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大幕關不上了
按照劇本,下面於院的台詞該是:
「我說常四爺,您可真是積德行善,還賞給她們面吃!可是我跟您說呀,它眼下這路事兒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咱們想管呀它也管不過來!」
然後又朝著藍天野說,「二爺,您說我這話說的對不對?」
江潯笑著跟鄭榕打了個照面,鄭榕面有難色,下面這句「我說常四爺」,他可不能自我介紹我就是常四爺,他可是茶館裡的常客,王掌柜怎麼會不認識他!
那就得江潯提醒於院這句台詞了,也只能由他來說。
一旁坐著的黃宗洛也不能說,他說跟鄭榕說沒什麼兩樣。
可是,這句話怎麼說,才能符合一個小夥計身份,還得順應劇情!
平時,在排練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會在哪兒吃螺絲,都沒法準備!
台下的人也意識到了,夏淳導演緊張地盯著台上。
站在側幕條邊上的馮遠征,丁志誠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他們這是——」」台下,雖然是京戲演員,可是乾的都是舞台表演的行當,江文遠也發現了不對勁,自己的兒子站在旁邊,于是之就這樣看著鄭榕,接著就把目光放在了江潯身上。
他的目光里滿是期待,也滿是探究,
江潯不能多想,提壺倒水,「四爺,二爺,您喝茶。」
哦,鄭榕的臉上稍稍放鬆,他看著于是之,心裡在計較著江潯的台詞。
這是這孩子在《茶館》里的第一句台詞。
就跟他這個李小五一樣,都是自己加進來的。
他現在可不能說「您是不是不認識常四爺?」,這就是廢話。
現今他這一句喝茶,看起來平淡無奇,可是這就是跟在掌柜的後邊,一起圓場表揚常四爺來了。
「我說—-常四爺,您可真是積德行善,還賞給她們面吃!可是我跟您說呀,它眼下這路事兒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咱們想管呀它也管不過來!」
於院終於還是想起台詞來了,他的臉上一幅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得江潯心疼。
台下,募地響起一陣掌聲。
所有人都知道,這掌聲是給于是之的,也是給那個巧妙提詞的小夥計的。
大幕緩緩拉上了。
後台,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卸妝,換妝,于是之要換上中年王利發的裝束,江潯也要換上青年李小五的行頭。
嗯,他偷眼一瞅於院,他坐在那裡,任由化妝師捌飾,卻很是無助。
這可是在舞台上最為驕傲、自信的于是之,這可是他謝幕演出,曾經在舞台上過滿癮的他,這一次卻感到了深深的擔憂!
「潯子一一」
臨上場,他再沒說別的,就是喊了一聲江潯。
「骨板打我又來,這數來寶的還是沒發財。說現而今到了民國,咱剪了小辮還是沒有轍,這王掌柜他動腦筋,這事事改良講維新———.
伴隨著數來寶,第二幕的大幕緩緩拉開。
這是初夏的一個上午,裕泰茶館裡也大加改良:一律是小桌與藤椅,桌上鋪著淺綠桌布。
牆上的「醉八仙「大畫,連財神龕,均已撤去,代以時裝美人一一外國香菸公司的GG畫。
王淑芬正和李三忙著布置,把桌椅移了又移,擺了又擺,以期盡善盡美。
李三還留著小辮,江潯飾演的李小五卻早剪了辮子。
江潯一手提壺,毛巾搭在肩膀上,見到老巡警進來,毛巾一扯,那姿勢叫一個乾淨利落,再飛快舞動兩下,順手就搭在肩上。
看他眼光四射,滿面春風,這一套動作下來,既穩重又瀟灑,真有點青年王利發的模樣!
「以前沒感覺江潯能演小夥計,他不是淨演公子哥嗎,」台下,鄧婕小聲跟張國立說道。
他們兩人的生活,現在並不寬裕,還租房住呢,可是張國立是話劇演員出身,也愛看話劇,舍了三百塊錢,兩人就來人藝看最後一場茶館。
「嗯,那是我們以前沒看他的話劇,如果你都已經是一廚子了,還會怕上台演廚子?」張國立小聲道,「如果你已經是夥計了,你還會怯生,怕演得不準確嗎?」
江潯剛才那兩下子,一下子讓他想起了家鄉四川的那些個茶館裡的夥計,江潯的動作就帶著那味兒!
臨來北平城之前,他還沒見過一個演員像江潯那樣聰明敏感靈透。
到底是北平城,藏龍臥虎!
「他的梅花獎該拿。」張國立特意又加了一句。
台下,還有一位特殊觀眾,是江潯特意囑咐楊哲買了票,親自送到華僑大廈的。
這位觀眾就是岳大鵬。
看著台上的江潯,把個毛巾舞得開花似的,他的手指就放在了口邊。
他自己整天端茶倒水上菜,那毛巾舞得都沒有江潯熟練。
他別不是整天就幹這個吧!岳大鵬就有些想笑,可是他笑不出來,剛才進場的時候聽有人說票價炒到了一百五一張,這太貴了,這,好象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坐在他不遠處,是兩位中年人,一位是文化館的朱一見先生,他在市文聯工作。
別一位是全國作家協會的,他姓舒,名乙,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老舍先生的兒子。
兩人看著表演,不時小聲交流幾句。
朱一見其實看江潯比看其他演員都多,「這孩子,不違和。」舒乙就點評了江潯一句。
朱一見也贊同,這個年輕人,跟茶館裡的老演員們現在沒什麼兩樣,他就是茶館一分子。
以前沒他可以,現在沒他不行·—·
朱一見先生看著江潯倒水,那姿態,就讓他想到了以前茶館裡的那些夥計-—·
嗯,心到了神就到了。
這小夥計,在台上立得住,他簡直就象跟在舞台上生活似的。
江潯臉上笑著,可是心一直提著哪。
好在第二幕演得順利,快閉幕時,宋恩子吳祥子把劉麻子說成逃兵,大刀隊的人就把劉麻子推出去給砍了腦袋。
于是之痛苦地把手捂在嘴邊,眼晴痛苦地閉上了,他無力地扶著椅背,大口地喘著粗氣。
宋恩子和吳祥子就示意兩位逃兵快跑,然後兩位就站在了門前,林連昆皮笑肉不笑道,「王掌柜,每月一號按陽曆算,別忘嘍—」
這是在敲詐他,下面,於院的台詞該是,「我就是忘了我姓什麼,我也忘不了您二位這檔子事兒。」
他說完,第二幕的大幕就該慢慢合上了,第二幕就閉幕了。
可是,所有人發現,于是之就呆呆地站立著,站在椅子後面,他的臉上悵然若失,就是不說台詞。
壞嘍-
—
江潯暗叫一聲。
茶館有點象京戲,可以閉著眼睛聽,因為所有的詞,觀眾都記得,你丟了哪句話都不行·—」
於院不說這句話,這就閉不了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