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在華的『聯絡員』藍普生看著像是一個很隨性的人,穿著簡單,看起來很平民化。並沒有上一任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那種維多利亞式的驕傲。聽何銳願意和他就外交進行誠懇的對談,藍普生便說出了他最在意的事情,「根據莫里循先生對貴國經濟思路的描述,我認為中國在5年內就可以成一個很大的市場。不知閣下如何規定中國市場的准入權。」
「藍普生先生,中國有著非常大的市場,以這樣的市場規模,對於進出口的需求幾乎是無限的。從經濟角度講,採取高關稅政策對中國經濟沒什麼好處。但是,中國在工業方面又是一個落後的國家,所以我們必須採取一定的貿易保護,以促進中國本土工業的發展。在兩種看似互相對立的需求下,我們會採取兩種政策。」
「願聞其詳。」藍普生平靜的問道。
「在中國能夠生產的工業品,請注意,是工業品。我們會採取與貿易國家對等的關稅。譬如,英國對中國的紡織品徵收20%的關稅,我們也會對英國的紡織品採取20%的關稅。你們如果對中國紡織品徵收1%的關稅,我們也會對英國紡織品徵收1%的關稅。」
藍普生很清楚英國需要巨大的市場,中國市場現在還不大,卻有著極大潛力。如果能夠獲得巨大中國市場的份額,對於當下英國自由貿易制度有極大好處,藍普生本人也能憑藉這份功勞獲得豐厚的報償。藍普生全神貫注的聽著何銳的敘述,並且竭盡全力去理解何銳話里的意思。在藍普生身邊的英國記錄員也在快速記錄,努力做到一個字都不要漏。
「對於中國現階段還沒辦法生產的商品,我們決定採取填補空白的貿易政策。我們鼓勵生產這些商品的企業到中國投資建廠,對於這些企業,我們給與稅收的優惠。但是,對此類商品,我們在進口關稅上會採取比較高的稅收。這就是我們基本的貿易思路。」
藍普生聽了這些,第一念頭就是中國想模仿生產。不過這樣的想法並沒有讓藍普生感到不快,模仿英國工業品本就是世界各國都在幹的事情。美國抄襲模仿英國,德國抄襲模仿英國,連法國也抄襲模仿英國。新加上一個中國並不嫌多。
不過藍普生問道:「閣下,您對於專利制度怎麼看?」
「中國已經在建立專利制度,並且會不斷完善專利制度。在促進研發方面,專利制度是有其推動作用。技術轉讓也會提升工業發展效率,中國並不會反對。」
聽何銳說完,藍普生想給自己續水。旁邊的勤務員則拿過倒空的水壺,拎來一瓶剛打好的開水,給何銳與藍普生續水。藍普生也借著這個時間把何銳講述的內容重新梳理一下。
何銳以前在英國外交部有好幾個號外,其中一個就是『東方選帝侯』。這個外號借用了神聖羅馬帝國選帝侯制度,當時的英國外交部希望中國能夠事實上分裂,各個『選帝侯』們維持著中國的實際分裂,通過輪流上台的方式將這種分裂法制化。
當然,何銳也有其他外號。英國認為中國也許會通過血腥的內戰統一。持這種觀點的人把何銳稱呼為『軍閥哲學家』,英國遠東外交界人員最初是因為《地緣政治初解》這本書,以及一系列關於遠東政治的書籍文稿知道有何銳這樣的人物存在。
藍普生對政治的理解來自於在英國受到的教育,他非常理解英國政治秩序。英國首相自動兼任財政大臣,實際運行財政部的是第二財政大臣,而財政大臣的權位必須牢牢握在首相手裡。除了戰爭時期會選出戰時首相,在和平時代,英國傾向於有財政背景的政客出任首相。
從這個角度來看,哪怕是何銳所說的內容都是何銳的財政部長提供,能夠如此清晰明了的做出解釋,證明何銳無疑是一位政治家。
想到這裡,藍普生喝下一口熱茶準備開口,結果茶水太熱,反倒燙了他的嘴唇一下。反倒抿著嘴說不出話。旁邊的服務員就倒了杯涼白開給藍普生,藍普生喝下去之後,覺得被燙到的地方好受了許多。這才開口說道:「閣下,我們都很清楚,大英帝國有許多的帝國主義者,大英帝國有許多種族主義者。但是,大英帝國並不狹隘,我們會坦率的承認即便在英國,您也是極少數最有優秀的大人物。所以,我希望能夠以歐洲頂尖政治家的高度與您進行接下來的交談。可以麼?」
