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吃螺絲

  第536章 吃螺絲

  裕泰茶館裡，各色人物，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舞台上，於院飾演的王利發正背身向外站在第一桌，站在櫃檯上飾演李三的李翔老師急忙招呼「掌柜的！」

  於院扭頭就問，「誰呀？」

  此時，劇本里這麼寫的，「秦二爺穿得非常講究，正是滿志的時候。他是騎著高大的走騾來的，手持馬鞭滿面春風的走進來，往大門裡一站。」

  這亮相，正拿著抹布在第二桌抹桌子的江潯就有些走神！

  他感覺自己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真正的演戲跟私底下的排練真的不一樣，現在，他人在戲裡，

  藍天野老師的表演，他就看得更真，體會得也更深。

  卻見于是之恭敬而殷勤地迎上前，「哎喲，秦二爺！」他麻利地打了個千，「今兒您怎麼這樣閒在，想起坐茶館兒來了？」

  他接過藍天野遞來的馬鞭，江潯就輕手輕腳地過去，從於院手裡又把馬鞭接過來。

  「喲，您也沒帶個底下人來？」看著自己的夥計，於院順嘴就說出了台詞。

  這台詞說得，真應景，江潯出現的也是時候！

  藍天野暗自點頭，他掃了一眼江潯，「我來看看，看看你這年輕小伙子會做生意不會！」

  於院殷勤地收拾著桌椅，「我這也就是一邊做一邊學吧。誰讓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也不行啊，指著這個混飯吃。

  好在照顧主兒都是我爸爸這輩兒的老朋友，有個周到不周到的閉閉眼也就過去了，大伙兒都肯包涵。

  我就是按著我爸爸留下來的老法子，多請安多說好話，討個人人的喜歡，就不至於出大岔子！

  二爺，您擱我這兒坐坐，我給您沏碗小葉兒茶去喝！」」

  嘿，這段台詞說的，這一段給演的，行雲流水一般，江潯的心就放肚子裡來。

  他明白，於院是靠自己幾十年的舞台經驗給硬撐著，可是他硬是撐住嘍！

  藍天野笑道，「我不坐著，也不喝茶！」

  于是之繼續笑，「您坐坐！有您在我這兒坐著，我這臉上有光！哎！李三，湖碗兒高的來！」

  於院到底是老嘍，他的動作該是急忙到第三桌右面，擺好長凳，讓藍天野坐。台詞也必須是流利乾脆，可是他說得含糊，動作也很是遲緩。

  他從李翔手裡接過蓋碗，畢恭畢敬放在藍天野面前，「二爺，您府上都好？事情都順心嗎？

  )

  藍天野一皺眉，「不怎麼太好！」

  于是之就陪著笑，「唉呦您怕什麼的呢？———.」

  江潯正在看著呢，一邊小心地侍候著鄭榕和黃宗洛那一桌，一邊看著，他就發現，於院的台詞說不下去了。

  這麼行雲流水地演過一段後，于是之也感覺自己忽然心中一，到了嘴邊的台詞瞬間蒸發得一乾二淨，下面，他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忘詞了！

  原本的台詞該是「您有那麼些的買賣，您伸出個小手指頭來比我這腰都粗！」

  可是他愣是想不起來。

  江潯一手著毛巾，一手提著茶壺，就過來了，他看看藍天野，藍天野也瞅了他這小夥計一眼，他就開口了，這意思，不須江潯，他把這句話給圓過去。

  「我的買賣啊，是真不老少—」說完，藍天野就看著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的于是之，江潯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於院接不上，已是作好準備，如果於院真的想不起來，他就再提示一句。

  可是于是之的臉上又活泛起來，「我就說嘛，您怕什麼呢，您有那麼些的買賣，您伸出個小手指頭來比我這腰都粗！」

  喉一一江潯提到了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這一段，藍天野老師就巧妙地接過了。

  下面唐鐵嘴上場，一鄉婦拉著小妞進來。

  藍天野冷冷地看看她們母女，「轟出去！」

  於院一手撐在桌上，一手往前探了探，「！哎，大嫂啊，這兒待不住！」

  扮演鄉婦的呂中老師突然跪在地上，「行行好！可憐可憐買下這孩子吧，二兩銀子，只當是買個小貓小狗兒！」

  此時，坐在另一桌的飾演常四爺的鄭榕老師坐直了身子，大喊了一聲，「李三，要兩碗爛肉麵，帶她們到門外吃去！」

  黃宗洛起身叫著小妞，「丫頭丫頭，給你給你，這兒有點心！」

  小妞接過去就吃起來，于是之笑著給江潯遞個眼色，示意他把兩人帶出茶館。

  順了，順了，於院演順了，知道給自己安排營生了，象掌柜的給小夥計安排營生。

  江潯忙笑著引著兩個人往外走，李翔隨後端出兩碗面去。

  於院就笑著走到鄭榕老師那一桌，作為掌柜的，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他得過來打個圓場。

  「我說，我說——」

  卡殼，突如其來的卡殼，藍天野沒有料到，鄭榕也沒有料到，怕是於院自己也沒有料到。

  一個單位幾十年了，茶館也快演了四百場了，沒有人能想到，他會叫不出鄭榕飾演的常四爺的名字！

  他就這樣站在鄭榕的桌旁，鄭榕就見他腦門子上的汗，嘩嘩往下流。

  他的手是抖的，腿也在抖，嘴裡一直在嘟著，也聽不清楚他嘟些什麼。

  台下，已是一陣小小的喧譁。

  今晚來的，都是老觀眾，還有外國觀眾，台上的一點動靜，台詞的一點波動，他們都瞧得出來，現在大家都瞧出來，於院出狀況了。

  台詞，突然沒了？

  江潯募地就轉過身來，他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跟李小五一樣，笑著小碎步地跑到於院旁邊。

  於院望著鄭榕有一會兒了，他的嘴開始蠕動，卻始終叫不出那聲「常四爺「來，他已是汗如雨下，臉上已經有點開始慌神了，但憑著他的舞台經驗，只有站在近旁的江潯發現他的手腳都在不聽使喚地顫慄。

  幕後的夏淳導演長嘆一聲，他的臉上，是那種心疼，心疼這個幾十年的朋友。

  王利發是茶館的掌柜，也是《茶館》這齣戲的靈魂。

  于是之，是中國最好的話劇演員之一，他將這個人物賦予了靈魂，他的笑，他的貧，他的哭，

  甚至他肩頭的抹布，櫃檯上的算盤，隨時隨地收拾東西的那股子勁兒，都烙刻在每一個觀眾心頭。

  但是告別演出的第一幕，這位以台詞功底見長的演員，忘詞了。

  舞台中央，他看著一起演了幾十年戲的常四爺鄭榕，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那是誰，以及自己要說什麼。

  嗯，他痛苦地抬起頭，看著同樣一臉悲憫的鄭榕，還有那個已經站在了于是之身後的李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