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挽纓的吻

  岑懷刑默默看了她一眼:「我的大小姐,你是活在和平的國家,不是和平的時代。」

  白磷彈曾經是軍用武器。這種燃燒彈燃點低,燃燒過程異常劇烈。一旦點燃,除非燃盡,不會熄滅。粘到人身上,就會從皮膚一直燒到骨頭裡去,殘留的屍體死狀極其慘烈,往往連骨頭縫裡燒得都成了黑的。

  因為這東西太不人道,早就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被棄用了。

  然而,戰爭從來就是不人道的。

  邊境線上,狠毒的人心比驚悚突兀的瘢痕還要醜陋、猙獰。

  「他這身子骨,現在跟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沒兩樣,可居然連本像樣的病歷都沒有。你們誰是家屬啊,也太不當回事兒了。」

  老院長舉著手術知情同意書,口吻透露出掩飾不住的責備之意。

  岑懷刑低下頭,沒辦法吭聲。

  蘇羽父母去世得早,他又沒成家,哪兒來的家屬啊?最後,還是李局接過知情同意書,簽了字。

  手術室門口的指示燈亮起刺眼的白光,預示著一場生死難料的旅程。肖錦將報告單還給岑懷刑,嘆道:「這麼嚴重的呼吸道損傷,應該要定期複查的。師哥,難道他就一次醫院都沒去過嗎?」

  作為法醫,他們都很清楚,這麼重的傷對人打擊有多大——光是疼,都能疼死他。

  可這傢伙,除了一份三頁紙翻到頭的報告單,連一本既往病歷都沒有。

  「他說,不治了。」

  岑懷刑口吻很輕巧,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胡鬧。」

  肖錦低低地罵了一聲。

  岑懷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我還以為,你又要罵他王八蛋。」

  讀書多的女孩子詞鋒都利,可這一回,嘴毒心冷的女孩子卻收了鋒芒:「他還在生死邊緣徘徊,萬一我說重了,叫他傷了心,真不回來了怎麼辦?」

  肖銳會怨她的。

  「姐姐,他有話要我帶給你。」

  挽纓一直定定地站在手術室門口,此時忽然想起了什麼,道。

  「他?給我?」

  肖錦很詫異。

  她跟蘇羽一見面就死掐,能說得著啥?有遺言也輪不到留給她啊。

  「姐姐,他喜歡你。」

  挽纓道。

  她已經悄悄打量過肖錦了,覺得能夠理解蘇羽身為一個男人的傾心——

  肖法醫是個如假包換的大美人兒。

  二十八歲,芳齡正好,不再是懵懂無知、叫人操心的小女孩,儼然是個可以依靠的大人了。當法醫的,見過世情如霜,也懂男歡女愛。在她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既成熟又純潔的雍雅氣質,加上女性性感銷魂的玲瓏曲線,沒有一個男人見了會不動心。

  「不可能!」見過大世面的教授震驚的恨不能奪門而出繞地球三十圈,「他是瘋了才會喜歡我。」

  「可他要我把他交給你——人臨死前最想託付的不就是心上人嗎?」

  肖錦和岑懷刑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不約而同看到了無奈。

  「他個混帳玩意兒,都什麼年代了,還玩兒以死謝罪這一套?!」要不是考慮到後果,岑懷刑真想衝進手術室暴揍那傢伙一頓。

  整整八個小時後,慘白的無影燈終於滅了。麻醉師拍拍蘇羽肩膀,等他緩緩張開眼睛,跟醫生比了個「OK」的手勢。

  就在兩個小時前,麗都花園小區突發失火案,李局把所有人都叫了回去,只留下挽纓一個人。她蹲在角落裡,惴惴不安地獨自苦苦等著他,好不容易又得相見,她伸出手,想摸摸那看上去依然蒼白而脆弱的人,卻又不敢。

  「別怕,摸不壞,我縫的可結實了。」白髮蒼蒼的老院長慈愛地望著這忽然情怯的女孩子,笑著安撫。

  這年輕人病得很重,一旦發作,弄不好劇痛就會讓他直接休克,很少有人能受得住這種折磨。所以,即使他挺不過來,也沒有人會怪罪。

  可他有牽掛,走不得。

  大夫們暫時離開了,病房裡靜得出奇,蘇羽望著女孩子似曾相識的容顏,一時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訥訥半晌——

  「姑娘,你有點兒可愛……好可愛啊……」

  麻醉師走前叮囑說,全麻剛醒的人可能會出現短暫遺忘的情況。

  他居然把她給忘了?!

  挽纓抬起手,輕輕攏了攏他落在額前遮目的碎發——為人師表,他向來很嚴肅,很周正,總是一本正經的。現在傻乎乎想不起來的樣子,叫她又好笑又心疼。

  可真乖啊!就像一隻小奶狗,剛出生不久,還沒見識過世間險惡,眼神里一點防備都沒有,萬分地親人。

  蘇羽也不是任她擺弄,愣了片刻,似是出於好奇,冷不丁伸出手去,解了她束髮的簪。烏黑秀髮如瀑傾下,直漫了他一肩一臂,又宛轉鋪灑到雪白雪白的被子上。他愛憐地撫著那清冽的發,竟捨不得放手。

  「我喜歡你。」

  一句話衝口而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姑娘,你真好看。我想,我是喜歡你的……我……」

  蘇羽望著清婉的女孩子,一邊撫弄著她的發,一邊忍不住犯嘀咕,自己這是怎麼了?都還不認識人家,怎麼會如此失禮?

  女孩子湊過去,噘起翹翹亮亮的唇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整個人都僵了,怔怔地望她:「你……親我?你一個女孩子……親我?!」

  「唔嘛。」

  挽纓垂眸,又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那雙眼睛倏地瞪大了,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他有多震驚——素昧平生,這未免太離譜了!

  女孩子不作聲,黑濛濛的眸子裡浮起成片成片的氤氳,虛虛柔柔地裹著纏綿病榻的人。蘇羽平復了一下心緒,試圖說點什麼,那如秋水般明麗的人兒卻按住他,舔開他的唇縫,又送上一個實實在在的吻,許久都不曾離開。

  一個從天而降的小美人兒這麼主動來誘惑你,可不是隨時隨地都有的事兒。蘇羽蒼白的臉上不禁泛出紅暈,連耳朵也紅透了,冷不丁將人一把攬入懷中,而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失色的唇貼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