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劉盈代地生活記錄

  第302章 劉盈代地生活記錄

  代王宮內。

  隨著棋子「啪嗒」之聲落下,兩名沒有絲毫存在感的史官跪坐在大殿角落,默默用筆在紙上記錄些什麼。

  這二位在紙上所寫的內容,類似於起居注,畢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的傳統周朝便有,而塑造朝綱,健全制度後,漢朝的史官恢復了原本的職責,開始記錄皇帝日常生活中的一些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朝堂大事。

  他們偶爾輕輕甩動手腕的時候,便在內心默念。

  感謝陽夏侯!

  若是沒有紙張,自己就得像那些艱苦的前輩,使用刻刀在竹簡上進行書寫,半日下來,只怕就得手腕發酸,指尖麻木。

  稍作休息後,他們將手裡的小冊子翻到新的一頁,繼續進行記錄,它前面那厚厚一沓,早已被略帶篆體的隸書密密麻麻地寫滿。

  帝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甲申,北巡至代城,代王劉如意、代相陳洛領群臣出城相迎,相談甚歡。

  上曰:「朕臨代地,甚歡,將狩獵,故需靜養以備。」

  故代縣陳洛送上往城東行宮。

  申時,代王邀上至宮,宴至次日平旦,席間代王講十數趣事,使上悅。

  三十日甲酉,上醉酒,眠至午時方醒。

  九月一日甲戌,天陰,上前往代相府,下棋兩個時辰,上贏少。

  二日甲亥,天雨,上前往代王宮,下棋兩個半時辰,代王劉如意輸不多。

  三日乙子,天未晴,上前往代王宮,代相陳洛亦在,下棋三個時辰,聽故事數則,而上數欲和棋,未得。

  四日乙丑,天雨,上見代地群臣,考教政績,上端拱傾聽,目不旁眴。講畢,傳賜酒飯,音吐清亮,儀度雍容。

  群臣相顧稱嘆,以為上聖明。

  是日,欽賞陽夏侯陳洛、賊曹捕掾屈重吟、將軍周戶、主記事掾史張倘、奏事掾史劉易、戶曹掾史吳枯、兵曹掾史趙移各五十金、錢六千貫、布帛十疋。特賜陽夏侯寶劍一柄。

  五日乙寅,上獵北郊,獲鹿兩頭,兔十三隻,甚喜。

  六日乙卯,上入代王宮,下棋半個時辰,聽代王言述故事七則。

  七日乙辰,上入代王宮,聽代王言述故事五則,有先前已聞之重複。

  八日乙巳,上居行宮,鮮離案牘,枯思記事。

  九日乙午,上入代相府,議事半日,回行宮案牘前記事。

  十日乙未,上辰時醒,用食一刻鐘,而後坐馬車入代王宮,隨行侍從共十七,甲士二十。

  代王出殿相迎,行禮,兩刻鐘後代相陳洛至,上與二人共飲茶。

  而後,上喚侍從取來棋盤,先與代王對弈,一勝二負一和,再與代相陳洛對弈,四和……

  劉盈這十來天的行程,被兩名史官事無巨細地全部記載下來,然後提煉成短短數百字,可謂之相當概括。

  而九月十日,即是今日,他倆尚未對進行修繕,故而篇幅略顯臃腫。

  此時。

  「認輸認輸,唉。」劉盈有些無奈地將棋盤的棋子打亂,內心略微有些煩悶。

  他看出來了,姐夫是收著棋力,選擇在讓著自己。

  不然前兩日能在中盤把自己殺個落花流水的陳洛,為何今日四連和?

  若真是自己進步神速,就不至於對劉如意的戰績是輸多贏少。

  「陛下這些日子已有長足進步,我第一盤用五分力就能與陛下互為均勢,現在這盤已經使出了八分力,恐怕過不了多久,我恐怕就得全力以赴了。」陳洛微微一笑,稱作應答。

  從劉盈認負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已經察覺了自己有讓棋行為,如果在這個時候大肆稱讚對方棋力強勁,反倒顯得虛偽。

