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在教堂內鋪開搜索一個小時後,昏厥的基思牧師甦醒了過來。
等明白自己是被自己雇來的人綁架了後,他那張古井無波的撲克臉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像樣的波動。
南舟也沒有再打暈他的打算。
基思可以說是唯一一個掌握了全局情況的人。
他們如果想要問他更多的事情,不能光靠把他打暈。
可惜基思本人並沒有什麼傾訴欲,粽子似的躺在床上,死魚眼緊盯著天花板,把任人宰割的姿態擺得相當到位。
他們把華偲偲留下來,盯著他,嚴防他逃跑。
臨走前,南舟把一根木棒交給了華偲偲。
他說:「有需要,打暈他。」
華偲偲咧著嘴:「太暴力了吧。萬一打死了呢。」
南舟一本正經:「那你輕點兒。」
送走南舟,華偲偲坐到了床邊,懷擁著木棍,望著床上紙片一樣的基思牧師。
他知道,南舟交給他的任務是什麼,也知道南舟為什麼要當著基思的面放狠話。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嘛。
「沒事,我是和平主義者,不隨便打人。」
華偲偲本來就是個活潑又善心的小青年,扮演起寬慰者的角色也讓人有信服度。
他俏皮地眨眨眼:「你放心。」
基思牧師轉了轉黑沉沉的眼珠子,望向了華偲偲。
華偲偲摸摸臉頰,咧嘴笑了笑:「你想跟我聊聊嗎?」
基思牧師注視著華偲偲的面孔,答非所問:「……你,不夠。」
華偲偲摸摸後腦勺:「……」啊?
他雖然不懂基思牧師的意思,但隱約能猜到,他是嫌自己不夠格和他交談。
華偲偲並不沮喪。
對方只要不完全拒絕溝通,那就是有希望的嘛。
……
另一邊,南舟用從基思那裡搜來的鑰匙,打開了所有上鎖的門扉。
眾人都覺得這是個簡單的副本,於是保持著愉快輕鬆的心情,一間間搜了過去,效率倒是不低。
然而,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看到什麼詭譎的魔法陣,或是獻祭必需的邪惡物品。
就連班杭篤定的「基思搞不好是吸血鬼」論,都沒能找到一絲半點的證據。
那些鎖起來的「神秘」房間裡,不是陳列著壞掉的祈禱椅、朽爛的書架、用壞了的木梯,就是平時用不上的園藝工具。
而基思牧師不輕易示人的辦公室,裡面也只是擺著他日常所用的神學書籍而已。
任何曾經出現在他們腦中的邪惡畫面,都沒能在這間小教堂中找到。
沒有暗格,沒有密道,沒有密室。
教堂里乾淨得奇特,也詭異。
越搜尋,大家越是一頭霧水。
宋海凝手摸著基思辦公室內略略潮濕的書架,小聲嘀咕了一句:「這NPC就連一點任務道具都不提供給我們嗎?」
她認為,副本的本質,就和他們在現實里玩的密室逃脫或是劇本殺差不多。
怎麼也會象徵性留給他們一些線索卡或是任務道具吧?
他們手頭所有的線索都是似是而非,讓人頭痛得很。
他們暗中觀察了這三天的信件來往,也只能看出幾件事:
公爵重病。
牧師有治病的辦法,且在籌劃當中。
公爵和牧師關係匪淺,甚至可以說是曖昧。
然而,從教堂內,他們根本找不出基思所說的「治病之法」。
……難道,那話只是牧師隨便說說,來替重病的雪萊公爵寬心的?
宋海凝想,也許,他們的關係也並沒有那麼好?
宋海凝開始腦補。
雪萊公爵是本地的領主,統治力非比尋常,所以,牧師大人不得不假稱自己有治病之法,但實際上也只是在隨便應付罷了?
結合他們什麼都沒搜出的現狀,宋海凝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靠譜。
雪萊公爵今天沒派人來送信,說不定是病又重了,城堡那邊太忙,他們的隊友走不開身。
搞不好明天,公爵就會派人向牧師索要治病之法。
牧師萬一給不出方法來,那肯定要背上一個欺騙公爵的罪名。
而他們身為教堂現如今的一份子,肯定要和牧師一起吃掛落。
副本明文規定,不讓他們過橋,或許就是刻意設限,不讓他們逃出去。
除非他們能把公爵派來的人都殺光。
到時候,這就是一個武力平推的副本。
如果真是這個發展,他們就完全不用怕了。
他們有南舟,而這個時代又不會存在太強力的遠程火器……
然而,她才剛剛對進入書房的江舫說出「什麼有價值的都沒找到」,江舫便徑直問她:「他們之間往來的書信呢?」
在他們到來前,他們顯然是按照一天一封的頻率來通信的。
那麼,信呢?