見何銳點點頭,藍普生繼續說道:「當下大英帝國必須恢復在遠東的秩序,所以我們要求中國承認之前的全部條約。我相信您能理解這麼做的必須要性。」
何銳沒有回答,旁邊的李時光與顏惠慶不快的心情已經在表情中顯露出來。
藍普生知道何銳是個能夠講道理的人,但是何銳的部下們未必是。尤其是在獲得軍事勝利的當下,別說中國的官員,任何國家的官員都會被民族主義情緒綁架,而做出不理性的選擇。說服這些人恢復理性,就是外交家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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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普生看了看李時光與顏惠慶,又轉向何銳,「閣下,您很清楚,大英帝國的政府並不愚蠢。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就一定得不到。即便恢復所有條約,大英帝國也不會派遣軍隊到中國來給您當人質。大英帝國會召開一次國際會議來承認現狀。本就在您的政府手中的海關、主權問題將被一次性解決。」
聽到這話,李時光眉頭緊皺,顏惠慶神色凝重,但目光中已經有了深思的模樣。
何銳並沒有回答藍普生的話,他跳過這個話題,「我們交流一下在具體問題吧。」
藍普生覺得一顆心掉回到肚子裡,讓何銳接受承認舊條約是最難的一步,藍普生覺得何銳如那些精明的政治家一樣選擇面對現實。這是很好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之上,藍普生提出了英國方面的要求,「租界是英國的資產,您已經奪取了租界,將資產無償充公,我們要求您按照山東問題的方式,折價贖買。」
何銳聽完,當即答道:「這不可能。我們絕不承認英國通過戰爭掠奪的權益。這部分資產,我們絕不會承認。但是,其中屬於私營企業投資的部分,我們可以給與那些私營企業折價贖買。至於守法英國商人的資產,我們本就沒有沒收,也就沒什麼好談的。」
「您不準備承認賠款麼?」藍普生問。雖然他知道何銳在這方面不會讓步,但是此事非得說明白不可。
何銳也毫無歧義的答道:「我方才說了,我們不承認外國政府通過戰爭從中國掠奪的一切權益。不管是所謂的租界投資,或者是戰爭賠款。民國政府絕不承認。」
「閣下,您這麼做就沒有誠意了。」藍普生答道。
「我能理解藍普生先生的意思,我也能理解英國政府面對的英國民意。我可以給藍普生先生指出一條緩解英國政府壓力的最佳方式。那就是由英國政府牽頭,聯合歐美國家,組織100萬軍隊對中國發動一場遠征。我不是胡說的數字,以歐美國家在歐洲大戰中的表現,你們給這100萬軍隊配備的重火力,的確可以保證100萬軍隊擁有對抗200萬民國國防軍的實力。只有勢均力敵,才有可能獲得勝利。畢竟你們勞師遠征,我們以逸待勞,占據了防守優勢。」
