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下午,身穿和服的永田鐵山親自上門拜訪了一眾政界大佬,每一個都是日本少壯派校官眼中的國賊,是英美在日本的利益代言人。
直到永田鐵山踏入外務省大臣內田康哉的宅邸,跟在永田鐵山身後的岡村寧次才嘆了口氣。內田康哉是日本本土派,一貫支持對華強硬態度。與商界的聯絡只限於南滿鐵路公司。即便談不上是陸軍的自己人,至少不是對立關係。
與那幫親英美的文官一樣,面對軍中下一代領導者,內田康哉非常客氣。永田鐵山反倒沒有如面對親英美派文官大佬那般誠懇的請對方相助,而是開門見山的詢問道:「內田閣下,此次東北與帝國開戰,不知您有何打算?」
內田康哉眉頭微皺,明顯感到意外。思忖片刻,內田康哉問道:「永田君,有什麼看法,為何不爽快的說出來?」
永田鐵山知道內田康哉性格剛毅,工作勤奮,是個極有擔當的政治家。便坦然說道:「閣下,此戰若是能速戰速決,自然是最好。不過在下以為,只怕沒有這麼容易。」
內田康哉眉頭皺起,思忖了好一陣,才開口說道:「永田君,我不懂軍事。在下有個疑問,何銳擅長外交,不知他的外交能力與軍事能力相比,哪個更強?」
岡村寧次覺得內田康哉不愧是外務省大臣,這個比較著實有趣。但是術業有專攻,這麼打比方能讓內田康哉只管的理解何銳的軍事能力。
永田鐵山稍一思索就答道:「何君所著的《地緣政治初解》,不知閣下可否看過?」
內田康哉點點頭,嘆道:「拜讀過。讀完之後真有撥雲見日之感。」
「閣下,何君絕非只擅長某幾個領域,非得說有什麼擅長的,他或許能稱為哲學家。」
「哲學家?」內田康哉不禁露出驚愕的神色。他1887年從東京帝國大學法科畢業,進入外務省。日本引入歐洲知識體系,在這個體系的傳統觀點中,真正的哲學家是被視為掌握了知識最頂端的部分的人。永田鐵山對何銳的評價可謂是極高。
而永田鐵山也沒有賣關子,「何君做事,外交也好,軍事也罷,看似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其實都是能抓住事情本質。」
內田康哉覺得永田鐵山對何銳的吹捧未免過高,索性問道:「既然如此,何君為何要對帝國開戰?」
永田鐵山反問道:「閣下,若是何君要統一中國,帝國會答應麼?」
內田康哉神色冷峻起來,「維持中國的分裂,是帝國現階段國策。削弱中國,是帝國的長期國策。」
「何君千方百計謀取中國統一,便是想方設法避開帝國的干涉,定然會付出極大代價。與其受制於人,不如把這些代價拿出來與帝國開戰。若是何君達成目的,逼迫帝國與之議和。到了那一天,中國國內還有誰敢阻擋何君統一中國?即便那些人不至於望風而降,何君統一中國的代價將微乎其微。這就是何君開戰的原因。」
內田康哉的臉色更加難看,不過片刻後,外務省大臣內田康哉的神色就恢復了平靜,「永田君希望外務省做什麼?」
「外交上,盡力與英法深入溝通。中國一旦統一,必然引發連鎖反應,導致國際秩序的變化。任何國際秩序的變化,都會損害到英法的利益。現在的凡爾賽體系下的秩序,已經將英法兩國利益最大化。」
內田康哉點點頭。英法兩國現在無疑處在利益頂點,任何變化都只會讓利益減少而不會增加。內田康哉有信心在這方面說服英法兩國外交人員。
「閣下,在下以為戰爭絕不會短期內結束。很可能打到兩年,為了勝利,帝國在海外市場上的發債籌款就格外重要。現在北洋政府孱弱無力,何銳作為地方政府,在國際市場上沒有發債能力。這是帝國一大優勢。若是充分利用,對於贏得戰爭極為重要。」
聽到這裡,內田康哉有些不解,「永田君,你所說的,好像是認為帝國會輸?」
永田鐵山搖搖頭,「帝國絕不會輸,可何君本就沒想過要贏。」
這話有點繞,內田康哉思索一陣,聯繫永田鐵山前面關於何銳發動此次戰爭的目的,就覺得恍然大悟。的確,何銳所求的不是打敗日本,而是讓日本不再出兵干涉他統一中國。從外交角度,何銳還不能打贏這一仗。譬如,何銳擊敗了大日本帝國,占領了朝鮮,那麼大日本帝國無論如何都不會與何銳議和。
想明白了這些,內田康哉嘆道:「外界對永田君的評價果然沒錯。永田君才智令人嘆為觀止。」
說到這裡,內田康哉又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永田君做了這麼久的駐外武官,若是從軍中退役,請務必來外務省。只要我還是外務省大臣,定然請永田君出任外務省次官。」
岡村寧次並沒有誤會這話裡面代表的善意,能夠一席話說服外務省大臣,永田鐵山的見識令岡村寧次佩服。
聽完永田鐵山的分析,岡村寧次覺得這些順理成章,本該如此。但是面對當下局面,岡村寧次靠自己做不出這樣完備的分析來。
永田鐵山並沒有得意,反倒誠懇的向內田康哉低頭鞠躬,「閣下,此次乃是帝國極大挑戰,若是閣下能在外交上縱橫捭闔,在下於前線作戰,壓力就小了許多。」
內田康哉沒有接腔,只是說道:「祝永田君武運長久。」
從內田康哉住宅出來,永田鐵山長長鬆了口氣。岡村寧次問道:「永田君,接下來去哪裡?」