宋海凝是專門負責搜索基思的書房的。
聞言,她愣了愣,肯定道:「我沒找到。」
江舫繼續問:「那這三天的書信呢?」
宋海凝也繼續搖頭:「沒有找到。」
江舫不懷疑宋海凝的判斷。
宋海凝向來心細如塵。
她說沒有找到,那就是把地板縫都摸過了。
江舫把目光投向了房間內的一處小壁爐。
他走過去,俯身在銀白色的爐灰中摸索。
宋海凝:「我都摸過了,裡面沒有藏東西。」
江舫吹掉了手上的浮塵:「再摸。」
宋海凝乖乖照指示做了,再次細細摸索了一圈。
可她的確沒在鬆散的灰燼中摸出什麼來。
她不解其意地看向江舫。
江舫說:「有灰。」
宋海凝:「……」
她起初有些疑惑。
壁爐里當然有灰。
這話問得跟「垃圾桶里為什麼有垃圾」一樣迷惑。
但她的目光在壁爐里的灰上停留三秒後,她的眼神也慢慢起了變化。
現在是夏天,壁爐里就算有灰,也該是幾個月前的了……
江舫提醒她:「教堂日誌。」
宋海凝如夢方醒,小跑著出去,取來了幾大摞材料。
這些天,他們能接觸的都是一些明面上的教堂事務。
教堂日誌就是他們能接觸到的訊息之一,上面如實地記錄了幾月以來每一天教堂的事務。
這日誌可以說是又臭又長,看了等於沒看。
當初,班杭沒翻兩頁就哈欠連天。
宋海凝倒是忍著無聊,把近一年的日誌都看了。
最終,她也只得出一個無聊的訊息——
之前,公爵每周都會來教堂做禮拜。
從去年剛入冬開始,公爵病情發作,纏綿病榻,就沒再來過。
拿到日誌後,江舫也只是隨手翻了翻,並沒把它當成什麼重要的道具研究。
但他卻早早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日誌里,依照教堂內的溫度表,如實地記錄了每日的天氣和早晚氣溫。
基思牧師的性格相當一板一眼,這無聊的數據記錄,他竟然一日都沒有落過。
宋海凝以極快的速度把近六個月的記錄匆匆翻了個遍,發現此地氣候濕潤,冬日極短,在最冷的時候,也有零上六七度。
更別說現在已經是草木茂盛的盛夏。
按理說,早在二月份開始,教堂里就根本沒有任何燒炭取暖的必要了。
尤其是這間書房,不見天日,沒有窗戶,就是一間窒閉的囚籠。
壁爐里的灰,恐怕早就應該因為四周茂盛植被所帶來的豐富水汽而結塊了。
就像那因為潮濕而散發出奇特的木頭味道的書架一樣。
但是,壁爐里的灰,結構鬆散,一抓一大把,顯然是一直在使用,才沒有板結成塊。
而且這灰的顏色透著股清潔的感覺。
不像是木柴火炭的顏色。
倒像是……紙張。
宋海凝心思急轉之下,已經明白了江舫的意思。
啟發過宋海凝後,江舫起身,言簡意賅地進行了指示:「再找。」
宋海凝利索道:「沒問題,老大。」
江舫往外走去,同時叮囑道:「還有,別把基思當NPC。NPC可以提供給你線索,人卻會隱藏和銷毀線索,要把他當一個人……」
話說到此,他驟然一頓,想到了什麼。
他用指腹摸一摸唇畔,但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去找下一個人了。
……
陷入困局的也不是只有宋海凝一個人。
班杭找到了一個被鎖起來的小閣樓。
閣樓的出入口在一處房間的天花板上,被與天花板同色的擋板牢牢鎖住。
鈴鐺似的鎖頭懸在半空,像是藏了一個亟待旁人探尋的秘密。
鎖扣鑲嵌在天花板上,早已腐朽。
奇怪的是,整個教堂,只有這間小閣樓沒有鑰匙。
班杭找來一方板凳墊腳,扯了又扯,由於找不到借力點,索性發了蠻力,東拉西拽地狠扽了一把,把整個擋板都硬生生扯了下來。
結果,他被兜頭轟下來的一潑灰給迷得直跳腳,又被自動下落的伸縮木梯砸了頭。
然而他費心巴力地忙活了一圈,閣樓之內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除了密布的蛛絲外,空無一物。
班杭灰頭土臉地弓著腰,在閣樓內鑽了一圈,連咳帶嗽,卻什麼都沒能發現。
他不死心,把頭探出擋板,正好看到南舟走到門口,出現在十步開外。
