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與吸毒,在東北屬於嚴厲打擊對象。採取如此政策的東北財政就失去了一大筆快錢。
王老爺子根據自己當地方官的經驗得到了如此判斷,繼續詢問起兒子東北的食鹽與鐵的價格。
身為進士,王老爺子讀過《鹽鐵論》這份中國漢代最著名的國家大政方針。食鹽與鐵器專賣是中國的傳統,如果不考慮快錢,國家稅收中穩定來源就得靠這兩塊。
「爹,在東北,這叫做……」王東陸掏出了個小本本,在裡面快速翻找,很快找到了名詞。
王老爺子又驚又喜。他的父親是東北教育廳長趙天麟的恩師,這才敢讓兒子王東陸到東北來闖蕩。眼見兒子接受到如此認真的教育,就意味著兒子得到了器重。
不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老爺子覺得年輕人還是要多歷練,多經受磨礪。很多才華出色的人折損,都是因為他們急匆匆冒頭。更別說自己的兒子今年才19歲。即便王老爺子自滿清覆滅後,就把全部精力放到教育孩子們之上,王老爺子也覺得自己的兒子還太年輕。
此時王夫人開口說道:「東陸,你這是從誰那裡學的?」
王老爺子覺得夫人果然懂自己,這也是自己想問的問題。
王東陸答道:「娘,區分大宗商品和零售,是最基礎的政治經濟課程內容。在東北政府各層培訓,村長級別的幹部都得學。」
王老爺子對這些新名詞不是很適應,村長是民間推薦出來的,並沒有官方身份。就問道:「是保長和甲長麼?」
王東陸聽到這話,登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原來王東陸跟著父親學習的時候聽說過,進了安全局接受基本培訓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父親以前教的到底是什麼。心中歡喜,圓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爹,在東北,沒有脫離政府管控下的組織。私自組建這些組織,最好不要讓政府知道。」
王老爺子見兒子不禁有些輕佻的表現,臉色一沉,看向兒子。王東陸被訓斥過很多次,不由自主的就趕緊收起笑容,儘量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不過訓兒子歸訓兒子,王老爺子對於東北的政府管理達到的綿密程度倒是有些訝異。心中著實不相信。
以王老爺子通過讀書與當官積累起來的學識,歷朝歷代的廟堂中都不乏英傑們希望建成朝廷直接管理到村落的官府。
這些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不是不想,是因為沒錢。官府能夠管理到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需要在方方面面都派遣出官吏。建立起這樣的管理體系會導致入不敷出,所以讓皇權下縣的努力都失敗了。
以王老爺子到眼前一刻從各方面所知的消息,何銳並非是個瘋狂聚斂之人。建起12萬人的軍隊,不向外借款,不搞賭博與吸毒的快錢。王老爺子很想立刻搞清楚何銳的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如果自己的兒子跟了一個志大才疏,註定要覆滅的狂徒,王老爺子哪怕是綁了,也要把兒子從東北帶回京城去。這次王老爺子帶來兩個僕人,是為了強行帶人做的準備。
