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雨水不停地往奕然的頭上澆。奕然還是幼童,個頭本來就小。此時跪在地上,看著更小了。
陳姣姣也心疼,卻不得不懲罰她。她犯了那麼大的錯誤,只是指責兩句肯定不夠。
陳姣姣:「把手伸出來。」
奕然一秒都沒猶豫,無懼無畏地把手伸到陳姣姣面前。
她知道陳姣姣要打她手心,可她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這要是換作奕歡,這會肯定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啪、啪……』陳姣姣一連打了她五下,這五下打得很重,奕然的手心被打得通紅。陳姣姣心疼得不行,她卻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這孩子,不怕打,還挺愁人的,不知道她會不會知錯就改。如果屢教不改,就麻煩了。
陳姣姣把擔憂放在心裡,讓奕然起身回她自己的房間去閉門思過。
奕然聽話地起身走了,沒過多久,陳姣姣親自去廚房切了一盤新鮮的梨,端到奕然的房間。
在進門前,她先站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奕然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案前,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麼。
陳姣姣端著果盤走了進去,看到奕然寫的竟是她剛才說的那些話:「能護一人安危是贏,能讓一人歡顏是贏。能保家衛國是贏,能大庇天下是贏……」
她竟把陳姣姣說的話,寫了一遍又一遍。
陳姣姣看到她握筆的手又紅又腫,自責地想,自己剛才是不是打重了。
可她不能讓奕然看出自己有多心疼她。故意板著臉,把果盤放到她面前:「吃點梨再寫。」
「是,」奕然聽話地拿起梨大口吃了起來。
陳姣姣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她還這么小,怎麼就如此上進呢?
陳姣姣仿佛記得,她小時候並沒有奕然這麼有上進心。
「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不用一直這麼勤奮。有時間也跟別的孩子好好出去玩玩,讓你哥哥帶你出去玩。」陳姣姣放柔了語氣,對奕然說。
奕然點頭:「好,娘親放心吧,奕然會改好的。奕然以後再也不會傷及無辜,奕然要做娘親這樣的人。」
陳姣姣……
她暗自想著,自己有那麼優秀嗎?她怎麼如此崇拜自己?
「行,那娘親就拭目以待,看看我們奕然到底有多優秀。」陳姣姣忍不住把手搭在奕然的肩上,把她摟進懷裡,親了親她的臉。
奕然被打的時候什麼表情都沒有,現在被陳姣姣親了一下,頓時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因為笑得太過燦爛,看起來終於有點孩童的樣子了。
「你呀,要是把你的上進心勻一點給你哥就好了,」陳姣姣也跟著笑了起來,戳了戳奕然的腦門,補充道:「記住,今天這樣的錯誤以後一定不能再犯,帝子救過你爹爹和你的命,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傷他。」
「嗯,娘親放心吧,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奕然再三保證,陳姣姣心裡的擔憂總算減輕了些。
這時大夫過來回話,說蘇郁已無大礙。
陳姣姣拍了拍奕然的肩,又囑咐她道:「平時除了努力練功、讀書,還要多關心你爹爹。你爹爹防備心重,對誰都很難敞開心扉。他心裡一有事,就容易生病,你平時要多開解他。」
奕然震驚地抬頭看著陳姣姣,原來娘親什麼都懂。爹爹的那點心思,她全都知道。
「娘親,爹爹他……他如果,我是說如果他有什麼不對,你會原諒他嗎?」
陳姣姣噗嗤一笑,毫不在意地說:「你爹爹膽小,身體弱,沒什麼私慾。他就算有啥心思,也是想為你打算,其實我也會為你打算,同為父母,我當然能原諒他。」
因為陳姣姣的這些話,她的形象,在奕然的心目中變得更高大了。
奕然崇拜她、喜愛她,不止因為她是自己的娘親。更是因為,她就像是一個心軟的神。
擁有滅世之能,卻有濟世之心。
