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斗轉(四)

  戴家兄弟對視一眼。

  因為要求唐突,賭注離譜,他們並不恐慌,只是單純感到困惑和好笑。

  曲金沙則袖著手,對江舫的要求也絲毫不感到有什麼意外。

  因為面部肉感豐富,他的皮膚缺少溝壑,眼角淡而細的笑紋配合上紅潤的面色,顯得他異常柔和坦然。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話和他的表情,才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他一副習以為常的口氣:「賭誰的?」

  ……曲金沙對江舫提出「**籌碼」這一點,並不驚訝。

  因為這本來就是斗轉賭場的私營業務之一。

  而江舫也顯然對此早有耳聞,或者是猜測。

  他將雙手舉到耳邊,翻了個正反面:「我的。」

  「……雖然這是一雙很漂亮的手,但我們『斗轉』對所有客人都一視同仁的。」

  曲金沙遺憾地攤了攤手:「每個客人,一雙手價值20000點積分,腿價值20000點,可以拆開單個售賣。不過,一般說來,我們比較推薦典當內臟,除了心臟價值50000點積分外,每一個器官的均價都是10000點。」

  南舟提問:「這也是日結算嗎?」

  「是的。」曲金沙說,「會在一日結束後,對勝負進行統一結算。」

  南舟再度提問:「會痛嗎?」

  曲金沙笑答:「我們的NPC都是專業的,而我們的客人呢,往往也都是不服輸的,輸掉了手,就押上腳;輸掉了腳,就押上內臟、心臟。這樣一天累計下來,整個人就輸掉了,也就無所謂切斷手腳、摘取內臟的痛苦了。」

  說這話時,曲金沙人始終是笑著的,溫暖純善,笑得旁聽的李銀航雞皮疙瘩一層層往外泛。

  她先前對「斗轉」賭場的吃人屬性一直是一知半解。

  甜香的糕點、柔軟的床鋪、熱鬧的眾聲喧譁,只是讓它的齒鋒看起來不那麼猙獰的偽裝罷了。

  大概也正是因為時時刻刻充斥著這樣反轉和殘忍的情節,「斗轉」賭場本身,實際上就是一座富麗堂皇地矗立在安全點正中央的大型副本。

  似乎是看出了李銀航的忌憚,曲金沙面向了她,溫和地解釋:「開門是客,既然客人有想要拿身體換籌碼的需求,我們做生意的就該滿足,不是嗎?」

  ……李銀航並沒有感覺被安慰到。

  而另一邊的戴學林已經沒了耐心。

  他冷冰冰地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不要自說自話。我們有積分,你要是不捨得積分,那就賭你自己的手,我們不必要和你對賭這麼無聊的賭注。」

  「嗨呀。活躍一下氣氛嘛。」

  江舫的語氣自然一轉,切入了撒嬌的頻道:「這也是一條很有用的路嘛。就算輸光,還有自己當賭注,總歸能翻盤不是?」

  戴學林不為所動:「先決定賭什麼吧。」

  江舫露出了一點訝異:「啊,這可以由我們先決定嗎?」

  ……口吻茶里茶氣的,但凡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在裝腔作勢。

  和人類打了這麼久交道的戴家兄弟也不能例外。

  戴學林麻木著一張撲克臉,高傲地點了點頭:「可以。這一輪的決定權在你們,下一輪賭什麼,再由我們決定。輪番來。」

  江舫把手指搭在了唇邊,輕敲了敲:「這樣啊……」

  南舟望著江舫,同樣冷淡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紅暈。

  可愛。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很喜歡這個樣子的江舫。

  ……然後他就被江舫抓了出來。

  江舫問他:「想玩嗎?」

  口氣就像是遊樂園裡詢問情侶要不要玩摩天輪一樣輕鬆。

  李銀航喉嚨一緊,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一邊的元明清。

  她昨天半夜夜不能寐,盤點了半天局勢,還是覺得元明清不可靠。

  當初在降頭幻境裡,元明清是為了見「神」投誠,並誤以為此處是PVP的副本,才殺了唐宋,鑄下大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和他們締結了盟約。

