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關東軍的末日(十六)

  聽到何銳派遣使者,要護送河合操中將離開旅順。福原佳哉少將第一時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隨即,在他的腦海里翻湧起許多念頭。何銳是不是想活捉河合操中將,所以採用了這樣的欺詐手段?還是何銳想利用這樣的手段羞辱關東軍?

  但一個衝動隨即冒了出來,福原佳哉少將希望河合操中將能夠回到日本,這樣的話就可以把關東軍的遭遇講述給陸軍省以及參謀本部。這次戰敗的確讓福原佳哉少將感受到了巨大的恥辱,同時也生出了太多的迷惑。戰爭不該打成這樣,何銳手裡的武器並不出人意料,在六年中也不可能建設起一支強大到這個程度的軍隊。這其中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因素,福原佳哉參謀長很想搞清楚問題出在哪裡。

  就在此時,河合操中將開口了,「帶那人進來。」

  福原佳哉參謀長心中一喜,轉頭看向河合操中將,心中的歡喜隨即被徹底熄滅。河合操中將的神色如此的堅定,那是決定赴死的決絕。

  沒多久,東北軍的使者進來了。福原佳哉參謀長覺得臉熟,稍一回憶,立刻想起。兩天前到關東軍司令部進行宣戰的就是這個人。

  福原佳哉參謀長沒記錯。於岑少校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又到了關東軍司令部前來見河合操司令官。此時的於岑雖然不解何銳的想法,見到關東軍的慘狀,心中著實歡喜。

  向河合操中將敬禮,於岑說道:「關東軍司令官閣下,在下奉東北軍統帥何銳主席所命,護送閣下離開旅順。車已經等在外面,我們會將閣下送到港口。在此之前,我們已經聯絡了日本海軍,請他們派船接閣下離開旅順港。」

  河合操中將並沒有提出關於這行動是否可信的質疑,他冷笑一聲,「理由呢?」

  「閣下是何主席的老師,何主席素來敬仰閣下,在此局面之下,請閣下離開旅順。而且閣下可以攜帶任何想攜帶的物品離開。我們東北軍是一支有榮譽的軍隊,絕不會扣留或者搜查閣下的私人物品。」

  「我的部下呢?」河合操中將問道。

  於岑毫不遲疑,「我們會按照慣例對他們進行勸降,如果他們要堅持軍人的榮譽,東北軍只能按照戰場的規則辦事。但是閣下可以帶領三名人員作為您的衛隊。」

  聽到這話,河合操中將有些許動心,但軍人的榮譽讓他不能因此而有絲毫動搖。河合操中將冷冷的說道:「既然如此,何銳怎麼不親自前來?」

  於岑微微一笑,「可否請閣下移步。」

  河合操一愣,他沒想到何銳竟然真的到了旅順。不過轉念一想,關東州之戰打成這樣,跟了何銳六七年的那些軍官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指揮能力。若是何銳親自指揮,倒是合理了。

  沒多久,東北軍開到關東軍司令部門前的車啟動起來,駛向一處公園的亭子前。這亭子在旅順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景點,此時已經被炸彈波及,頂部破了一個大洞。不過經過簡短的打掃,下面的石桌石凳已經乾乾淨淨。

  河合操下了車,就見亭子前站了一人,沒有穿軍服,而是一襲青衫,正是何銳。

  看到何銳迎上來,河合操笑道:「何君這身裝束,是要為我送行麼?」

  何銳上前躬身行禮後才說道:「校長,我絕無傷害校長的意思。」

  河合操並沒有接過這個話頭,他左右看了看,「既然是送行,怎麼能沒有酒菜。」

  何銳指了指亭子,「請校長上座。」

  河合操也不客氣,走到石桌前,就看到旁邊放了一個三層的食盒。何銳打開食盒,從裡面拿出了天婦羅、醃菜等日本風味的菜。最後還拿出來兩瓶日本產的大吟釀。

  河合操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天婦羅。吃完之後嘆道:「何君,你們的廚師做的味道還是與日本不同。」

  何銳也吃了一個,果然如河合操中將所說的那樣。大概是東北這幾年食用油產量提升的很快,所以炸天婦羅的時候未免太豪邁了。在日本,天婦羅的做法與東北軍種炸油條的模式有很大分別。