  而陳洛的說法,他將自己是由五分力提升到八分力,便顯得真誠許多,至於他究竟使出了幾分力,別人無法得知。

  劉盈原本的糾結瞬間消失,眼神中多出了幾分喜悅。

  不過他抿了抿嘴道:「可我下起棋來,卻比如意還差了一截,這是否說明我沒有他機敏呢?」

  如果換成其他帝王提問,那陳洛恐怕背後已經開始冒汗,得開始考慮背後的深意,以及祈禱劉如意能活到臘月,見到明年的太陽。

  劉盈則沒有那麼多心思。

  他的提問就是話語的原意,不會附加任何暗示。

  想了想,陳洛答道:「棋藝高低並不能說明一個人是否聰慧,就像武藝高低也代表不了一名將領的強弱,否則大將軍就非淮陰,而是舞陽武侯了。

  而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下棋,乃小道耳,何況殿下除了學習典籍,就是鑽研弈棋。但陛下要思慮天下大事,哪有那麼多的時間研究這些呢?

  何況陛下這幾日進步研究夠大了。」

  劉盈聽著陳洛的解釋,撓了撓頭,「原來是這樣嗎?」

  接著,他揉了揉下巴,舉一反三道:「那麼我再多鑽研幾天,大概進步會更快吧。」

  「下棋說到底只是用來娛樂身心,陛下切莫沉迷其中,誤了正事。」陳洛不忘提醒。

  劉盈二十來歲的年紀,暫時得不到處理政事的權力,萬一整日研究起象棋,那和全天在後宮當木匠的明熹宗又有什麼區別。

  到時候等到他正式接手大漢,就算有振奮起來的心思,但估計也失去了那個能力。

  聽到這句勸誡,劉盈點頭道:「好,我知道了。絕對不會玩物喪志的。」

  他這態度誠懇得簡直不像一位帝王,反倒和被夫子訓誡的學生沒有什麼兩樣。

  這倒讓陳洛有些不好意思,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話說重了。

  在侍從重新布置棋盤期間,劉盈悠悠嘆了口氣。

  「阿兄為何事煩悶,莫非是編纂故事時,出現了什麼不解之處嗎?」見狀,劉如意關切問道。

  近些日子,劉盈嘗試著將陳洛講給劉如意的那些故事按照時間線整理,編纂成一本完整的書籍。

  那些故事乃是陳洛借著《三國演義》剩下不多的印象,雜糅了自己的親身經歷,融合出來的故事其實存在不少混亂,想要將它完全搞明白,並非一件簡單事情。

  但這事交給別人,還真辦不了。

  畢竟知道原版故事的總共也就三人:皇帝、代王、陽夏侯。

  不了解全部劇情的旁人,難不成在編纂途中遇到迷惑處,好意思去叨擾他們其中之一嗎?

  於是劉盈只能親力親為,想著自己閒著也是閒著,有事干總是好的。

  在編纂前期,遇到的不解之處,他就會露出這般神情,向陳洛或者劉如意提出問題。

  故而看到劉盈嘆氣,劉如意有此一問。

  緩緩搖了搖頭,劉盈有些傷感道:「我嘆氣是因為在代地已經待了十多日,想著馬上就要離開,所以心裡頗為不舍啊。」

  要知道皇帝東巡北狩以及返鄉,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除京畿地區之外待了過長時間,那就會產生問題。

  首先就是政事如何處理。

  皇帝在外,地方官吏的上書送到他手裡,需要輾轉多道手續,喪失了即時性不說,途中還存在諸多風險。

  畢竟不是每個皇帝都像朱棣那樣,出去北征的時候,家裡有個好大兒焦頭爛額地幫忙理政。

  當然,劉盈情況倒也沒差。

  他不在長安,但是長安有呂雉以及一幫子老臣。

  有那些人在,哪怕劉盈在外面一年半載不回,都不用擔心政務沒人處理。

  他在政事方面不需要擔憂,但不代表其他方面就盡善盡美了。

  要知道劉盈當下沒有嫡子,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哪怕普通商賈之家無嗣無子,那是會引來各路親戚覷覦,稍有不慎打拼多年的家業就得拱手讓人,千金散盡。