  可這盟約相當脆弱。

  因為元明清最大的擔憂,就是高維和他簽訂的那紙合同。

  ……那能將他的百年光陰都葬送在數據垃圾里的懲罰條款,他背負不起,所以才寄希望於通過勝利來解除契約。

  然而,只要高維向他拋出橄欖枝,表示願意不追究,元明清不是沒有再度倒戈的可能。

  偏偏這種話不能擺在明面上談。

  人心本就幽暗微妙,高維人也擁有和他們近似的情感。

  元明清倘若真的動了這種心思,一旦己方將懷疑宣之於口,他不僅不會承認,而且只會對他們本就脆弱的合作關係起到反作用。

  不過,元明清也不是傻瓜。

  現在「立方舟」的競爭隊伍只有「如夢」。

  沒有**成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倒向「如夢」的。

  他現在怕是正在觀望之中。

  如果,賭局的局勢利好「如夢」,他的選擇,就真的很難說了。

  所以,李銀航認為,他們對「如夢」的第一局,一定要慎之又慎,最好是由江舫親自出手,起碼贏下一局。

  至少現階段要穩住元明清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她沒想到的是,面對一著不慎就會有所失的局面,南舟表現得比她還輕鬆。

  他一口答應了下來:「好。」

  聽到他應承得如此痛快,連元明清嘴角都沒能忍住,抽動了一下:「……」

  至少問問賭什麼再答應啊。

  江舫溫柔地拍拍南舟的脖頸,轉向了戴家兄弟:「我們賭輪盤啊。」

  這回,輪到戴家兄弟和曲金沙各自一怔。

  輪盤賭可是賭場老闆最喜歡的賭局之一,喜愛度大概僅次於老虎機或者小鋼珠機。

  紅黑相間的賭盤,上面刻有0-36,一共37個數字,一經啟動,放在上面的小鋼珠便會在高速轉動中掀起一番心跳的狂浪。

  跳動,旋轉,最終定格在某個數值上。

  賭徒們押的就是最終的數值。

  一旦賭對了,就是1賠35,看起來是一筆豐厚的報酬。

  有一幫賭徒自認為聰明,可以玩弄數字,拿著一串數學公式煞有介事地算來算去,認為自己能把握到規律。

  但實際上,賭局的數字,是能由賭場在下籌前直接鎖定的。

  不過,誰也沒有對江舫的選擇提出質疑。

  戴家兄弟認為江舫是自尋死路,他樂意送死,他們當然不介意推他一把。

  曲金沙則是知道自己的工具人身份,沒什麼置喙的餘地。

  他抬手召來了遠遠站著、觀望情勢的疊碼仔:「給客人發籌吧。」

  疊碼仔是曲金沙僱傭來的玩家,在突變的形勢下,早沒了平時遊刃有餘的樣子,瑟縮著不敢靠近,站在十步開外,期期艾艾地詢問:「幾位客人……要兌多少?」

  戴學斌:「1萬。」

  「5萬,怎麼樣?」

  江舫笑眯眯地張開了手,像是張開了一張漂亮的網。

  他的笑眼帶著一點蠱惑人心的意味:「一口氣賭一顆心臟的價格,多有意思。」

  疊碼仔一時僵住,目光在兩隊人間瞟來瞟去,不知如何是好。

  戴學林和江舫對視片刻,覺得他狂妄得好笑:「5萬就5萬。」

  他既然願意死,那就賭好了。

  當雙方同時敲下界面上彈出的「確認兌換」的按鈕時,大量的籌碼從兌幣口湧出。

  沙沙沙,沙沙沙。

  讓人頭皮發麻的塑料籌碼摩擦聲,讓賭場陷入了一片持久的死寂。

  賭博的規則和他們初入賭場時差別不大。

  籌碼共分三色,最大面值的紅籌代表100點積分,藍籌是50點,黃籌是10點。

  500枚鮮紅籌碼整齊地堆碼起來,各自躺在了銀質的小盤子裡。

  然而,積分的變動,落在世界頻道里正密切關注著分數變動的玩家們眼中,不啻於一場大地震。

  「快看『立方舟』和『如夢』的積分!」

  「『立方舟』掉了50000點!」

  「!!!!!」

  「『如夢』也少了50000點!」

  「他們在賭嗎?」

  「完了,人說十賭九輸,那賭場可是曲金沙開的,這能贏嗎?」

  「有什麼完了的,這不是剛剛好嗎?難道『立方舟』獲勝對我們是好事?追擊戰的事情你們不記得了?!」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信一個開賭場的獲勝對我們是好事。」