王東陸哪裡知道自己父母的關愛自己的心情,見父親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就給父母的茶杯里續上水。剛放下暖瓶,就聽父親問道:「教給保長甲長這些,是為了什麼?他們能聽懂麼?」
見父親竟然也不懂東北政府,王東陸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向父親講述起東北政府的行政組織。
商品就是商品,不管是大宗與零售,操作的對象還是落在同樣的商品之上。如果改成批發與零售,就更能被人理解。
「爹,兩者區別在於定價權。零售的定價基於大宗商品的定價,那些行商或者開店做買賣的,只要零售的,就要在大宗進貨的基礎上加價銷售……」
王老爺子還在認真聽,王夫人聽不下去,直接打斷了兒子,「東陸,我問你,何上將到底怎麼賺錢?」
王東陸愣了愣,想了片刻後問道:「娘,政府為啥要賺錢?現在東北的貨幣是政府印刷的,要錢的話直接印鈔票就行了,賺錢有什麼用?」
王夫人聽兒子竟然沒明白過來,只能換了更低級的問題,「東北的稅收從哪裡來!向誰收稅。」
「娘,東北政府分兩部分,一部分是稅收,一部分是財政。稅收自然是農業稅,商業稅,現在只有這兩部分。財政才是大頭,比如,有企業想生產布匹,他們想建工廠,僱傭工人,但是錢不夠。就向商業銀行借錢,把機械設備置辦起來,把工廠建起來。工廠建成,購買棉花、麻纖維,生產成布匹。等商品賣出去之後,把錢還上,再給些利息。這些錢就是憑空印刷出來的,如果走銀行的帳目,錢就是帳本上的一些數字。從都到尾都沒有出現在世上。但是靠著這些運營,工廠出現了,棉麻產品出現了,貸款利息也有了。國家得到了收入。」
說到這裡,王東陸已經耗盡了自己的回憶與想像力,開始擔心自己的母親能否聽明白。就小心的問道:「娘,不知你聽懂了麼?」
王夫人眉頭皺起,對這些似懂非懂。不過王夫人掌管家裡錢財運行,在貴州的時候參加過一些官員們出錢投些買賣,買賣賺到錢後,會得到一些分紅。聽兒子這麼講,勉強能明白其中的流程。
於是王夫人問起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東陸,你說的這些錢,我聽起來不是真金白銀。怎麼像是官府的擔保?」
王東陸完全不知道自己母親曾經參加過什麼樣的經濟活動,從他能夠比較清楚記事開始,母親就在家相夫教子,並沒有出門的做事的經驗。此時聽母親竟然搞懂了過半的幹部都不明白的國家營運道理,驚喜之下,王東陸大聲奉承起來,「娘,就如你所說。官府營運產業的錢,都是轉款專用。完全是憑藉信用發出來的錢。這些錢的目的並非是那種能隨便花用,而是為了維持產業……」
看著兒子歡喜的大讚他母親的英明聰慧,王老爺子心中覺得搞笑,思路很快就轉到了東北政府的財政之上。
雖然不知道東北政府具體的方式,王老爺子對東北的經濟體系有了個基本的認知。
清末新政搞的轟轟烈烈,王東陸所說的內容並不新鮮,扶持產業本就是新政中的一部分內容。不過王老爺子快四十歲才開始接觸到這些詳細的內容,而自己的兒子虛歲20,就已經參與到這樣的事業之中。王老爺子突然生出一種自己已經老了的感慨。
端起茶杯喝了口白開水,王老爺子收拾心情,暗自評估起東北政府的行政。
清末新政中,朝廷希望不再把土地稅收以及人頭稅作為主要財政來源,而是如列強一般,從工商業中獲取財源的新型政府。最終在激烈的政治經濟的新政中覆滅了。
何銳明顯在堅定的繼續新政的道路,想來一定會遇到相同的困難。何銳能夠堅持下來麼?
不久前,王老爺子擔心何銳志大才疏,自己的兒子跟著何銳會沒了結果。所以王老爺子想把兒子帶回去。
此時王老爺子的擔心變成了另外一種。何銳搞這麼艱苦的新政,會不會因為能力不足而失敗?