  同樣的情況放在皇帝身上,更是嚴重十倍,屬於重大政治問題,先秦時期各諸侯國的君王去世,公子內鬥之事猶在眼前,讓人一刻不敢掉以輕心啊。

  劉盈所納的妃子倒是誕下過四名皇子,其中兩個嬰孩在不滿一歲的時候便離世,剩下的兩人,現在亦未滿三歲,不算渡過危險期。

  而當今皇后是曹參之女,即使曹參去世,但她的兄長繼承了平陽侯的爵位,外加朝中一眾老臣的支持,哪怕只誕下了一位公主,也無人敢挑戰她在後宮的位置。

  不過沒有兒子坐上太子之位,那麼她皇后的地位就稱不上徹底穩固。

  只是劉盈在這一年過去的八個月里,他有四個月是在外面晃悠,待在宮城裡的時間,零零碎碎不到一百天,皇后要是懷胎,反倒顯得奇怪。

  在外待得久了,長安那邊借皇后無子的由頭,催他回去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朝臣們關心的乃是大漢繼承人,呂雉則是想早些抱上孫子。

  劉盈雖然來到代地不過十來天,可他在七月初便離開長安,仔細算來,這次北狩已有兩月。

  哪怕即刻返程,等他回到長安的時候,就到了十月中旬。

  見劉盈不忍離去,陳洛想了想,出言安慰道:「哪怕是皎潔的明月,亦有出現缺口的時候,灼灼明亮的旭日,亦有被烏雲遮蔽的時候。

  正因為存在某些遺憾,反倒能襯托出美好事物原本的珍貴。

  如果陛下長期待在代地,終有一日會產生厭煩,反倒又會想起長安的諸多優點了。」

  畢竟對於長期生活的地方,沒有誰能每天都產生新鮮感,哪怕再壯闊的景色,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總會將熱情消磨殆盡。

  而後世的旅行,不過是一群人從自己相熟的地方,前往另一群人相熟的地方罷了。

  劉盈摸了摸下巴,認真思索起來。

  自己想不出這些道理,可從別人那兒聽到了這些話,會默默用心記下。

  只是劉盈平時並不善語表達,哪怕心底積累了無數情感,想如火山那般噴涌而出,但他的千言萬語無人訴說,悶在心底,越悶越深,最後反倒讓別人覺得他呆滯木訥。

  實際上,他內心相當敏感。

  邊上的劉如意倒沒想太多,畢竟少年對別離沒有那麼敏感,等到年歲漸長,他們才能意識到一聲尋常不過的「再見」之後,就可能是音訊渺渺,再見或許華發滿頭,或許再也不見。

  他不以為意地笑著道:「阿兄下次再來便是,你要是擔心故事沒有聽到結局,等年關時我來長安賀歲,繼續跟你講後續。」

  「好,我等著啊。」劉盈擠出笑容,他知道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內心其實相當單純,思考起問題也沒有那麼複雜。

  見著這幕,旁邊的兩位史官又是奮筆疾書,將他們眼前的畫面記在紙上。

  ……上提及南歸回長安之事,言語間頗不舍。

  代相陳洛勸曰:「無賤則無貴,無丑何來美。有別離,故相聚方貴矣。」

  上雖不舍,亦頷首贊同。

  而代王如意曰:「來日去長安拜訪兄長。」

  上笑且喜。

  侍從恢棋盤如初,上復與代相陳洛弈,【未五十息,眉緊鎖】(塗抹),未勝,不惱,乃有虛懷若谷之心,古仁人之象。

  五日後。

  代城南郊。

  一場幾乎囊括代城所有中高層官員的宴席過後,大漢天子劉盈離開這座後來魂牽夢縈,卻只能再未踏足的城市。

  短短兩旬,他在代城是感受到了其他地方從未有過的輕鬆。

  雖然下棋輸多贏少,但劉盈並不在意。

  雖然打獵總碰上陰雨天不能出行,但劉盈並不在意。

  雖然聽故事的時候總是遇到斷章的情況,但……好吧,劉盈挺在意這個的,但勉強能夠接受。

  望著天子車輦離去,兩位史官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保持著微妙的平衡,握筆的手穩穩噹噹,筆下寫出的字遒勁有力。

  十五日丙子,帝離代城,啟程歸長安。

  代王劉如意、代相陳洛及代臣百餘人於城南宴送,舉酒敬別。

  筵上,上勉眾人曰:「諸位有忠愛之心,勤於政事,朕知矣。」

  群臣皆拜曰:「上有明君,故皆願效死。」

  上飲酒數杯,將離城郭,仰面止淚,似受代地純臣拳拳報國之心所感。

  即登車駕,上謂曰:「代雖邊地,亦大漢之疆,朕臨此所感,不亞處長安矣。」

  這卷的內容比較難寫,昨天晚上沒有寫完,差了大概兩千多字,剩下是今天早上寫的,所以遲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