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羽的傷

  蘇羽感到心口一陣緊似一陣地痛,恍然間,他像是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可怖的夏夜,周遭滿是扭曲的面孔、殘破的肢體,悽厲的慘叫聲鋪天蓋地。他很冷,渾身都在抖,卻說不出話,更動彈不得,只有徹徹底底的黑暗帶來的絕望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在一併蔓延,漫漶無邊。

  無數次昏死醒轉,他已數不清自己熬過了多少次要命的窒息反應,挺過了多少次可怕的痙攣,也早已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終於,持續的黑暗與非人的折磨耗盡了他,也征服了他。他打定主意,就算下地獄也不想再承受這一切。他一放縱,三魂七魄便統統隨心所欲起來。他身體一時輕又一時重,漸漸化入虛空。

  忽然,朦朦朧朧間,眼前出現一道白光,一個修長而清瘦的身影逆光而立,攔住了他輕飄飄的去路。

  「小銳?!」

  支隊長驚愕的表情比見到挽纓那丫頭降魔捉鬼尤甚。

  肖銳沒去迎他,反而站在原地,揮了個手勢,阻止他上前——「羽哥,你看好,這是我劃下的子午界,能割陰陽,理造化。你我人鬼殊途,這樣遠遠站著說說話便好,切不可逾越。」

  蘇羽止步,依依不捨地放下了想要擁抱的手。

  這孩子還是印象中那個樣子,又文弱又秀氣,模樣就像個女孩子,性子卻比誰都剛強,最不肯要的就是憐憫。

  「小銳,你死時也這麼痛嗎?」

  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給埋了。

  「哥,守住心神,旁的事不用你管。」鬼神無人情,可看著蘇羽被折磨得身心俱毀的樣子,肖銳沉靜的臉龐也不禁有些動容。

  平時那麼強悍的一個人,若非痛到極處,何至於說這般喪氣的話?

  「小銳,我去找你,好不好?」蘇羽神情中露出罕見的淒色,「你不會做飯,怎麼照顧自己呢?我過去,給你做好吃的……雲州菜,龍城菜,還有你家鄉菜,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清秀的年輕人卻搖頭,帶著一種無可置疑的堅決,「羽哥,你為了把名額空給我,自請調去雲州,這些年才會折損得這麼厲害——你照顧我已經夠多了。」

  「是麼,可我怎麼覺得還不夠……」

  蘇羽那雙桀驁的眉宇間浸染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愁苦。

  畢竟,身子被劈成兩半的不是他,死在二十五歲上的也不是他,死不瞑目卻還要反過來安慰人的也不是他。

  「小銳,告訴我,到底是誰害的你?」蘇羽道,「事故報告上說,因為線索有誤,你們才會被埋伏。可你是謹慎之人,不可能隨隨便便相信沒求證過的假線索。」

  「我懷疑,這案子跟陸家有關係。」肖銳想了想,道,「死前,我剛摸到陸權那兒,跟他打過一次交道。」

  「你去找過陸權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沒了。」肖銳搖搖頭,「我在一個酒吧截住他,匆匆一面,沒聊幾句,甚至沒什麼實際內容。」

  陸權,龍城龍頭企業陸氏集團的太子爺,三代單傳。其父陸森作為集團掌門人,一舉一動都備受各大媒體關注,卻一直把這個兒子保護得很好,早早就送出國留學,畢業後又安排去歐洲打理集團海外業務,沒叫他沾過一點家族國內生意場上的事。

  「相比暴力,陸家的人更喜歡玩腦子,」蘇羽沉吟一下,道,「你剛一懷疑陸權,就出了事,說明對他們來說我們已經查得很深了。」

  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這種標準,只有在極度恐懼時才會放到檯面上。

  「哥,保重,我走了。」少年人微微頷首,向他依依告別。

  「小銳,你這一走,叫我去哪裡尋你啊。你……唔——!」

  見肖銳身影逐漸轉淡,頃刻間又要消失不見,蘇羽忽地萬般不忍,心上一慟,再受不住這得而復失的沉重打擊,緩緩俯下身蜷到一處,失色的臉龐變得愈發蒼白。

  「哥,你別、別……」

  溫柔的少年霎時慌了神。

  他一心只想著阻斷蘇羽棄世而去的念頭,卻忘了他是個多重情的人。

  他來龍城時,只是個窮小子,身無長物,孤苦伶仃,無有半點可圖之處。同學們見他個子小,人也瘦弱、單薄,便都欺負他,可蘇羽卻待他那麼好。

  就像親哥哥。

  「哥,以後你想見我,可以跟挽纓說。」

  最終,肖銳鬆了口。

  「挽纓?跟她說就行了嗎?」蘇羽一愣,猛地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她總喊我師父。她到底是我什麼人啊?」

  肖銳靜靜地看著蘇羽焦躁又迷茫的神色,無聲地笑了一下,「姑娘家摟著你哭得都快斷氣兒了,你還問她是你什麼人?若是沒有情,誰家女孩子會那麼看一個陌生人?」

  「你意思是,她是我情人?」蘇羽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卻始終毫無頭緒。

  「哥,你跟她的淵源,比你想得要深得多。」肖銳微微一笑,「記著,我會替你守著子午界,別急著跨過來。」

  深夜的龍城,寧靜祥和,萬籟俱寂,只有兩個倒霉的地方還是一片混亂——一個是分局,另一個是醫院。

  「患者心肺功能嚴重不全,手術風險太大了。請你們務必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主刀的老院長裹著令人安心的白大褂,說著令人心跳加速的話。

  肖錦翻看著診斷報告,霜雪般冷漠的臉龐也不禁浮出一抹動容:「他才二十八歲,怎麼會有這麼重的沉疴在身上?」

  「患者曾遭受三度燒傷,導致了心肺不可逆的損傷。」

  報告單顯示,蘇羽左側身體有被火燎烤過的痕跡,形成大面積瘢痕,部分甚至已經炭化。

  這樣的傷,連久經沙場的老院長看了都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這到底怎麼弄的?」

  肖錦盯著岑懷刑,質問道。

  「——他不是狂嗎?不是本事比天大嗎?怎麼還把自己給弄成這樣了呢?」

  「是白磷彈。」

  岑懷刑嘆了口氣。

  「白磷彈?」肖錦愕然,「那玩意兒不是上個世紀就禁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