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工業國的戰爭(十七)

  聽到日本財團想向東北銀行提供黃金的建議,王東陸屏息凝神,準備不放過後面的任何一個字。

  然而何銳仿佛沒聽到,周圍所有人都沒說話,車廂里除了火車經過鐵軌接口處發出的哐當哐當有節奏的聲音,再沒有其他動靜。

  王東陸不知道這沉默要持續多久,三菱財團的代表打破了沉默,「過去兩年中,主席閣下正在建設滿蒙的諸多工業,從鐵路到礦山,從糧食到毛紡,做的十分優秀。不知主席閣下有什麼心得要講述麼?」

  何銳這才開口笑道:「東北所做的與諸位沒什麼不同,利用歐洲大戰的時機,擴大出口。要是說心得,充分引導資本進入生產領域,直面遇到生產領域中的困難,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三菱財團的代表當即贊道:「主席閣下的。三菱企業做產品開發,深知技術開發的艱難。主席閣下有如此多的人才,在這麼短時間裡就解決了那麼多技術問題,真令在下佩服」

  面對三菱財團代表的恭維,何銳笑道:「日本在工業發展走在中國前面,東北所做的都是日本已經完成的階段,想來三菱財團一定有不少經驗可以傳授。」

  聽到這裡,王東陸有些聽明白了。自家父親就是官員,這些辭令的含義對王東陸並不陌生。三井想向東北銀行提供黃金作為貨幣發行抵押品的請求,何銳明顯不接受。至於理由何在,王東陸並不清楚。但是何銳不接腔,是為了不讓三井這邊完全沒了面子,這已經是極大的善意。

  而三菱財團接過話頭,給何銳戴上一頂並不完全符合的現實的高帽。何銳就把當下的現實情況說出來,接下來看似謙虛的話,是想聽聽三菱財團有什麼建議。

  能聽懂這些交談的方式,王東陸眼見三菱財團代表與其他日本財團代表們互相交流著視線,想來是對此次會談早就做了許多預演。王東陸感覺日本財團代表們會換一個人發言,即便發言者的提議沒有被何銳接受,也能保證起碼的和諧。

  然而王東陸的猜想的局面並沒有發生,三菱財團代表為首,一眾日本財團代表已經與何銳談笑風生的聊起了各種經濟理論與世界局勢。

  王東陸明顯感覺到雙方的試探已經結束,最容易爆發衝突的時間已經過去,接下來大概就會向著合作的方向而去吧?

  王東陸此時完全沒去想他的父母正與趙天麟坐在一起,王老爺子請求道:「趙兄弟,還請你幫東陸從那個什麼安全局裡面脫身。」

  趙天麟點點頭,「王兄,兄弟我已經盡力安排了。不過東陸比較任性,而且他此時還是年輕,只怕他自己都沒明白自己想做什麼。」

  王老爺子點點頭,「東陸心性未定,就得你我出面,哪怕是硬掰,也得讓他聽話。趙兄弟,歷朝歷代,警衣衛何時會真的被重用!」

  趙天麟沒有在滿清時代當過官,對此感受很淺。便勸解道:「王兄,此次安全局長王斌已經決定放人,再不濟,也讓東陸先去工廠做軍代表。我覺得東陸既然最初想去美國學習機械,這些應該很適合他。」

  王老爺子驚喜的說道:「那可就多謝趙兄弟了。」

  雖然神態和語氣都非常誠懇,而王老爺子心中卻冷靜的很。這麼多年滿清的官當下來,王老爺子在接人待物上早就能隨心所欲。

  此時王老爺子有話不敢說。就他的感覺,自己的兒子王東陸有著強烈的進取心,或許是在家裡耳濡目染,王東陸對於當官做事的興趣其實比學習機械要大很多。正因為如此,王老爺子希望自己兒子的履歷上不要有任何『污點』。當過錦衣衛無疑是官員履歷上最大的污點!