從奕然房間出來,陳姣姣又去了蘇郁的房間。蘇郁醒了,見到她後,趴在她懷裡哭了好久。
邊哭邊說:「我再也不想、不想奕然有大出息了,我只想她、她能好好的,不要惹出什麼大麻煩來,平平安安地長大,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女子。」
陳姣姣輕聲安慰他:「你早就該這麼想了。」
蘇郁抽抽搭搭地說:「她是天生的強者,我看她這麼有出息,就想著、想著她肯定能繼承你的血脈,成為天下霸主。我這麼沒用,如果我的孩子能一統華邑,我的下半輩子該有多風光……」
陳姣姣嘆氣:「難道有我這麼厲害的家主還不夠?」
蘇郁抬頭看了陳姣姣一眼,眼裡噙滿了淚水:「不一樣,奕然是我生的,你不是。都說父憑子貴,沒聽說夫憑妻貴的。」
陳姣姣差點被他逗笑:「誰說的,夫妻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榮辱與共,當然能夫憑妻貴。」
「可是你最愛的又不是我……」蘇郁突然冒出一句這樣的話。
陳姣姣一愣,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
都是因為她,蘇郁才一直惶惶不安的吧。
陳姣姣沒有強詞奪理,她一下把蘇郁抱緊了,滿心的歉疚:「蘇郁,再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等狐影一走,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去見他。」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帝子?」蘇鬱悶聲問道。
陳姣姣更慌張了:「那你說的是誰?」
「我原本也不清楚,你最愛的是誰。但是現在我已經懂了,你從始至終最愛的人,都是帝子。」蘇郁有些麻木的說道。
陳姣姣心虛的把人抱住不鬆手:「蘇郁,你別這樣說。我心裡也是有你的。只是狐影他……他對我好像有什麼魔力一般,我也想跟他斷絕一切聯繫。等他離開後,我保證會慢慢忘掉他,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來往。」
蘇郁卻哭得更大聲了:「家主,不用,你不用為了我如此薄待自己。你想要什麼就去爭取吧,我情願你在帝子跟前笑靨如花,也不願看到你在我面前鬱鬱寡歡、強顏歡笑。感情是勉強不來的,你越是為了我犧牲,你心底越會厭棄我。這不是我想要的。」
蘇郁還是那個知進退,最會看時局的蘇郁。
他的野心因為奕然的這次過錯徹底湮滅了,這樣也好,這樣就能避免他們父子以後犯下更大的過錯。
陳姣姣被他的話衝擊得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薄待自己?越是為了他犧牲,越會厭棄他?
這些人性最深層的陰暗面,在現世的時候是不會有人明著講出來的。
世人因為陰差陽錯、迫不得已選擇了合適自己的人結婚。一天天的,看著自己年華消逝,歲月無多,他們真的不會後悔嗎?
是不是也悔,只是沒有回頭路?只是不願做世人眼中的負心漢,最後辜負的,只能是自己?
陳姣姣被自己的這些想法嚇到了,她明白,在現世里,夫妻如果真的半路後悔了,還可以離婚。
但是這個世界不行,她已經沒有機會再選擇一次,無論怎樣,她都要跟蘇郁攜手走下去,再也無法擁有旁人。
這天晚上,陳姣姣莫名地很難過,一個人去了藏香樓,喝了一晚上悶酒。
到底有什麼可難受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丁沐白現在的舞鞋,都是陳姣姣找人給他定做的。而且他再也沒像開業那天一直在舞台上跳個不停。
只要陳姣姣來,他更多的時候,都會陪在陳姣姣身邊,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彈幾首小曲給她聽。
陳姣姣心性堅韌,不愛傷春悲秋。丁沐白彈的曲子都很悠揚大氣,聽完會讓人的心情變好。
因為丁沐白不再像以前那樣逾矩,藏香閣還真成了一個消遣的好去處。
陳姣姣最近總不愛呆在家裡,因為家裡有狐影在。
蘇郁越是鼓勵她跟狐影怎樣,她越是不敢那麼做。她不能容忍自己對不起那麼多人。
過了七八天,狐影手臂的傷完全癒合了。
這天,陳姣姣正在藏香樓喝酒的時候,他也來了。陳姣姣頓時變得慌亂起來,她現在還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狐影。
