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魅原態,不過是一團面目模糊的人形光輪,見血後,本相立現。
在沒能弄清楚第三個盒子世界的邏輯前,南舟並無意招惹上這個世界的麻煩。
在察覺到身上的光芒正隨著血流漸次褪去時,南舟縮身將自己藏入了被子裡。
可麻煩分明就在他眼前,不是他躲起來就能解決的。
南舟的頭腦亂鬨鬨的,眾多問題一個接一個湧出。
{江舫}的話背後藏著多少可用的訊息?
在這樣虛弱被囚的境況下,他要如何脫身?
「車票」會在這個世界裡嗎?
第三世界裡的{南舟}現在在哪裡?
可一切問題在他腦中,都宛如浮光掠影,任何一個他都來不及思考得更加深入。
滿月在天,生理上的軟弱酸痛占據了南舟的身心。
身體像是被燒到了上千度的鐵塊,浸泡到了冰水裡。
他能聽到自己滾燙的骨血在呲呲地冒著白煙,身體的核心地帶正進行著一場持久而痛苦的沸騰,皮膚表層卻冷得起粟。
相比之下,掌心的劇痛反倒不足道了。
見他躲入被中,外面的{江舫}卻並不多麼生氣。
他的話音變得既輕又慢,語氣中帶著異常的哄勸感:「你別躲我啊。有什麼可見不得人的呢?」
南舟聽他用和江舫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話,有些不喜歡,皺起了眉。
下一秒,他脖頸處的被子緩緩下陷。
……那是一個匕首尖的形狀。
{江舫}隔著一層柔軟的被子,用匕首尖溫柔地壓住了他的喉嚨,逼他無法呼吸。
「自己出來吧。」{江舫}喃喃道,「這樣對你不好,我不想你就這樣死。」
被下卻無動靜,只是從被底透出的白光漸漸淡了。
{江舫}耐心地壓迫了他的喉管許久,底下的人卻全無反應。
{江舫}自言自語:「……死不要緊,別死得太快啊。」
他撤開匕首,一把掀開了被子。
旋即,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南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古怪。
剛剛和上個盒子裡的【南舟】結束了一場分寸懸命的搏鬥,他一身熱汗透衣,一縷長發還濕漉漉地貼在鬢邊。
因為剛剛從缺氧狀態中解脫出來,大量的新鮮空氣湧入肺中,難免有應接不暇之感。
他起伏不定的前胸輕抵著膝蓋,微微蜷身,斜躺在床上,冷汗淋漓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個衰弱又單薄的文弱少年。
{江舫}掀開被子的瞬間,最後一縷白光消弭於他的發頂。
他明明衣衫整齊,卻在光芒褪去的頃刻,給人一種有了衣不蔽體的錯覺。
{江舫}神色大異:「……你?」
{江舫}撤身離開,面對著床,後退了兩步。
在短暫的失神後,他竟徑直用手攥住了匕首,用疼痛來確證這不是一場幻覺。
新鮮的血液宛如滴漏一樣,一滴滴從他指尖落下。
隨著疼痛的入侵,他的神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嘴角顫抖了兩下,難以判斷走向是哭還是笑:「南舟,是你?」
南舟專心地呼吸,讓窒息導致的黑障從眼前加速褪開。
{江舫}因為掙扎而微微扭曲的面容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南舟有點心疼。
因為他想,這樣的表情會不會也出現在他的舫哥身上。
在他父親和母親去世的時候,在他一個人孤獨地生活的時候,在他扮作小丑逗人開心的時候。
但很快,南舟的眸色回歸了平靜的漠然。
……他終究不是舫哥。
房間內的氣氛一時凝滯,沉重得簡直無法流通。
最終打破這份沉鬱的,是{江舫}跨前一步的動作。
「說句話吧。」{江舫}輕聲說道,「跟我說會兒話。像平常那樣。」
「……哪怕是騙騙我,也好。」
他話音和原本的江舫全然相同,南舟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他把望月的目光調轉回來,看向了{江舫}。
綜合目前已知的片段信息,以及{江舫}的反應,南舟知道,這個世界的{江舫}和{南舟}是彼此熟識的。
再結合第二個世界,南舟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想到了一個脫困的方法。
「我要找個東西。」南舟並不急於解釋分辨,而是直接提了要求,「你幫我找來。」
南舟一開口,聲音中的沙啞反倒嚇了自己一跳。
江舫剛才的暴力壓迫,傷到了他的喉嚨。
他一開腔,聲音里都透著淡淡的血腥氣。
對於他的要求,{江舫}不僅不怒,居然還保持了一定的心平氣和,問他:「是什麼?」
南舟也不客氣,指向了不遠處桌子上的紙筆。
拿到紙筆,他用未傷的左手畫圖,簡單勾勒出了鐵盒的外觀。
南舟不知道還有幾個盒中世界在等待自己。
要在負傷和滿月的雙重debuff狀態中從{江舫}手裡逃出來,必然要大費一番周章,再想頂著滿月的影響去找盒子,更是痴心妄想。
除非他肯等到白天。
