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盯著皇上看了許久，看到他的痛心疾首，看到他真切的悲痛，壓制許久憤恨扭曲的內心，便也仿若有了一個小小的出口可以發泄出來。
他也想心平氣和的與父皇聊一聊。
不過，這般平靜，最主要的還是太子知道他的人生到此結束了。
他不用再掙扎折騰了。
「父皇，不論什麼，你知道私兵一事，沒有上來就喊打喊殺，能問兒臣一句為什麼，兒臣很高興，覺得自己還是個人，不是顆棋子。」
太子說完，也不再坐著，改為半靠著，微微舒展身子，讓自己更舒適一些。
「朕從未把你當做棋子！」皇上擰眉。
「兒臣知道，兒臣雖也對父皇有失望不滿，可並不憤恨。」
太子搖搖頭，看著皇上說道，
「父皇還記得兒臣五歲那年嗎，兒臣因課業被誇獎，父皇問我想要什麼獎勵，兒臣說想要一隻小狼狗，想要親自養大它，帶著它威風地去狩獵，父皇滿足了兒臣。
兒臣當時真的好高興，抱著那隻小狼狗不願意撒手，晚上也要和它一起睡覺，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它，讓它陪著兒臣。
可是，半個月後，母后命人把小狼狗給殺死了，當著兒臣的面，剝了皮煮了。
母后說這麼做是要兒臣明白，兒臣是儲君，是不可以有喜好的，更不能玩物喪志。
母后說這樣做是為了鞭策兒臣早日成長起來，早日看清宮裡吃人的真相。
母后還說這就是弱肉強食，弱者沒有說不的權力，沒有反抗的權力，只能任由人宰割。
母后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兒臣好……」
皇上，……
皇上知道皇后對太子管的比較嚴，控制欲強，事事都要過問。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皇后居然這麼瘋！
「……為什麼不告訴朕？朕不知道此事。」皇上啞聲問道。
「父皇當時不在，外出了一個多月，而且，母后從小就向兒臣灌輸，父皇不是兒臣的父親，只是君主。
要是兒臣做的不好，要是兒臣向您哭訴，只會讓父皇厭煩。
父皇會廢了兒臣，也會廢了母后，你會讓後宮的其他皇子和女人取代兒臣和母后，我們會死……兒臣從小就看多了死去的女人和孩子，兒臣對此深信不疑。」
皇上聽到這裡，突然胸悶地喘不過來氣。
他猛然站起身，用力呼吸著，最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睛也已經泛紅了。
「……對不起，是朕沒有護住你。」父皇看向太子，心痛，愧疚，難受的窒息。
「哈哈哈……父皇又何必愧疚，那是兒臣的母后，是生母啊！」
太子又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
「她千辛萬苦生下了兒臣，她有資格管教兒臣，對兒臣指手畫腳，將她的意志放在兒臣身上。
兒臣是太子，也是其他人的絆腳石，兒臣也是靠著母后庇護著，才能平安長大，不被其他人除掉。
父皇，你有朝堂，有後宮其他女人和孩子，你哪裡能有精力放在兒臣身上，你救不了兒臣的。」
皇上張張嘴巴，又頹然地閉上了。
「你問兒臣為何要裝成蠢樣子，呵呵，因為兒臣不扮蠢，不需要母后操心，會讓她覺得兒臣翅膀硬了，想要掙脫她。
她會想方設法破壞兒臣擁有的東西或是人，讓兒臣聽她的話，讓兒臣明白沒有她不可以。
兒臣發現若是扮蠢，那就簡單多了，只是被她罵幾句而已，再聽她的建議做事情，就能讓她消停下來，能有喘息的空間，可以背地裡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上，……
若是他早早地把皇后給廢了，會不會太子還有救？
但凡太子有個掌控欲沒那麼強的母親，以太子的聰明才智，就萬萬不會走到這一步！
此時此刻，皇上真是恨不得對皇后大卸八塊！
「父皇問兒臣何時開始養私兵的，很早很早了，只是一開始人不多，養了一千人，方便兒臣背地裡做些事情。」
太子沒再去看皇上，望著床頂，眼神放空，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後來人數一點點地增加起來了，一千，兩千，五千……直到謝晉被認回來前，人數也就六千。
謝晉成為璟王后，兒臣便知道了，兒臣的太子之位保不住了，謝晉才是真正的狼崽子。
兒臣其實挺欣賞他的，他一出手，就衝著陳家去了，搞的陳家雞飛狗跳，兒臣看著，心裡挺爽的。」
皇上，……
「哈哈哈……這樣也挺好的，就算兒臣真的當了皇上，這祖宗基業，大趙江山一定會毀在兒臣手中的，因為兒臣太軟弱了，干不出弒母的事，只能毀滅別人來發泄憤怒，哈哈哈……」
皇上，……