狐影卻徑直朝她這邊的雅間走來,一點也沒遲疑,直接進了她的房間。
「你來幹嘛?」陳姣姣因為太緊張,問的話顯得特別沒有禮貌。
狐影:「你能來,我不能來?」
陳姣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才好嗎?」
狐影看著她面前的酒杯,吞了吞口水,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生病、調理,已經很久沒喝過酒了:「我已經大好了,想來這淺酌幾杯,看看舞姬跳舞,不行啊?」
陳姣姣:「我又沒說不行。」
狐影今晚穿得特別好看,衣服的花紋全是重工刺繡,衣領和袖子都有重疊的設計,看著層次感分明。也只有他,才能把衣服穿得這般貴氣。
這一身裝扮,就像個從古老的城堡里走出來的禁慾王子。
白金色的長髮用髮飾固定在身後,一張精緻、絕艷的面容,毫不保留地展現在陳姣姣面前。
寬肩窄腰、長腿筆直,每一處都仿若匠人精心雕刻過,俊美得毫無瑕疵。
最吸引陳姣姣的,卻不是這些。
他可是用一條疤痕就讓陳姣姣心疼了好幾年的男人,陳姣姣真的很想看看,他心口的疤還在不在。當年的穿心之痛,他也該忘了吧。
最吸引陳姣姣的,是他勇於一人當先對抗女帝專權的勇氣。是他倔強時的絕美落淚,是他深情卻不自知的彆扭。
他複雜的讓人猜不透,卻又清澈的讓人一眼便能看清。
陳姣姣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果真有狐影在,她就無法冷靜的做自己。
就在她想著自己要不要離開的時候,狐影突然端起她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陳姣姣驚訝的瞪大了雙眼:「那酒我已經喝過了。」
狐影不以為意:「你喝過我就不能喝了?」
陳姣姣……
那酒杯碰過她的嘴唇,他當然不能喝。
「兩位客官,酒來了,」這時藏香樓的夥計正好走了進來,在他們面前擺上了新的酒壺杯盞,和幾碟小吃。
新的酒濃香甘醇,沒有任何問題。
陳姣姣這幾年,在外面被不少小妖精暗算過。好些男子為了進她陳家的門,在她的飯菜和酒水裡下一些讓人難以把持情慾的東西。
陳姣姣功力深厚,平時都不帶怕的。就算著了道,她也能把持自己。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因為對面坐著的人是狐影,她便分外注意了些。一點問題都不敢放過。
狐影看她竟然在聞酒水,不屑的冷哼一聲:「怎麼?你還怕有人在酒水裡給你下毒?」
陳姣姣:「小心駛得萬年船。」
狐影嘲諷的睨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舞台上妖嬈的舞姬:「我一個男人都不怕,你怕什麼?」
陳姣姣:「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能犯錯誤。」
狐影噗嗤一樂,笑的停不下來,好似陳姣姣講了一個特別好笑的笑話。
「陳祖……可真會說笑。」
陳姣姣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有什麼好笑的?」
「跟你在一起,該擔心的是我。」狐影笑夠了,又說了一句更讓陳姣姣生氣的話。
陳姣姣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念大人不記小人過,沒有跟他繼續鬥嘴。
狐影剛被奕然劃傷過,陳姣姣心中有愧。再加上前面那些事,讓陳姣姣覺得她欠狐影太多了,實在嘴硬不起來。
今晚丁沐白默契的沒有來打擾他們二人。他們兩一開始都在淺酌慢飲,邊喝酒邊看表演。
誰知道喝著喝著,竟越喝越上頭。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拼起了酒。
誰都不服輸,在心裡暗暗發誓,要把對方喝趴下。
「該你喝了,喝不下去就認輸吧,陳祖。你輸了……呵呵,你輸了。」狐影端著酒杯,眼神迷離的盯著陳姣姣手裡的酒杯暈暈乎乎的說。
陳姣姣臉頰通紅,據理力爭:「不對!我剛才已經喝過了,該你喝了……」
「你、你別想耍賴,已經輪到你喝了……」狐影道。
「到底是誰在耍、耍賴?你別以為我醉了,就想、想糊弄我。」
兩人爭執不下,吵著吵著,竟同時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