「南哥,你上來看看。」他一頭一臉的兵荒馬亂,「我信不過我自己。」
南舟依樣踏上咯吱作響的樓梯,接過班杭手裡的一盞燭火,環視著這間逼仄骯髒的小屋。
一小方窗戶透進些許光亮。
稀薄的月光用幾縷光芒托舉起了同樣稀薄的灰塵。
南舟撩開那些圍繞著束線起舞的塵埃,宛如分花拂柳一樣,信步走到了閣樓中唯一的光源來處。
南舟單手扶上生鏽的窗棱。
從窗戶向外看去,南舟判斷,這裡應該是整座教堂、甚至整個東岸人力所及的至高點了。
當然,只要沿著外壁攀援而上,爬上那哥德式的尖頂,還能到達最高的地方。
但在那裡,只會看得更遠。
而不會是現在這樣,正好能看到那棲息在西岸群林深處白鴿一樣的華麗城堡的一扇窗戶。
……以及正對著這扇窗戶、定定注視著這邊的人影。
南舟心神一震,猛地吹熄了掌中的燭火。
這距離太過遙遠,哪怕他窮盡目力,都不可能看清那邊的人是否是雪萊公爵。
南舟隱於黑暗中,遙望著那邊的人影,心臟一寸寸收緊。
等在樓梯下的班杭察覺到閣樓的光芒消失,不由探了頭上來,發聲問道:「南哥,怎麼了?」
南舟步步退後,每退一步,心中就冒出一個念頭。
班杭打開閣樓的異響,他們聽得清清楚楚,根本連五分鐘還沒超過。
為什麼對方會站在對面城堡的窗戶前,仿佛專門在等著和他對望這一眼?
要麼,是兩邊有什麼心靈感應。
要麼,是有人一直等在那裡,望著這扇窗,等待這裡有燈亮起。
南舟再退一步,嗅著這裡淡淡的腐朽的灰塵氣息。
……可是,這裡有什麼被關注的必要?
按照它的落灰程度,這裡起碼有半年時間沒有被人啟用過了。
為什麼雪萊要派專人盯著一間幾乎不可能有燈亮起的房間?
這個房間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南舟不知道。
但他覺得,他們踏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基思牧師平時就呆在教堂里,寸步不離。
如果他們沒有控制好基思牧師,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打開這間完全封閉的屋頂密室。
這裡完全沒有燈,想要進行搜索,就必須燃燈。
點燈的話,對面就會馬上發現,這間閣樓里有人。
這倒是像是……在向對岸發射某種信號一樣。
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就可能會因為手頭線索缺失而無法通關。
但如果他們一旦行動起來,試圖控制教堂,就必然會發現這個無法開啟的閣樓,必然會掌燈上來查看情況,必然會被死盯著這邊的東岸人發現。
這是死局。
能解答南舟心中無窮問題的,此時此刻,只省下了一個人。
南舟不理班杭的疑問,下了扶梯,正要去找基思,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騷亂。
緊接著,是一聲變了調的呼喊。
「南哥!!班杭!!過來!!」
是關俊良的聲音。
當南舟聞聲趕到那間關押基思牧師的房間中時,江舫正蹲在基思牧師的床前,手也剛剛從他的鼻端前撤開。
江舫的聲音里,透著難解的疑惑。
「……他死了。」
南舟快步上前。
同步傳入他鼻端的,是一陣刺鼻的血腥氣。
基思牧師身著深黑制服,佩戴著的十字架深深插入了他的心臟,只剩下一點銀質的尖端露在外面。
從衣服的旋渦狀褶皺可以看出,當十字架沒入他的胸口時,兇手還把十字架擰了好幾圈,確保把他的心臟絞碎。
相當殘毒的手法。
南舟環視了一圈眾人,心中濃重的陰雲升騰而起:「華偲偲呢?」
江舫沉聲道:「……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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