  於是何銳端起酒,與河合操中將飲了一杯,這才說道:「校長,東京的紅葉亭店主織田女士做天婦羅可謂一絕。不知校長可否去過。」

  提起東京的美食,河合操嘆息一聲,「織田女士去年過世了。是她的二兒子織田裕二繼承了家業。」

  「哦?織田女士的長子考上軍校了?」何銳有些驚喜。

  「我聽織田裕二說,他的哥哥在考生中的筆試是第一名。自然能考上。」說完,河合操中將又爽快的嘗了嘗其他菜。

  何銳其實還是勸河合操中將能夠離開,但找不到機會。放下筷子看向旁邊,就見公園裡的不少樹木上焦黑一片,應該是被燃燒彈波及。更遠處,還在燃燒的房屋冒出滾滾濃煙,被摧毀的旅順要塞的煙柱無疑是最醒目的。

  就在此時,就聽河合操問道:「何君,聽聞你離開東京之時對許多人說,日後戰場相見,絕不容情。可有此事?」

  何銳轉回頭,又點點頭,「卻有此事。」

  河合操放下筷子,盯著何銳問道:「那何君為何今日卻又如此?」

  「學生當時所說,是戰場相見。此時局勢已定,學生還是誠心的想請校長離開。」

  河合操笑著搖頭,「何君還是如此感性。我是不會走的,但是想問,可否讓其他人離開?」

  何銳嘆道:「校長,戰場自有戰場的規則。若是校長不走,誰都不能走。不過學生一定會按照日內瓦公約,善待戰俘。等戰爭結束了,也會按照規則交換戰俘。」

  河合操點點頭,贊道:「這才是軍人該有的樣子。」

  說完,又拿起筷子吃喝起來。兩人再不談與軍事有關的事情,說的都是東京的事情與學校的往事。其間河合操還問了幾件他在意卻不知道的學生間的事情,何銳也一一告知。河合操此時才知道那幫學生們私下搗了什麼樣的鬼,忍不住笑出聲來。

  興致到了高處,河合操用筷子敲著節點,唱道:「人間五十年,乃如夢如夢。有生斯有死,壯士復何憾。」

  何銳愣住了。這是他在日本陸軍大學一次新年聚會之時,喝多了,大聲唱出來的。這其實是對織田信長著名詩作的改編,流傳下來的織田信長詩作,是『人間五十年,宛如夢幻。天下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沒想到河合操竟然將何銳當時所唱的記在心裡。

  河合操唱完,站起身笑道:「何君,此次一別,不知多久才能再聚。到那一日,我便請何君飲酒。告辭。」

  何銳連忙站起身,想做最後的勸說,剛說了句『校長』,就被河合操打斷,「何君,今日一敗,我這兩日不斷反思,竟然沒找出任何翻盤的可能。能做到這等地步,不愧是優秀的軍人。我這一生,以教導過何君為榮。」

  說罷,河合操揚長而去。看著河合操的背影,何銳微微嘆息。如果可以的話,何銳是真的想放河合操回去。哪怕是被人認為這是一種功利的做法,就是向日本表明何銳對日本沒有敵意而示好,何銳也不想殺死自己的老師。

  但何銳也很清楚,以河合操的個性,他很難接受這樣的好意。

  河合操回到關東軍司令部,叫上了參謀長福原佳哉單獨談話。等室內無人,河合操立刻向福原佳哉深深鞠躬,「福原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福原君一定要答應。」

  福原佳哉連忙扶起河合操,「司令官,請千萬不要行此大禮。」

  河合操嘆息一聲,「此事本該由我承擔,但有此大敗,皆是我的責任。我若是不切腹謝罪,所有罪責將由整個關東軍承擔。」

  「司令官……」福原佳哉雖然知道河合操必然有此下場,但真正說出來,還是難免傷感。

  河合操繼續說道:「方才我與何銳對談,何銳保證會按照日內瓦公約保證戰俘的權益。所以,我切腹後,還請福原君率領部隊投降。將士們已經盡力了,我們沒有理由讓他們在我死後玉碎。至於此戰的經歷,還需福原君被釋放後,向陸軍部,向參謀本部陳述。以讓後來的軍人們能從此戰中汲取教訓。」

  福原佳哉聽到這裡,連忙搖頭,「司令官,下官也有責任,下官也要承擔起責任來。」

  「福原君!你要承擔的責任並非在此時!」河合操的聲音里都是悲壯,「若是你我都自盡了,等官兵們回到日本,一定是比你我級別更低的軍官們被問責。如果你還活著,承擔責任的是你我,他們就可以繼續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福原君,我知道我所說的是極為不人道的請求,福原君可以完全不聽。如果你不能接受,也可以直接向我射擊。」

  說完,河合操拔出配槍遞給福原佳哉。福原佳哉愣了一陣,推開了河合操遞過來的手槍。他的神色中都是痛苦,卻也有了些解脫般的輕鬆,「閣下,既然如此,就請由在下活下去承擔責任。請司令官放心,在下一定會在軍事法庭上竭力為那些官兵辯護。」

  「感謝!」河合操說著,再次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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