不動。他看了眼後帳,從李承煜邊上走了過去,繞過屏風。

  此處是皇帝的休息之所,此刻裡面空無一人。

  崔鉉環顧了一圈,正要轉身,目光突然微定。他走到一處角落,慢慢俯身看去,見帳幕竟被人用劍割裂了一道尺余的口子。

  片刻之前,有人從這裡逃了出去!

  菩珠趁著前面殺人之際,用懸在後帳的劍在帳幕上割裂一道口子,鑽出大帳。

  外面仿佛到處都在調兵遣將。不遠之外,傳來陣陣的廝殺之聲,火光四起,亂成一團。

  守衛全被調到了前頭,皇帝大帳後的地上,只橫七豎地倒著幾具屍體。菩珠一路狂奔,逃回到附近自己住的地方。不少貴婦人已從睡夢被廝殺聲驚醒,紛紛出來,看著火光,議論紛紛,驚慌不已。

  菩珠一頭扎進床上,整個人方牙齒打顫,冷汗直冒,片刻後,忽然想起李慧兒,怕她害怕,打起精神正要她那裡,端王妃派人來接她了,說郡主已被接去,讓她也趕緊過去。

  菩珠立刻去了。

  端王妃將她和李慧兒緊緊地摟在懷裡,低聲道:「端王方才叫人傳話,說可能出了天大的事!晚上你們哪裡也不要去,就待我這裡,看明天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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