永田鐵山果斷答道:「換軍服,去陸軍大學。」
車上,岡村寧次終於有了提問的意願,「永田君,你認為戰局會如何發展?」
「等晚上開會的時候,我要與大家一起商議。」永田鐵山很巧妙的表達了拒絕回答的意思。
車子行駛中,永田鐵山換上了軍服。到了陸軍大學,就見門口已經等了人,都是學弟。見到永田鐵山到了,眾人連忙迎上來敬禮,隨即簇擁著永田鐵山直奔禮堂。
日本陸軍大學平均每年招收54人,三年畢業,在校生不到200,所以禮堂並不大。
永田鐵山已經在昨天晚上收到自己要前往朝鮮出任軍需次長的消息後,連夜拜訪了現任校長田村守衛少將。當永田鐵山走上講台,就見田村守衛少將與教官石原莞爾從大門進來,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坐下。
台下的陸軍大學學員們都知道戰爭爆發,各個都期待著能夠投入戰爭之中。備受好評前途無量的前輩永田大佐前來,大家都激動的等待著。
永田鐵山沒有廢話,簡單介紹了現在的局面,就向陸軍大學的學員們表示,「諸位同學都來自日本各個部隊,服役期間表現優秀。在領兵作戰方面,陸軍省與參謀本部完全不擔心諸君的實力。而諸君前來陸軍大學就學,是為了學到更高水平的軍事認知體系,將自己對軍事的理解再上層樓。我歡迎畢業的同學到前線去,但是對於沒有完成學業的同學,我期待諸位能夠安心學習,以最好的成績畢業。對諸君來說,即便沒有趕上這次戰爭,還有下一次。但是諸君就讀陸軍大學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學員們見永田鐵山謙遜有禮,話語又充滿了鼓舞,尤其是真正關心大家的前途,都生出敬仰之情。就聽永田鐵山說道:「學員要完成學業,不過教員卻不用。此次前來,我想請石原莞爾教官與我一起前往朝鮮。」
學員們大多數並沒有注意到石原莞爾來了,永田鐵山則大聲對著一臉訝異的石原莞爾喊道:「石原君,可否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這下學員們都轉頭看向石原莞爾的方向,石原莞爾卻不知可否。上次與永田鐵山深談,兩人都確認雙方的理念背道而馳。石原莞爾並不認為自己的觀點有所改變,那麼與永田鐵山就沒什麼好說的。
但陸軍大學的校長就在旁邊,石原莞爾再刺頭,也不至於不給校長面子。十幾分鐘後,他就與永田鐵山面對面坐在校長室中。
永田鐵山開門見山,「石原君,現在陸軍省與參謀本部中,大多數人都認為東北軍不過是拿著更好武器的北洋軍,雖然有何君統領,實際戰鬥力並不強大。所以接到關東軍求援電報後,立刻命令駐朝鮮軍盡數開拔。現在先頭部隊已經出動。以我對何君的了解,他有備而來,關東軍只怕是在劫難逃,連駐朝鮮軍也以為冒進,會吃很多苦頭。」
石原莞爾已經考慮過此事,原本石原莞爾根據得到的情報分析,總感覺何銳做的事中有些『浮誇』。現在事情水落石出,石原莞爾已經明白,自己以前從沒想過何銳居然會在22年底對日本開戰。所以才產生誤解。何銳應該從回中國前,就已經謀劃著名對日本開戰。從對日開戰的角度再分析,何銳所作所為不僅談不上浮誇,甚至可以用『爭分奪秒』來形容。
雖然石原莞爾對何銳的行動又震驚又氣憤,不過這不等於石原莞爾就對永田鐵山有了好感。於是石原莞爾問道:「既然永田君已經看到這一步,就沒必要來找無確認吧?」
永田鐵山雖然帶著眼鏡,不過目光依舊炯炯有神。他沉穩的說道:「石原君,我們這兩年分道揚鑣,乃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我們都是帝國軍人,自當為帝國盡忠。石原君的才智在我之上,定然知道以何君的實力,大日本帝國遇到的是空前挑戰。此時,我們只有一個立場,就是為大日本帝國效力。此時,就是摒棄前嫌精、誠團結之時。對於駐朝鮮軍的命運,我已經把我的推斷和盤托出。石原君。請與我一起去朝鮮吧。若是我能率領駐朝鮮軍,定然會請石原君做參謀長。以石原君的聰明才智,便是何君也贏不了我們。」
石原莞爾盯著永田鐵山看了一陣,就見永田鐵山神色誠懇,全然沒有絲毫虛假。便猛然站起身,向永田鐵山深深鞠躬,「多謝永田君點撥,讓我撥雲見日。若非永田君前來,我還會拘泥在小圈子裡走不出去。請永田君一定要帶我前去朝鮮。」
陸軍大學校長田村守衛當然知道石原莞爾的性子,雖然石原莞爾這幾年已經收斂了許多,不過光聽他的名聲,也能想像當年一二。所以田村守衛少將並不認為永田鐵山能夠說服石原莞爾。
沒想到石原莞爾竟然真的被永田鐵山說服了。田中守衛少將心中很是高興,終於能夠把石原莞爾踢出陸軍大學。這是個真正的好消息。
倒是岡村寧次著實有些不解,他今天跟著永田鐵山拜見的都是大人物。偏偏晚上重要的時間用在了石原莞爾身上。難道石原莞爾的價值竟然與那些大人物等同麼?
不至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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