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如此文章,誰人堪作?

  第361章 如此文章,誰人堪作?

  未央宮外。【🆆🆆🆆🆂🆃🅾5⃣2⃣0⃣🅲🅾🅼】

  數名宦者聽到殿內傳出高談闊論之聲,夾著著整整爽朗的笑聲,不由得互相對視嘀咕。

  「陛下和趙大夫、王郎中談話的時候,亦沒有這般開懷過吧?」

  「似乎有的,第一次召見趙大夫的時候,談論經文,陛下也是如此興致盎然。」

  「那次陛下只和趙大夫談了兩三刻鐘,可這位陳公子在裡面已經待了近一個時辰,大概還會留這位陳公子在宮中用晚膳。」

  「嘶,豈不是說這位陳公子聖眷昌隆,至少得有趙大夫那般前途,何況陳公子更是陽夏陳氏的子弟。」

  「趙大夫不是列侯,當不了丞相。但這位陳公子好像要繼承兩千戶爵位,你們細品。」

  「真是細思極恐……」

  這些宦者的活動範圍,大部分時間都是局限於這座宮城之內,但由於接觸人物身份的特殊性,讓他們養出了不俗的眼力見。

  長安城中哪家與哪戶有陳年積怨,誰人受到皇帝信賴,誰人處事又過於慌張,這些宦者經過交流後,全都門兒清。

  當然,漢代的宦者被排除在政治之外,現在皇權尚且被相權制衡,沒有發展到宦官可以假借皇帝的權柄,控制玩弄朝堂局勢的地步。

  ……

  大殿之內。

  「沒想到伯玉居然對屈、宋之文,竟然有如此深厚的了解,令朕嘆服啊。」劉徹在喜歡的話題上聊得開心,加上本身不過弱冠,暫時性地放下了作為皇帝的架子,和陳洛的交流更加類似友人。

  《詩經》里的那些篇目,他覺得各種頌曲太過一板一眼,那些諸侯國放到現在,不過一郡之地,頌文都快吹成人間天國了。

  吹噓的話語比做的事情誇張得多,這讓自己根本瞧不上眼。

  至於《詩經》篇目里的各種「風」,劉徹則完全無法共情。

  為啥會有男子夜晚輾轉反側,居然是在思念女子?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為之激動難眠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開疆拓土,掃平蠻夷嗎?

