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半載倏然過

  第362章 半載倏然過

  深綠的樹葉變得枯黃,隨風飄落。🍭💘 ❻9ѕнⓊ᙭.𝐜ᵒм 🐒🍩

  天空開始落下晶瑩剔透的雪花。

  路上的積冰消融,土地重新吐出嫩芽兒。

  街道熱熱鬧鬧,長安城又迎來了新的一歲。

  建元四年,仲春時節。

  不過這個時候尚未正式定下「建元」這個年號,按照原本的歷史線,得等到二十多年後,劉徹正式下詔制定年號,並且往回給自己統治前期追封年號,方才有這樣的說法。

  故而在時人看來,現在乃是大漢七十五年,劉徹登基的第四個年頭。

  「時間過得真快啊。」擠在來往行人之間,陳洛略帶恍惚地感慨,不知為何想起了那篇《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五十年前的長安街道亦如此熱鬧,兩千年後的長安依舊會是這般。

  雖說身邊或歡笑或悲傷的遊人發生了改變,但正如高懸於空的那輪明月,繁盛的氛圍一直延續了下去。

  萬家燈火通明,人人安居樂業。

  這大概人們的追求,廣泛意義上活著的動力吧。

  畢竟孤寂地封閉自己,只會使得內心愈發冷漠厭世,而陷入無盡的忙碌之中,會使得整個人焦慮不安。

  有時候放空心情,拋下所有不通達的念頭,在陽光澄澈的午後,前去菜市閒逛,與小販討價還價,感受別樣的煙火氣,大概會對生活產生新的期盼。

  這對自己同樣有啟迪的意義。

  長生久視卻不在生活本身中汲取力量,只關注世界陰冷黑暗的一面,終究會被深淵吞噬。

  「伯玉兄,伯玉兄,你發什麼呆呢?」一旁的司馬相如連續喚了好幾聲,「有何心事否?」

  「啊,勞煩長卿兄關心了。」陳洛抱歉地笑笑,「我不過是想起了些往事,所以一時間走了神。」

  「這樣嘛。」司馬相如撓了撓頭,沒有再在這個話題往深問去,「文君說她想去邊上那家布店內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好料子。到時候做衣裳的時候,順帶給伯玉你做一身,完事讓僕從送你府上去。」

  陳洛點了點頭,倒也沒多講客氣道:「好,那就麻煩伱們了。」

  在兩個月前,司馬相如奉召進入長安,參加宴席,以一篇賦文驚艷了座上全部嘉賓,得到劉徹青睞。♡♢  👌💢

  文人的創作狀態大致分為兩類。

  一類文人怯生,不適應權力與富貴。

  比如杜甫,在大明宮早朝時和賈至的那首詩,完全失去正常水準,遠不如同時作詩的王維和岑參,但他在戰亂時書寫的詩篇,字字血淚,擔起了詩聖之名。

  孟浩然亦是如此,傳聞見到皇帝,狼狽躲至床底,不敢出來面聖,獻詩亦有失水準,可他在鄉野中留下的佳作,卻又是那般清逸脫俗,成為田園詩派的扛把子。

  而對於另外一種文人來說,權力富貴像是滋潤他們的養料。

  畢竟窮困潦倒的李白,真能下筆寫出「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嗎?