藍普生心中著實失望,何銳這樣聰明的政治家竟然玩起了民族主義情緒的把戲,讓藍普生感覺不該是何銳能做出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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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銳看著藍普生悻悻的神色,不禁笑出聲來,「呵呵,藍普生先生。您肯定是誤會我了,我這話絕非是威脅。倫敦、曼徹斯特、伯明罕、溫徹斯特,英國保守派的支持者們在遠離戰場的時候,會表現出極為好戰的反應。只有徵兵通知書送到他們家門口,要他們簽字的時候,那些英國民眾才能理解,他們在白天通過發表好戰言論去威脅英國政府的行動是有代價的,他們要為自己的政治表態付出代價。既然他們鼓動戰爭,就應該參與戰爭。如果百萬歐美大軍擊敗民國國防軍,中國自然就任由戰勝國宰割。即便制定比之前更苛刻的跳躍,中國也不得不接受。如果歐美沒有獲勝,幾十萬犧牲的年輕小伙子的裹屍袋,就能夠讓那些大言不慚煽動戰爭的人清醒過來,能夠理性的對待英國政府尋求長久和平的政策。藍普生先生,你明白了麼?」
藍普生聽朱爾典轉述過何銳的這種威脅,此時只覺得何銳故技重施毫無意義,不快的答道:「閣下,您接下來不會要求我向印度總督發出警告,警告他們會遭到中國軍隊的襲擊吧?」
何銳微笑著解釋道:「您當然要向印度總督發出警告,不過內容並非是中國軍隊會發動襲擊。中國軍隊不會襲擊英國,緬甸等國會因為其國內出現了自稱為大英帝國的武裝匪徒襲擊,而邀請中國前去剿匪。」
藍普生本來想板起臉,但是看到何銳煞有介事的神態,認不出用英國人那種特有的強調從鼻子裡笑出聲來,「哼哼,閣下作為寫出《地緣政治初解》的人,竟然會說出世界上並不存在的國家名稱,真令人不解。」
何銳正色答道:「藍普生先生的地理學是從英國學到的,我的地理知識是從中國歷史書上學到的。到底誰接受的教育是正確的,的確需要充分的驗證。」
見會談得到這麼一個結果,藍普生嘆息一聲,「閣下,這次會面得到如此結果,真令人失望。」
「不,我並不這麼認為。藍普生先生,您在中國只是一個在華的英國臣民。不過我出於個人友誼,會贈送給您一份關於民國政府對未來的設想。還請您斧正。」說完,何銳招招手,秘書立刻把兩份文件送到藍普生手裡。
藍普生翻開來看了看,兩份文件都有中英文兩種版本,是民國政府對中國國內的外國資產處理方案。以及中國政府會對外國合法商人提供法律保護的內容。
到了此時,再談下去毫無意義。藍普生拿起兩份文件向何銳告辭。
等藍普生離開之後,李時光看了看身旁的顏惠慶,這才轉頭向何銳問道:「主席,您為什麼不肯接受藍普生的建議。」
顏惠慶其實想問這個問題,卻不太敢,沒想到李時光這麼率直的問了出來。但回想方才李時光那銳利的目光,顏惠慶感覺到了青年官員們絕不會屈服的決心,心中又是感動又是不安。
就聽何銳答道:「方才藍普生已經說了,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也絕對得不到。我們既沒有理由讓步,更沒有必要讓步。想讓英國接受我們的建議,就只有通過戰爭把英國逼到談判桌上不可。」
顏惠慶聽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主席,如果與英國開戰,會不會讓英國不斷擴大戰爭?」
何銳冷靜的答道:「英國一定會嘗試通過擴大戰爭的方式來威脅我們。但是擴大戰爭只會加大英國的財政負擔,讓英國破產。而且1916年,協約國與同盟國之間是想議和的,但是議和不成的主要理由是德國不肯吐出他占領的土地與優勢。而我們不一樣,我們並沒有想吞併緬甸,更沒有想吞併阿薩姆地區或者別的領土。如果英國想停戰,我們就會與英國進行和談。英國肯簽署中英建交聯合公報,我們的部隊就會退回到國內。」
顏惠慶很想提出些自己的看法,但是顏惠慶發現自己以往的所有外交經驗中都有與何銳戰略有關的內容。便是想提出點建議都做不到。
看來自己是真的老了啊!不中用了!這樣的想法縈繞在顏惠慶心頭,讓顏惠慶感覺意氣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