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九月下旬,一陣秋風吹來,風從西服漂亮的領口鑽進去,大公報的記者莫楊打了個寒顫。Google搜索閱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已經涼了。反倒覺得來了精神。
再看自己準備的採訪提綱,莫楊選中了一個問題,「請問督軍,大總統只剩下稱帝的選擇了麼?」
「袁公當下面對的最大問題是政治合法性問題,南方革命黨十幾年來始終堅持共和,實現共和後的法統其實不在大總統手中。如果袁公想獲得法統,就要得到全國各省的真正支持。而支持南方革命黨的南方各省要的是什麼?他們要的是地方自治,有限政府,地方向中央少量交稅,甚至不向中央交稅。以袁公的政治理念,這無疑是分裂國家,斷然不能接受。如果不能從政治上獲得法統,就只能靠純粹的軍事征服。現在北洋軍已經政治化,分成了各個地方派系,加上各省督軍,現實中已經不可能靠軍事征服統一中國。袁公剩下的方法就只剩下稱帝,通過恢復帝制獲得法統。只要獲得法統,就能重建中央財政,進而解決其他問題。」
「大借款能幫助大總統解決問題麼?」莫楊追問道。
何銳搖搖頭,「解決不了。因為列強沒有那麼強大。即便列強全力借錢給袁公,袁公稱帝後要面對的也是漫長持久的統一戰爭。這樣規模的投入,列強從財政上負擔不了,更不要說從外交上完全沒有促成中國統一的意願。」
「如果借款解決不了問題,大總統稱帝之後會面對什麼局面?」
「當下中國已經不能再接受帝制。原因各異。地方勢力不能接受一個集權的中央,督軍們要獲得自己在勢力範圍內的財政權,文化階層認為帝制是落後的,是導致中國衰弱的原因。普通百姓不能理解袁公為何逼迫清帝遜位後自己又要當皇帝。所以事情已經無關袁公的想法,只要他稱帝,會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反對。以袁公當下的實力,他應對不了。」
聽何銳這麼回答,童伯康神色中都是無奈,忍不住哀嘆道:「難道真的沒人肯秉持著正義之心為國家做些事情麼?美國也是地方自治,中國為什麼就不行?」
看著童伯康痛心疾首的發自內心,何銳同情的答道:「美國只有兩個鄰國,一個是加拿大,一個是墨西哥。如果中國周邊同樣只有這兩個國家,中國也可以採用地方自治的政體。」
這樣的安慰反倒激發了童伯康的怒氣,他的語氣幾乎是質問,「何督軍,或許事情並不會變成你所預言的模樣。」
何銳這次忍不住嘆息一聲,「袁公的想法只怕和你一樣。在底牌翻開之前,袁公同樣期待事情能夠如他所願。但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分裂的經濟體系已經成型,個人的願望與抱負,只是個人想法而已。」
此時,莫楊已經開始刷刷點點的快速記錄採訪內容。寫到一處,莫楊抬起頭問道:「督軍,這篇採訪一出,定然天下震驚。若是督軍有什麼顧慮,一部分內容可以不報導。」
何銳搖搖頭,「如實報導就好,我沒什麼好隱瞞的。」
「那麼稿件發出來之前,我會請督軍過目。」
趙天麟見兩位記者都開始記錄,就對何銳招招手。兩人走到收穫完畢的田邊,趙天麟低聲問道:「何兄,你認為大總統是為了國家稱帝麼?可你之前說起大總統稱帝,卻說為一己私利的事情,都是小事。」
「大總統稱帝這件事對於中國政壇來說是一件大事。但是在我看來,評價政治事件不能論私德,不要論個人想法。既然大總統已經無視現實,一廂情願,稱帝本身就是個人願望。」
趙天麟聽完,嘆息一聲。過了一陣又嘆道:「我聽過嚴復先生的課,聽嚴先生講述《天演論》,提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只覺得眼界大開,喜不自勝。嚴復先生加入籌安會,推動大總統稱帝。若是局面果然如何兄分析的那般,嚴復先生可惜啊,可惜。」
何銳並沒有安撫趙天麟的感傷,轉而詢問起趙天麟負責的教育問題,「趙兄,四平四百多村鎮的掃盲以及小學工作安排好了麼?」
趙天麟目光立刻明亮起來,自信的答道:「冬天來臨之前一定可以解決。我詢問了吳市長,他說大部分村鎮已經確定了教學地點,到時候就可以開課。」說完,趙天麟忍不住問道:「何兄,經費真的沒問題麼?」
「這次禁菸,又徹底清洗了那些舊官員,多出來了十幾萬大洋,趙兄不用擔心經費。」
這邊莫楊與童伯康兩人先快速記錄完專訪,又回去旅館互相對照。將專訪稿件寫了出來送給何銳。很快稿件就送了回來,趁著莫楊最後校對整理的時候,童伯康前去求見何銳。
此時何銳又是一身農民裝束,看著要出門的模樣。童伯康問道:「督軍還要去田裡收割?」
何銳笑著回答:「上次是今年最後一批糧食,政府所有公務人員都參加搶收。現在糧食已經收完了,此次要去的是修建水庫,童記者要不要一起去啊?」
童伯康對這些沒了興趣,直接說出了心裡最難受的地方,「督軍,我有一事不解,為何你如此反對地方自治?」
「去給童記者找身衣服,還有鞋。」何銳對勤務兵命道。說完,何銳才對童伯康說道:「從地緣政治學來講,中國的地理位置不適合地方自治。中國周圍有英國、俄國、日本三個列強國家。太平洋對岸還有美國這個世界第一工業國。必須有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才能保護中國。至於中國國內,每年總是會有地區受災,光是長江沿岸就有許多江岸需要在汛期戒備,地方自治的政體沒有能力解決這樣的問題。」
「但是朝廷橫徵暴斂,百姓深受其害。」童伯康大聲答道。
何銳看了看童伯康,「上海到處都是租界,總不至於有朝廷橫徵暴斂吧?童記者在《申報》任職,可知上海冬天一天裡面就要收容無主的屍體上千人。」
聽何銳提到這個,童伯康一時無語。此時警衛員已經拿了一身衣服過來,遞給童伯康。童伯康看著這破破爛爛的衣服,咬咬牙準備換上。
就聽何銳笑道:「把你那絲綢襯衫什麼的都脫下來。只要干起活,汗流浹背的,很快就不冷了。」
童伯康看著何銳也是光著膀子外面套了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把心一橫,答道:「好。」
何銳看童伯康強打精神的模樣,笑道:「這破衣服的確是故意的。童記者,農民下地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穿好衣服的。咱們要在泥地里打滾,好衣服不都讓糟蹋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