回想自己十幾年前了解到新政內容後的激動,王老爺子心中不免恢復了些許壯年時代的昂揚,卻又大為感慨。
此時就聽王夫人語氣不快的說道:「東陸,你說的這些我也不懂。我只懂怎麼操持家務。持家講的量入為出。東北官府收支可否做到了量入為出,有沒有寅吃卯糧?」
這個關乎財政的問題讓王老爺子把注意力轉回到母子對話之上,就聽王東陸答道:「娘,你這是君子,真的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是君子之言……」
噗嗤一聲輕笑,王夫人被兒子給逗樂了,王老爺子也被逗樂了。轉念一想,王老爺子的笑容在臉上消失了。兒子這話並沒有錯。在清末新政的美好預期中,國家收支平衡,又不斷壯大產業,大清自然而然就成為當世列強。
只是大清當時風燭殘年,一個『皇族內閣』就讓天下不再信任朝廷,不過兩年就土崩瓦解。從那時候到現在還不到10年。
心中感慨,王老爺子不想再聽這些,笑道:「東陸,咱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飯,你現在是東道主,我與你娘遠道而來,給安排一下。」
王東陸沒想到父親竟然沒用對待小孩子的態度對自己,心中喜不自勝,連忙起身說道:「娘,爹,我已經想好了所在,請隨我去。」
一頓飯吃完,王東陸將父母送回住處,自己則急急忙忙趕去瀋陽的安全局報導。
別的單位休息時候無需報導,作為安全局的成員,規定自然比其他單位要嚴格的多。
一路上,王東陸回想自己吃飯的時候被父母當做成大人來看待,心中著實歡喜。而且穿著安全局的制服,在飯店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店家的尊重,令王東陸心情著實滿足。
到了安全局點到處簽到後,負責簽到的這位說道:「王科員,你明天上午來一次,安全局要組織人手。」
按照規定,安全局成員必須隨時銷假。王東陸也不敢拒絕,答應下來之後趕緊跑去父母住的旅館把此事告知父母。
沒想到父母只是應了一聲,竟然不再說什麼。王東陸心中愧疚,就想再道歉。不成想父親說道:「東陸,我教過你,做了官,就當以公務為重。忠孝哪裡能兩全!你便趕緊回去睡下,明日好好辦差。」
王東陸心中一震,只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被父親教導的少年歲月。但是看著父親的目光中卻是鼓勵,王東陸心中一暖,立正向父親敬禮,「爹,娘,請你們好好休息,孩兒告退了。」
見父母微微點頭,王東陸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離開了父母的住處。
之前王東陸說是自己有住處,那住處其實是安全局成員們的集體住處,專門用來招待家屬的。就那麼十幾套住處,誰家親屬前來探望就在那裡住下。其他時間,大家都住在宿舍里。
第二天一早醒來,隨著安全局的同志們集合。負責人竟然是局長王斌。王斌胖乎乎的臉上很是嚴肅,「日本三井康木與何主席有個會面,我們安全局要派人隨行。大家要遵守保密紀律,在旁邊聽,什麼都不要說。明白了麼!」
「明白了!」一眾安全局成員們大聲應道。
王斌拿出一份名單,開始分配任務。王東陸本以為自己是個外圍人員,沒想到被安排到了何銳隨身警衛之中。也顧不上其他人羨慕的目光,王東陸只覺得心臟亂跳。光是想到能見到東北政府主席何銳,就已經覺得激動起來。
之後王東陸也記不得太多,就是服從安排。何銳並沒有於三井康木在政府辦公大樓展開會談,在一種隨行人員保護下,何銳與三井康木以及幾名日本財閥一起上了火車,直奔四平而去。
王東陸被安排了一個端茶倒水的任務,在火車包廂中,就聽三井康木用了翻譯,「主席閣下,中日友好是我們一直致力的內容。這幾年中,雖然雙方的推進,但是與我等的急切心情相比,現在的友好程度遠遠不足於我等心情的萬一。主席閣下的東北銀行已經良好運行,應該缺乏作為貨幣抵押物的黃金,三井財團,三菱財團,還有其他財團有意向東北銀行提供黃金作為貨幣抵押物,不知主席閣下願意接受我們的好意麼?」
聽到這話,王東陸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是外國人進攻中國,每次打敗中國,都從中國割地賠款。從1840年到現在,中國流失的金銀按照白銀計算,足有幾十億兩。
日本財團竟然要給東北銀行提供黃金……王東陸屏息凝神,小心的聽下去,生怕漏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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