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著青衫的少年

  「你的槍對它沒用,保護好自己。」挽纓站到蘇羽身前,揚聲對那血影道,「本官乃判官司崔大人座下生死簿主,汝借陰靈陣私逃人間,便入罪責,既落法網,還不速速……啊!」

  那血影似有些道行,竟凝出彌天血箭。挽纓閃避不及,猛地抽搐一下,踉蹌著退了半步,差點兒撞到蘇羽身上。

  「小丫頭!」

  蘇羽看到,她艷紅的衣裳儼然破出幾道血口子。

  「讓開!」

  挽纓推開他,大筆一揮,一道金光乍然裂空,在他們身前奇異般地削出一個無形的屏障,凌厲的血箭被盡數擋下。

  她試圖再次起簿:「任汝有何冤屈,若執意不受招定,吾便……啊!」

  突然,屏障碎了。個子小小的女孩子被強大的衝擊力崩倒在地,齜牙咧嘴地痛。可還沒等她爬起來,只見無數血箭匯成一柄碩大無朋的飲血狂刀,於半空中破出令人觳觫的厲吼,眨眼間呼嘯而至,照著她兜頭就劈了下來。

  她僵在原地。第一次,感到自己和死亡離得這麼近。

  這一刻,來不及有任何想法,就是怕。很怕很怕,怕到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她想,完了。

  說時遲那時快,蘇羽棄了手中槍,三兩步撲過來,將她遮了個嚴嚴實實。

  「呃——!」

  血刃穿胸而過,陡起的劇痛激得他渾身一震,連心跳都被生生逼停了幾拍,禁不住腳下一軟,把面前的女孩子生生砸倒在地上。

  「師父!」挽纓腦子裡一片嗡鳴。

  「唔!」一口血沫從蘇羽嘴裡咳出來,鮮紅鮮紅的色,令人心驚。

  猝然加身的苦痛和經年累月的摧折相比,究竟哪個更磋磨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

  舉心動念,無非是罪,他拼命克制過,卻還是動了情——她太美了,叫他情不自禁。

  「挽纓、小姐……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女孩子想要平平安安長大,可能需要一點兒魔法。可她的魔法太神奇,能捉鬼,能鎮惡,還奪走了他的心。

  「師父,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麼?」挽纓捂著他胸膛前猙獰的血口子,眼淚汪汪地哽咽。

  「唔……」

  蘇羽胸口堵得好難受,好難受,一口氣提不起又咽不下,痛得恨不能揉碎肝腸。

  他是個極硬氣的人,刀山火海不會眨一下眼睛,為了想做的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從沒想過,要把這麼個軟乎乎的人兒放到心上。

  這小小的女孩子,任性、黏人,膽子比天還大。

  也不知怎麼搞的,那雙霧濛濛的眸子裡總像含著淚,藏著萬千心事,直勾勾地望著他,仿佛既念他,又怨他……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就是來不及。

  他就快死了,來不及剖白心意,也來不及思量她那沒頭沒尾的一聲喚:「記著!把我交給肖錦……告訴她,別為了恨困住自己,不——值——得!」

  懷中人手在虛空中亂抓幾下,抓得挽纓心裡陡起了幾分悚然,再顧不得其他,將判官筆調轉過來,以筆尖劃破手掌,按到他心口。

  這個人,將一生心血全部放在了她身上。現在,該她還回去了:「你讓我把你交給誰?是不是個女孩子?你是不是喜歡人家?我告訴你,我不干!你是我的,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哪怕比我漂亮、比我厲害、比我討你歡心也不行。哪怕閻王也不行!」

  「小丫頭……你、你聽話……」

  見她又開始任性,蘇羽一時五內如絞,熬煎如絕。

  這不知輕重的毛病,怎的偏要這時候犯?那麼多私心話,通通都來不及說了,只掙出這一句,就是遺言了,她卻還不肯聽——她怎麼就不肯聽呢?岑懷刑的話她都聽,他的話,她憑什麼不聽啊?!

  「師父,求求你別死,別不要我……」

  她握住判官筆,將掌心的口子破得更深,力氣大的幾乎穿透整個手掌。

  這淒淒哀哀一聲喚,流轉著萬千依戀,叫蘇羽不禁心頭一顫,想說些什麼,胸膛卻冷不丁在她掌下發作出一陣劇痛,令他又忍不住慘聲掙動起來:「你……呃——!」

  「師父?」

  挽纓嚇得趕緊拿開手。

  不知何故,鮮血落入心口,他卻似乎更痛了,每吐出一個字,嘴角都恨不得溢出血沫來,似是遭到了極嚴重的衝擊。她不敢再輕舉妄動,摟著疼得面目猙獰的人,撲簌簌地直落淚。

  突然,懷裡人身體驟然一沉——

  「師父!」

  挽纓心倏地沉了底,下意識就將這「始亂終棄」的傢伙急慌慌往懷裡收,生怕一不小心磕碰了去。

  「嗚嗚嗚……師父,你別死啊!」

  病體孱弱之人,終是受不住這大慟之傷,竟痛得生生昏死在女孩子懷裡。

  水靈靈的小姑娘活脫脫哭成了淚人兒,可那狠心的人卻再也不肯睜開眼睛。

  「傻姑娘,你們陰陽兩隔,血脈不通,你就算把手全劃爛了也沒用啊。」

  突然,身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在悽惶的暗夜裡令人心頭一靜。

  挽纓倏地止了悲啼,將蘇羽死死摟在懷裡,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警惕著四周圍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你是誰?黑白無常嗎?不要帶走他——不許你帶走他,不許!」

  「放心,我不是。」那少年現身,俯身一邊探查蘇羽的狀況,一邊道,「你在陰律司一千年,竟連黑白無常都認不得嗎?」

  任性的女孩子噘起紅紅的唇,不服氣地嘟囔:「咋啦?我跟他們又不是一個部門。」

  清秀的少年郎還是雲淡風輕地笑,也不跟她計較,只道:「他傷得極重,憑我也只能護他三個時辰,趕緊叫救護車吧,咱們要從頂頭上司手裡搶人了。」

  「你到底是誰啊?」

  挽纓翻出蘇羽的手機,撥了120,又問。

  「我在陽間的名字叫肖銳。」

  少年青衫及地,在月夜下泛出瑩潤的銀白色光澤,顯得又文氣又靈秀。

  然而,風一吹,下半邊身子竟全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