  至於有心儀的女子,朕給她蓋一間黃金屋子,足以表明心意了。

  如果朕這樣伏下身段做事都感動不到她,那就是對方沒有眼光。

  朕不稀罕沒有眼光的人。

  劉徹欣賞不來《詩經》這類寫實內容,在偶爾閱覽過《離騷》的節選之後,鍾情於楚辭中的絢爛幻想。👹💗 6➈𝓼Ⓗυ𝔁.𝓒𝓸๓ 😝ൠ

  在他看來,那樣浮誇而壯闊的幻想,方才可以吸引到自己。

  只是朝中臣子多治黃老,連儒家的《詩經》都不會去深入研究,更別說楚辭了。

  平日裡,很少有人會與他談到詩賦文章,多言繁雜政務。

  陳洛淡然笑道:「陛下,你喜好屈、宋之詩賦,那我記憶里還有幾篇不錯文章,想來你大概沒有看過。」

  「哦?」劉徹眯了眯眼,被勾起了興趣,笑著反問道,「朕幾乎閱盡宮中藏書閣的楚地詩賦,就沒有遺漏的佳作,伯玉所獻上的詩篇,我必然看過。」

  閱讀一篇佳作,無疑是一種享受。

  自己平日在處理政務的閒暇,亦會翻找出詩賦,低聲吟誦,以撫內心的焦躁。

  這樣的習慣日積月累保持下來,讓他的閱讀量達到了相當驚人的地步。

  縱使深度比不上那些治學多年的博士,但寬度卻不遜色多少。

  「陛下請給我一支筆,一卷帛書,此類佳作,我認為背誦不出它華麗的辭藻。」陳洛提出要求。

  劉徹揉了揉下巴,哈哈笑說,「那行,伱就寫出來讓朕看看。」

  說罷,他喚來殿下的宦者,取來帛書和毛筆,再讓對方替陳洛研墨。

  近一刻鐘後,陳洛將那捲帛書寫得滿滿當當,字跡帶有三分飄揚而架構不失端莊。

  「伯玉這是寫好了?」耐心等待的劉徹放下手中文書,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陳洛。

  他在等待期間,趁這個間隙是看了小會文書,處理了幾件不算特別重要政事,只是他的心思卻不像往常那般,徹底投入到政務中去,不時抬起頭來,去看一眼陳洛那邊的動靜。

  「這卷帛書太小,寫不下全部。」陳洛將毛筆上的墨洗淨,置於筆架上,「不過我將它的開篇已經基本寫好,陛下亦可先行閱覽,體悟其中浩瀚文氣。」

  「好,呈上來給朕看看。」劉徹抿嘴道,脖子微不可見地往前傾了傾。

  他覺得陳洛和自己談論了如此久的楚辭,有不凡的鑑賞能力,現在推薦的這篇冷門佳作,應該不會極差。

  萬一真有驚喜,那就更是賺到。

  宦者邁著小步,從陳洛身前的案牘上將那捲帛書小心翼翼地捧起,再輕輕放到劉徹面前。

  待劉徹看到「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這一小節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進去。

  何等氣派的景色。

  朕在關中雖能見大河東向,但河寬百丈,終究可以望見對岸。

  這九百里雲夢,恐怕漫天星河都能被映照其中吧。

  而且按照文章中的說法,這波濤洶湧的雲夢澤,只不過是楚地七澤中的「小小耳者」。

  餘下的六個大澤,又會是何等寬闊呢?

  劉徹屏氣往下繼續閱讀,近乎忽視了外界的存在,直到赫然發現自己看到帛書的末尾,整篇文章在中間精彩部分戛然而止。

  咔嚓。

  怎麼斷在這裡了!

  他深吸一口氣,好歹沒有咒罵出聲。

  自己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佳作都讀過。

  可這篇文章,朕還真沒見過。

  「咳,伯玉啊,如此文章,誰人堪作?這位先賢可還作過其他文章?朕恨不能暢讀一宿啊。」劉徹戀戀不捨地又將其中精彩的段落品上一品,再抬起頭來問詢。

  在他看來,此篇賦文至少學到了屈原的九分奇瑰,不應該寂寂無名,沒被收錄到宮中的藏書閣才對。

  大概是伯玉從哪篇孤本中翻找出來的,故而這位大家的賦文沒有傳世。

  陳洛聞言,心中暗道:「穩了。」

  自己以屈原的《離騷》作為切題,接著談及楚辭這個更廣的範圍,確定了劉徹喜好的文風相較歷史,沒有改變,最後拿出司馬相如的《子虛賦》,果真吸引到了他。

  長卿兄啊長卿兄,我這應該沒有辜負你的期待吧。

  按照原本的計劃,陳洛進入長安城後,打算將司馬相如的賦文抄錄數份,在合適的時機拿出,讓那些列侯欣賞,以造就他的文名。

  但仔細一想,如果走權貴路線,這天底下還有比皇帝更顯赫的權貴嗎?

  何況歷史上的劉徹就極其欣賞司馬相如的賦文,碰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陳洛剛才和對方交流,發現劉徹依舊喜歡《離騷》,證明文學方面的品味沒有發生什麼改變。

  那麼自己相信司馬相如的賦文,依舊可以吸引到劉徹。

  按照這個邏輯,難道還有比這次私下面聖的機會,更適合抬抬司馬相如一手的機會嗎?

  而且他將司馬相如介紹過來,同樣可以達到拉近自己和劉徹之間關係的效果。

  他們擁有著同樣的喜好,多出了可以暢聊的話題,原本的君臣隔閡就不會那麼明顯。

  眼含笑意,陳洛半賣關子道:「陛下,你這可就想錯了,此篇賦文並非是哪位先賢的作品,您若有興趣的話,甚至可以召見作者,與之暢談。」

  「莫非是伯玉寫的?」劉徹愣了愣,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按照他的想法,可以寫出這般華麗文章者,怎麼可能不聞名天下,除非對方志不在此。

  恰好陳洛目前的身份,非常符合劉徹的預期。

  畢竟陽夏陳氏子弟給世人留下的乃是淡薄名利的形象,那麼陳洛沒去大肆宣揚自己所寫的文章,文名未顯於世,似乎也非常合理。

  外加陳洛運筆如飛,在帛書上進行書寫的時候,沒有絲毫卡頓。

  大概只有文章作者本人,方才可以做到這般吧?