  番子,從事的是見不得人的差事,那可是最被官員們忌憚與看不起的職位。

  王東陸並不知道自己的長輩們正在為自己的前途努力。隨著火車到了四平,何銳他們換了汽車,前往半山水庫。

  此時半山水庫一條堤壩高聳,水庫內的水通過引水渠向著四平城滾滾而去。眾人沿著山道登上山頂涼亭,就見廣大的水面在眼前展開。兩邊山上覆蓋著綠色植物,金色的光芒在湖面上跳躍,一群群的水鳥則在湖中戲水,真的是湖光山色。

  日本財團代表們也讚嘆著如此景色,沒多久,何銳等人就上了湖中一條遊船。王東陸等人在艙外站立,何銳則用流利的日語和代表們聊著。

  這下王東陸就聽不明白裡面在說什麼,但是看著那些日本人的神色,明顯是處於下風的樣子。

  王東陸沒想錯,何銳著實沒想到三井康木竟然有膽量提出入股東北銀行的要求。何銳當時之所以一言不發,完全是因為不想把關係弄僵。如果何銳開口的話,就只有一個選擇,『質問三井康木為何有膽量威脅何銳』。

  說起來,這就是政治上非常現實的事情。達到了一定水平,就必須發乎情止乎禮。

  如果接受了三井康木的話,那就意味著何銳要派人去見日本內閣大臣,甚至是直接去見日本天皇大正,詢問大正,何銳能否入股日本央行!

  雖然在這個時代,許多外國央行都是私有,許多國家甚至沒有央行。但這不等於就可以直接詢問東北銀行能否入股。

  只要稍微讀一讀東北政府的銀行條例,就能了解白東北銀行的屬性。問出這種問題的人,不是蠢就是壞!

  但是三井既然沒有繼續犯傻,何銳也就把此事放過了。向第一次到半山水庫的日本代表團介紹了半山水庫的興建過程,日本財團代表們紛紛稱讚。

  此時周圍沒有其他人,親親熱熱坐在私密聊天環境下的三菱財團代表問道:「主席閣下,不知您可否知道,從滿蒙輸往日本的煤炭與礦石已經對日本的市場造成了巨大的影響。閣下已經擁有了日本礦產市場的定價權。」

  何銳點點頭,卻答道:「定價錢只怕談不上。」

  三菱財團的代表神色嚴肅,「主席閣下,如果現在東北與日本的礦產貿易突然中斷,會對日本的礦產價格造成巨大影響。此次我們前來,是想詢問閣下,能否接受我們在東北的礦業企業中入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讓日本國內很多企業安心。」

  何銳輕笑一聲,「呵呵,難道是有人擔心東北會使用中斷礦產供應的方式打擊日本經濟麼?如果有人這麼想,我對這種看法非常不理解。打擊日本經濟對我有什麼好處?難道有人認為我準備對日本發動戰爭?」

  這話讓一些日本財團代表變了臉色。有些人露出不安的神色,也有人面露喜色。

  三井康木此時才再次開口,「主席閣下,我們都相信您與日本的友誼,我們也對中國充滿了友情。入股的目的是攜手共建中日兩國更光明的未來。如果能夠入股東北的礦產企業,就能讓日本國內更加放心。」

  何銳並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客氣,「絕不可能!東北礦業企業的股份已經確定,東北各個部門都在其中確定了分配比例。我無法說服他們!」

  這話就屬於睜眼說瞎話。然而何銳卻說的極為認真,仿佛真的有這麼回事一樣。

  正如何銳所料,對面的日本財團代表們還真的信了。倒不是這些人並非是日本的精英,所以會無條件的相信何銳說出的話。

  日本的精英們自然有精英們的局限性。在日本國內,各個利益都是被日本上層瓜分乾淨。就如『魯迅』周樹人還沒寫出的話所講,『挪動一張椅子的位置,都得死人!』

  這就是日本國內的現狀。不是那些人想幹什麼,而是所有的利益空間已經被日本上層瓜分乾淨,每一個人都只能在留給他們的那點空間裡生存。

  只有創造出這些規定之外的利益,才能為了這部分新利益的所有權爭奪一下。在日本國內,便是各個財團也只能在他們的那點空間裡活動。

  所以日本財團代表聽何銳講述東北政府內部利益已經劃分完畢,自然而然就信了。如果不相信的話,這些人就不是日本人了。

  三井康木微微低頭鞠躬,「主席閣下,能否允許我們在東北建立獨資的礦山?」

  何銳覺得三井康木定然有其他目的,便按照東北引入資金的政策方向答道:「任何遵守東北的法律法規的外國企業,我們都不會拒絕。」

  三井康木早知道東北的政策,這話是讓其他財團代表們聽的。何銳既然堅持了政策,三井康木繼續問道:「那麼能否允許我們在東北開設銀行業務?我們手裡只有日元,並沒有東北的奉票。這些金融方面的往來,如果我們能展開銀行業務,一定可以幫到主席閣下。」