  「……」

  世界頻道里的看客們各自為營、吵作一團時,「斗轉」賭場的二樓里,輪盤機器的啟動按鍵被按下了。

  輪盤的每一個格子都被精準切割成平等的大小,一顆銀色的彈珠靜靜蟄伏在盤中央,在燈光下閃著微彩的駁光。

  輪盤外圍是一圈包裹著深綠色法蘭絨的桌沿,每一個數字,都對應了一個固定的格子。

  那是用來下籌的地方。

  輪盤上方懸掛的電子屏滾動顯示著最近三日內開出的大獎數字,37個數字輪番變幻,各有不同。

  南舟抬起頭,仔細研究著數字的變化趨勢。

  戴家兄弟則知道這數據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一笑置之。

  站在轟轟作響的機器前,李銀航手腳燥熱,喉頭作癢,一陣一陣的酥麻感頂著胸口往喉腔上爬。

  在高考考場上,她都沒有這樣的恐慌和無力感。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壓力。

  簡單了解過規則後,南舟問曲金沙:「我一次可以下幾枚?」

  曲金沙自是有問必答:「最少1枚,上限20枚。」

  南舟「嗯」了一聲:「下注有沒有截止時間呢?」

  曲金沙笑答:「只要在一盤結束前的倒數十秒下好注,都沒有問題。」

  他指一指電子屏:「我們有下注前的讀秒器,倒數十秒前數值歸零。在那之前下注都可以。」

  南舟也沒有別的問題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江舫。

  李銀航也求助地看向江舫,想他是不是會給南舟一點提示。

  但江舫在接收到南舟的訊號後,只是彎下腰來,在他額間落下一吻:「加油哦。」

  輪盤賭是賭場和玩家的博弈。

  「如夢」如今是賭場立場,因此孤身下注的,只有身為賭徒的南舟。

  南舟是一個沉默型的玩家。

  他端著盛滿籌碼的盤子,繞著輪盤走了一圈,大概摸清了輪盤的外部構造後,就拈起了一枚價值100點積分的紅籌,放在了數字「11」對應的格子上。

  李銀航:「……」為什麼賭這個數?

  經過短暫的思考後,南舟又拿起了一枚,放在了「17」上。

  ……這難道有什麼特殊的規律嗎?

  李銀航不解其意,仰頭望去,目光在勝負公示的電子屏上停留了好幾分鐘,才恍然大悟了。

  電子屏上正滾動播放著輪盤賭博三日內的勝利數字。

  以她對數字的直觀敏感度,11和17這兩個數字,是出現頻率相對最高的。

  除了這兩個數字外,02、08、29也出現得比較頻繁。

  但這個發現並沒有讓她安心,反倒讓她更加憂心忡忡了。

  她不像江舫一樣深諳賭場規則,但她直觀地覺得這麼賭,似乎有哪裡不大對勁。

  她能理解江舫的想法。

  但按理說,每一場的勝率都是獨立的,不存在某個數值三天之前出現頻率高、第四天出現頻率也高的必然性。

  可除了這個,李銀航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可參考的數據了。

  她咬緊了嘴唇,試圖自我安慰。

  或許……這個輪盤的設置里,的確會更傾向於這幾個數字一些?

  而南舟繞著圈,果真在這五個出現頻率最高的數字上下了賭注。

  他在輪盤邊站定,垂首思索著什麼。

  曲金沙抱臂道:「先下五個籌碼熱熱身,是嗎?」

  南舟惜字如金:「開。」

  戴學斌剛要按下啟動按鍵,南舟突然又打斷了他們:「等。」

  他捧著盤子,繞著輪盤,又走了一圈。

  他在剩下的32個數字的對應格上,依次放下1個籌碼。

  37個格子,都被他填滿了。

  對此,曲金沙頗感意外。

  這……還真是輪盤賭的新手啊。

  他確認道:「要這麼玩嗎?你第一局穩虧的哦。」

  南舟放下了盤子,輕聲道:「嗯。開。」

  另一邊,高維人也在全程觀摩這場賭局。

  因為有了外力監督,他們也沒有辦法放開手腳作弊,只能寄希望於戴家兄弟能用好手裡的牌。

  畢竟這可是一手操盤的絕世好牌,而他們甚至連腦子都不用動,只要想盡辦法,給南舟搗亂就好。

  而南舟這一局因為全押,無論搖到什麼數字都一定會贏,所以他們並不關心這一場的結果如何。

  總導演緊盯著傳回的畫面,問數據監測組:「江舫還是沒有給出任何指導嗎?」

  自從發現他們居然悄無聲息地使用了心靈通訊器時,數據檢測組亡羊補牢,開始實時監測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

  可惜,「立方舟」好像對此早有預料。

  直到現在為止,江舫都沒有對南舟做出任何技術上的指導。

  他只是倒坐在一把椅子上,胳膊墊在椅背上,托腮笑望著南舟的一舉一動。

  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思考.jpg——貓貓敗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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