但距離12小時的登車時間越來越近了,這個時間,他耽誤不起。
把這件事交給{江舫}去做,的確是瘋狂冒險的行為,但也是無奈之舉。
至少,南舟相信,這個{江舫}肯為{南舟}去做這件事。
「就在我日常工作的地方,不難找。」南舟試圖從言語中打探更多的訊息,「……你知道的吧?」
果然,{江舫}徑直起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卷手繪的小鎮地圖,簡單畫出數條線來,標的了幾個點位,隨即拉開門,叫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目光和神情都是木偶似的呆板,{江舫}每說一句話,他就木呆呆地點一輪頭。
每七秒點一次,以此往復。
這是南舟看慣了的NPC式的反應。
在{江舫}要合上房門時,南舟特意在後面交代了一句:「不要弄壞,也不要打開。」
{江舫}笑了一聲,並不費心囑咐:「他們沒有那麼聰明,也沒有那麼旺盛的好奇心。」
聽過他的答案,南舟睫毛一垂,心中已經清楚了大半。
在第三個盒中世界裡,{江舫}才是永無鎮的主角,其他人都是NPC。
NPC是很少有正常人該有的好奇心的,就算拿到陌生的盒子,也只會遵從指示,老老實實地拿來。
然而,和上個盒中世界相反的是,他愛上了{南舟}。
他因為父母被光魅殺害而憎恨光魅,卻不知道{南舟}就是光魅的一份子。
他組建起了一支NPC的獵人隊伍,用以獵殺光魅,就像自己當初在最初的永無鎮裡用力量馴服了光魅NPC一樣。
而{南舟}偏偏是沒有自我意識的怪物,遵循這個世界的邏輯,進行著殘酷的殺戮,在白天時又忘記一切,復歸正常,坦然地接受{江舫}的保護。
在南舟拼湊這個世界的故事線時,{江舫}用一條白毛巾勉強擦淨自己的一雙血手,提著醫藥箱,在南舟身前蹲下,拉過他受傷的手掌,抽出貫穿他手掌的木刺,替他包紮。
他一邊動作,一邊輕聲細語道:「我以前怕你知道這個世界有怪物,怕你害怕,所以告訴你,我的父母是被天使帶走的。你問我,你會不會也被天使帶走,我說,只要我在,就不會。那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我?」
南舟對他輕柔的病腔並不在意,平靜地看了回去:「不是的。在白天,光魅沒有自己是怪物的記憶。」
{江舫}慘笑一聲:「是嗎?」
他手上用力,想要用繃帶勒痛南舟,但最終也只是把繃帶勒到了自己的指尖,逼得自己指尖因為缺血而微微發抖:「那你晚上的時候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你就是在小鎮裡流竄的怪物?」
他溫和又親昵地罵他:「小騙子。我們一起長大,你住在我隔壁,騙了我這麼多年。」
寥寥幾句,他便為南舟述說了一個潦草卻動人的故事。
南舟定定望著他的發旋兒,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時空里,看相同又陌生的角色,親身演繹著截然不同的故事。
說著,{江舫}抬起眼來。
那雙眼睛仍是淡色的,因此襯得他眼底翻湧著的猩紅格外猙獰。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釘你了。」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對他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很痛吧?」
他用帶著藥味的修長手指按住了南舟的後腦,和自己的額頭相觸,語氣越發婉轉,內容卻越發殘毒:「我們應該一起去死才對,是嗎?」
南舟:「……?」
被強行按頭時,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神經病轉進如風的思路。
他決定改換策略了。
……裝成另一個{南舟},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那個盒子裡是什麼?」
恰在這時,{江舫}提問:「是你們這些怪物的秘密嗎?」
南舟保持著被他按頭的姿勢,答道:「是消滅這個世界的秘密。」
{江舫}的神情一凝,有力的手掌立時鬆開。
先前,他的情緒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間,很多細節都無從抓捕。
在稍作平復、和南舟對視後,{江舫}的神情漸漸發生了變化。
他戒備地後撤一步,:「……你不是他。你是誰?」
這句話,基本印證了南舟對這個世界的判斷。
在這個封閉而混沌的小鎮,能清晰地認出彼此的,只有在長年累月中痛苦地保持著清醒神志的一方。
每一個南舟,都有他自己的江舫。
每一個江舫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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