  在何銳看來,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但是,何銳絕不會答應。理由很簡單,東北銀行創立不過兩年多,光是自己的業務都沒能理順。更別說與外國有著豐富經驗的銀行展開競爭。

  所以何銳果斷拒絕道:「現在東北的銀行業發展的非常不健全,如果諸位想開辦銀行業務,會受到損失,我不會讓諸位冒這樣的風險。我們正在不斷完善東北銀行業的功能,如果有什麼新的進展,東北政府商務廳會聯絡諸位。當然了,諸位也可以派遣代表到東北來,可以與負責這些工作的部門隨時溝通。」

  三井康木已經習慣了何銳的風格,其他日本財團代表大多都是第一次見到何銳,聽何銳的回答,神色中不禁露出些欣慰與欽佩。何銳並沒有騙人,也願意合作。當然,何銳也絕不肯放棄他的主導權。這無疑是高級政治家,頂尖權力者的特色。

  眾人又聊了一陣,見何銳絕不肯做出讓步,這些人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最近日本進攻海參崴的軍事行動上。

  三井康木因為承擔起從東北運輸煤炭等物資到海參崴的工作,所以他並沒有參與討論。三菱財團的代表問道:「主席閣下,您對於這場戰爭怎麼看?」

  何銳坦率的答道:「現在的俄國正在進行內戰,而且內戰還沒到最激烈的時期。所以布爾什維克政府與白軍政府都沒辦法估計海參崴。日軍再現在的海參崴是暢通無阻,毫無敵手。戰線推進的會非常快,而且日本政府還能搞一些小規模的移民。當下局面應該是如此。」

  財團代表們紛紛點頭,有好幾個臉上都有歡喜的神色。

  何銳繼續坦率的分析著局面,「但是,俄國慘烈內戰的勝利者定然是一支強大的武裝。而日本政府是沒辦法承擔大量軍隊大量移民在海參崴開發所需的財政負擔,一定會減少部隊,並且儘量讓日本那少量移民們自謀發展。也就是兩年後,這少量日軍以及沒有個人武裝的日本移民回先遭到俄國勝利一方支持的游擊隊的進攻。在我看來,日本最後會因為持續戰敗,最終退出海參崴。按照中國的說法,大量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

  在座的日本財團代表們不愧是日本精英,並沒有人表達自己的不滿,好幾名財團代表都露出了認同的神色。還是有人問道:「主席閣下,俄國不肯做出讓步麼?」

  何銳點點頭,「在庫頁島,俄國因為沒有能對抗日本海軍的俄國太平洋艦隊,必然會放棄。但是在海參崴,俄國是不會放棄的。占領海參崴,甚至是西伯利亞,對於日本政府是入不敷出的舉動,這個是主因。而且俄國這次不會採取大兵團作戰,而是採取游擊戰的方式切斷日軍的交通線,進攻和消滅日本的定居點。這會讓日本占領海參崴的經濟負擔變得更大,傷亡也會更大。退兵是必然的結果。」

  等何銳說完,一位秘書進來報告,「主席,飯菜已經做好了。」

  何銳站起身笑道:「諸位,請上二樓把,那裡風景好,我們邊吃邊聊。」

  就如何銳所說,大船的二樓風景極好。但眾人只是吃著聊著,再沒人提入股東北金融與礦山的問題。

  酒足飯飽,聊得也很開心,眾人回到四平市。負責日常工作的秘書送來電報。東北的主要領導們都想知道要不要針對這次的事情開會。這些最初追隨何銳的青年們在這幾年裡面都在快速成長,他們已經不再是何銳的部下,而是何銳的同志。此時已經不用遇到事就跑來何銳面前開會。

  何銳笑道:「不會有針對這些人的專門會議,但是會有針對此事的會議。這次日本方面有人想試探我們,看看能否控制我們的經濟核心。開會的議題只有一個,什麼是工業國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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