  故而他便有了這般猜測。

  「呃……不是。」劉徹大膽想法,屬實是將陳洛弄懵。

  自己就是把《子虛》《上林》兩篇背了個大概,但真要自己動筆去寫,那只能說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真不是靠努力就可以跨過去的。

  這就像古人寫詩,多學杜甫,沒見著誰去學李白。

  畢竟模仿杜甫的詩文,下苦功夫終究可以仿出五分味道,但李白詩中的仙氣,哪怕抓破了腦袋,亦學不到半點神髓。

  司馬相如沿襲的乃是屈原的想像力,整個漢代賦文里,算得上獨樹一幟。

  聽到劉徹這麼說,陳洛倒是苦笑。

  您也是真敢想啊。

  趕忙擺了擺手,陳洛不再賣關子,直接說出答案道:「此篇賦文名為《子虛》,亦有《上林》不遜此篇,皆為我友人司馬長卿所作,其正於蜀郡成都縣,大隱於市。

  陛下若想求見,吾可修書一封,邀其前來長安,共商文事,以錦繡華章,贊大漢盛世。」

  這話說得相當漂亮。

  甚至完美叩中了劉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渴求。

  他喜歡的是詩文中的璀璨幻想,其實更是對大漢盛世的一種投影。

  如果把那些詞句用以形容大漢這蒸蒸日上的時局,豈不更妙?

  「好啊。」劉徹應聲,下意識地握緊拳頭,「不過對於能寫出這樣文章的大才,朕怎能像楚懷王,將賢人遺於郊野而不用呢?朕應派出專門的使者,攜帶貴重的禮物,將那司馬長卿請來長安,伯玉以為如何?」

  說完這些話,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

  可以寫出這般錦繡文章者,若不能為朕所用,那實在太過可惜了啊。

  潛意識裡,劉徹其實存在著「收集癖」。

  不過他身帶的收集癖,所感興趣的並非金銀珠寶,亦非美人美酒,而是名臣良將以及更寬廣的疆域。

  所以他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收集到的「名臣」,讓他們在自己手下發光發熱。

  雖然沒見過這司馬相如,但在劉徹心裡暫時將他和屈原劃上等號,至少可以算得上是低配版的屈原,在文采上不輸太多,如果治政能力不俗,那就可以類比文帝朝時期的賈丞相,同樣的文采斐然,同樣的善治天下。

  「陛下願意禮賢下士,我自該恭賀。」陳洛當即拱手而言。

  這個要求由他來說頗為不妥,但是讓劉徹自己提議,自己再順勢往下應和,那就完全沒有什麼問題了。

  至於劉徹的「專程相迎」,恐怕排場不會小,甚至于震動巴蜀二郡,完全都有可能。

  當然,這對於司馬相如來說,絕對不是壞事。

  在四川縣當壚買酒近一年,可謂苦盡甘來,上演一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爽文。

  等到半個月後天使前去,司馬相如瞬間扶搖直上。

  如果他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去往臨邛卓家,上演一出古代版的「龍王歸來」,嗯,不過,版本好像更類似「乘風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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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漢武愛《騷》,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子逸步,余者莫之能追,而司馬有靈,沿坡得其奇,故漢武恩寵。——《文心雕龍·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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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字形體演變過程中,由篆書轉變為隸書,乃是古今漢字的分水嶺,削弱了象形功能,強化了漢字的記號功能,為後世草書、楷書、行書的出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而漢武帝時期的書法作品《子虛賦》,乃是由陳珣書寫,雖然原稿不存,但有摹本存世。

  通過流傳至今的摹本部分,我們可以看出陳珣書寫的《子虛賦》中,已經屬於標準的漢隸,並且帶有楷書和草書的意味,是研究我國文字演變的重要文物。——《古代文字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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