  司馬相如則是屬於後一種。

  他在成都縣內和卓文君當壚賣酒,其實已經大半年未有創作了,上次提筆,還是寫那一曲《鳳求凰》。

  但接到天子詔書,進京面聖后,司馬相如在心神激盪之下,靈感止不住地湧出,寫下詞句之華美璀璨,讓陳洛讀完都忍不住感慨。

  如果將文章中的這些畫面在熒幕上還原,恐怕每一幀都可以當成壁紙。

  駢句的限制雖多,但在善於使用它的人筆端,真能創造出令人炫目的華美。

  憑藉著如椽大筆青雲直上,司馬相如的氣色同樣好了起來。

  之前他在酒肆里起早貪黑的忙,有時候還會遇見酒鬼鬧事,長舌婦譏諷。

  現在整個長安城,乃至整個關中,人人皆知司馬長卿文名。

  用不了多久,整個大漢亦會如此。

  當然,他那個岳丈早早就選擇服軟。

  臨邛一地的巨富,在宴會上遇見郡守,只能低眉順眼地打招呼。

  現在郡守這一檔官員,見了司馬相如,同樣需要禮貌招呼,不敢在這位天子新寵面前擺架子。

  兩相對比起來,卓王孫並非愚人,自然知道該怎麼選。

  不過司馬相如在陳洛面前,從來沒有擺過高姿態。

  在他看來,如果沒有伯玉兄和陛下提過那一嘴,自己恐怕仍得在酒肆浮浮沉沉不知多少年。

  做人需要感恩。

  何況他和伯玉兄同乘一條船,一榮俱榮,這屬於更加現實的因素。

  有了情誼加利益的綜合,兩人的關係自然牢靠。

  得到應答,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前去挑選布料。

  沒有興趣逛布店的陳洛,則找了家小茶館待著。

  進門之後,找了張無人的案牘坐下,一旁的侍從貼心地上前,問詢他想要飲用何種茶水,並且在上茶之後,還會附贈一碟瓜果。👤♩ 6➈丂Ⓗ𝐔᙭.ⒸOᵐ ♥👌

  眯了眯眼,陳洛掃視一圈,觀察周圍的情況。

  當下的茶館和酒肆存在一定的區別。

  主要在於錨定的目標客戶。

  前去酒肆者,大多是結束勞作的農夫或小販,懷著放鬆身心的想法。

  而茶水有醒神的效果,但這類人往往在勞作前是沒時間坐在茶館內等茶水慢慢放涼,再細品回甘。

  至於等到勞作完畢,誰沒事再去喝茶醒神啊?

  故而選擇茶館的人,身份大多偏向於文士,三兩好友不習慣酒肆內喧囂的氛圍,便聚在茶館之中,品茗論道,頗具雅興。

  陳洛不由笑笑。

  茶館提前的出現,也算是因為自己出現,從而在細節上發生的某項小改變。

  要知道茶葉在歷史上正式風靡流行,得要等到唐代以後。

  現在茶葉提前流行,各類茶館落地,讓歷史變得更加有趣起來。

  何況還出現了話本小說。

  到時候兩位陰謀家臨時議事,不在森嚴的府邸當中,而是在某家不起眼的集市茶館內,然後被路過的男主不經意間竊聽到,對方接著展開追殺……

  陳洛腦補小半個時辰的故事後,司馬相如他們結束挑選,來到茶館。

  「伯玉,我們這次挑選了三匹料子,質地和顏色都算上乘,大概旬日就可以裁成衣裳了,想必成品必然不錯。」司馬相如面帶笑意,顯然十分滿意。

  「就算我不相信長卿兄,也該相信嫂子的眼光啊。」調侃完畢,陳洛從桌上瓜果盤中選出一枚不知名的翠綠色果子,味道最為喜歡,打算邊走邊吃。

  這話屬於是將兩個人都夸到了。

  誇獎卓文君的眼光,等同於稱讚司馬相如。

  畢竟這個夫君是她用好眼光一眼相中的。

  三人又樂呵呵地在集市逛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方才互相道別,各回家中。

  悠哉悠哉地,陳洛走回城東的宅院。

  此處雖比不上曾經的陽夏侯府,但經過打理後,亦有幾分清幽。

  尤其是門庭處栽種的那樹梅花,落雪時節綻開,每次散朝歸家都能聞見那抹暗香,讓人不由得生起溫馨之感。

  「伯玉回來了?」李序手裡拿著一把類似於銼刀的工具,正坐在庭院內,一板一眼地雕刻著什麼物件。

  自己尚未成家,讓對方搭夥住進來,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而且李序亦是充當了半個管家的角色,平日在府內的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忙的時候就自顧自地研究一些墨家的小機關,也不會打擾到誰。

  陳洛笑著應答:「難得偷閒半日,自然忙裡偷閒,跑到集市上和長卿他們兩口子逛了逛。」

  擔任議郎之後,除了休沐日外,自己每天都需要前去處理政務,那些活計雖然不累,但是頗為繁瑣,每天處理下來,其實也非常耗費精力,想要再如之前未任官職那般,和李序在長安城內閒逛,終究還是不可能的。

  「哦對,伯玉你咋還沒找個意中人。」李序隨口一問。

  照理來說,陳洛確實到了該娶妻的年歲。

  而據自己所知,長安城中確實有不少列侯和權貴都像將女兒嫁給他。

  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就在其中挑選一位順眼的貴女迎娶。

  「先別問我,你年齡也不小了吧,咋不沒找到個?」陳洛默默把刀子補了回去。

  李序搖了搖頭,再將手中的銼刀舉起,「我還不急,何況這手藝活難道不比女子更吸引人嗎?