「父皇，你就賜死兒臣吧，別為兒臣煩心了。」太子又看向皇上，語氣平靜，甚至溫和地說道，
「那三萬私兵，兒臣懇求父皇就別殺了，怪可惜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要造反，父皇讓他們去戰場廝殺，將功贖罪，像個人一樣活著或是死去吧。」
皇上，「……那三萬私兵，朕答應你，不殺。」
「謝謝父皇。」太子頓時笑了，笑容燦爛的像個孩子，
「還是和父皇說話舒心啊，謝謝父皇能來，能聽兒臣嘮叨這麼多廢話，兒臣很高興。」
皇上看著他這個樣子，卻是愈發心痛起來，「你是朕的兒子，朕不會賜死你。」
「幽禁兒臣一輩子嗎？讓兒臣一輩子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這樣活著，確實比讓兒臣死了還痛苦呢，也是好的懲罰。」
太子笑了，眼神倒也不是絕望，就是很空的那種，輕飄飄的。
皇上，……
他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從結果來看，又何嘗不是這個意思呢。
皇上又看了太子一眼，心裡難受的厲害，一時間不知道該拿太子怎麼辦。
皇上一方面覺得太子是被皇后給害慘了，也是可憐的受害者，太子變成這樣，他這個父親也有責任。
可是，他又覺得太子性子已經扭曲了，又確實養了私兵，犯下了謀逆之罪，就算不處死他，也只有幽禁這一條路。
但是，對太子來說，幽禁又是一種活著的懲罰，並非真的仁慈。
皇上破防了！
「你不准自尋短見！容朕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置你。」皇上沖太子丟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太子愣了愣，隨即笑了，笑的眼淚再次出來了。
他抹抹眼淚，自己躺下，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已經好久沒安心睡過一覺了。
-
皇上從東宮裡出來，沖天怒火還有滿心悲痛充斥著他，讓他臉色沉的嚇人。
他沉著臉，一路疾行，去了皇后宮裡。
皇后一看見他，就朝他跑了過去，焦急地開口求道，
「皇上，聽說太子的腿摔斷了，求求你，讓臣妾去東宮看看太子，求求你了，臣妾就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皇上抬腳，就朝皇后踹了過去。
「哎呦！」
皇后被一下子踹倒在地，疼的她臉擰在一塊，又憤怒又痛苦地看著皇上。
「皇上，你怎麼能如此無情！臣妾說到底也是你的髮妻，是一國之母，是太子的母親……」
「你還有臉提太子！太子都是你一手毀掉的！你個毒婦！」
皇上的怒火又竄了出來，蹲下身，抓著皇后的衣服，抬手就狠狠地又給了皇后好幾個巴掌。
皇上老了，又養尊處優多年，手勁小了，幾巴掌下去，也沒打掉牙，只是打的皇后臉腫了，嘴裡出了血。
皇上也不顧及什麼帝王形象，他想到太子，是真的想打死皇后，親自動手的那種。
什麼白綾賜死，什麼毒酒，皇上都覺得對皇后是恩賜。
皇后被打的只能哭，話都說不利索了，她也從未見過這樣暴怒的皇上，皇后也害怕。
可她也不懂，不懂皇上說的話。
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好，她是太子的生母，她怎麼可能毀掉太子啊！
太子可是她這輩子的依靠啊，更是她後半生的靠山，她還要靠著太子當太后呢，過上真正的高高在上的生活，再也沒臭男人能壓她一頭了。
「太子養了三萬私兵，意圖逼宮造反，你們陳家也是太子的同盟，同樣是謀逆罪，滿門抄斬，誅連九族，皇后，這就是你一心一意操縱太子的下場！」
皇上咬牙切齒地說道。
皇后驚駭地瞪大了雙眼，失神了片刻後，瘋狂地搖頭，含糊不清地喊道，
「不，不會的，太子不會的！太子是個乖孩子，太子很聽話的，他不會謀逆的，皇上，太子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皇上看著皇后這執迷不悟的樣子，也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
「皇上，皇上！太子是冤枉的……」
皇后踉蹌地爬起來，哭著喊著追上去，被內侍給攔了下來。
皇后看著重重關上的宮門，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淚流滿面，嘴裡還呢喃著，
「嗚嗚嗚……太子是個好孩子，他不會謀逆的，他不會的……太子那麼聽話，他怎麼會幹出這樣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