  伯玉你應該不知,就是太康侯,我們墨家當今最出色的工匠,他在年輕的時候像我一樣沉溺於工匠之事,但其夫人,就是淮陰侯家的貴女看中了他的才華,主動提親……

  嘖嘖嘖,太康侯乃是我輩楷模,值得我效仿學習啊。」

  說到這裡,他臉上滿是崇敬。

  追女子算什麼本事。

  像太康侯那樣,能創造出無數利於百姓的工具,還被貴女倒追,那才叫做本事。

  陳洛默默翻了個白眼。

  你嘴裡那位太康侯在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布局了,你現在就是想去學,估計都得被人家長輩當成變態。

  還是戒掉手藝活,享受幸福人生吧。

  「好了,我說完了,該伯玉你了。」李序偏過頭道。

  聞言,陳洛無奈揉了揉下巴。

  這李序哪裡都好,就是聊天的時候太過耿直。

  想要得到某個問題的答案,就會想方設法地將話題扯回上面。

  哪怕有時候自己兜了老大的一個圈子,李序只要沒被繞暈,就會直接再問一遍。

  陳洛幽幽道:「我有兩個答案,它們一大一小。你想聽哪個?」

  李序:「?」

  面帶猶豫,他緩緩開口說:「這……我都挺想聽,嗯,要不先聽大的那個。」

  平日裡自己和陳洛交流並不少,但他們沒有關於情感話題的討論。

  對於這方面的內容,要說一點好奇都沒有,那絕對不可能。

  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扯到方面的事情,不刨根問底,簡直對不起自己。

  「你知道關中之北是何地嗎?」陳洛面容嚴肅,目光深邃,語氣帶有幾分凝重。

  感覺氛圍突然正式起來,李序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活計,細數道:「雲中郡、雁門郡、遼東還有代國。」

  在墨家商隊內待過一段時間,他對於大漢基本疆域還是有所了解。

  因此面對陳洛這個問題,不至於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再往北呢?」陳洛繼續提問。

  有了大致的準備,李序答得更快,「再外北就到草原了,那些匈奴的地盤。」

  但凡在北方生活過的漢人,就不可能沒有聽過匈奴這個名稱。

  他們在漫天黃沙中馳騁,披著獸皮襖子,騎在馬背上,握著長弓,虎視眈眈地渴望著中原肥美的土地。

  大漢強勁的敵人!

  「是啊,是匈奴人的草原。」陳洛目光沉了下去,「這些蠻夷胡犬不時會侵犯邊關,殺死大漢百姓,破滅無數美滿的家裡,故而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李序呼吸一頓。

  他頓時自己初次見到陳洛,對方射殺歹人的那手精湛弓術。

  如果不是為了對付那些殘暴的匈奴人,單純想當一名文官的話,何必練就那般武藝呢?

  這個理由,他瞬間信了八成。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李序念叨了一遍,「伯玉好志氣,我不如你啊。」

  感慨萬千,待到陳洛快要跨過庭院大門,走向堂內時,他又赫然想起道:「對了,伯玉,你不是還有一個更小的原因沒說嘛?」

  頓了頓,陳洛回過頭道:「我說我受過情傷,你信嗎?」

  李序:「O.o?」

  「這……」他有些呆住了,沒有反應過來,「真的假的啊?」

  「假的。」陳洛噗呲一笑,看著懵逼的李序,歪頭問道,「你信了?你不會真信了吧?我是看你今天能無聊到問出這個問題來,就想著逗一下。」

  雖然很少當樂子人,但他今日莫名心情不錯,又碰上了無聊的李序,所以選擇開個玩笑。

  轉身之前,陳洛聳了聳肩,最後留下了個解釋。

  「這兩個理由都不是真的,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碰上心上人,那也不是現在的事了。」

  走進內室,陳洛脫下外袍,掛在架子上,自語道:「明日又要開始忙政務了,也好,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