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風不語陪伴著她入眠。
葉蓮衣原以為自己會有所抗拒,但當風不語躺在她的身邊,輕輕地哼起了安撫孩童入睡的歌謠時,她心中的防線漸漸瓦解。
他聲調綿軟,唱調溫柔。聞到他身上淡淡桂花香,她總會有一種孩童回歸母親懷抱的安寧。
風不語身上散發出來的母性光輝,讓情感淡薄的葉蓮衣都不由動容,忍不住對他卸下所有的防備,想要試圖去信賴他。
葉驚蟄已經很溫柔了,可是面對風不語,他還是輸了。
因為風不語是真正做過母親的人,所以他對葉蓮衣的一舉一動,自然到他仿佛是葉蓮衣真正的母親。
葉蓮衣甚至都忍不住回憶起,已經近萬年都沒想起來的童年。
她年幼時候……也有過這樣溫柔的母親嗎?
答案是否。
葉蓮衣出身鄉野,生在農戶,身份既不高貴,也不曲折。
還未踏入仙途時,她就連長相也不夠出眾。那會她太瘦了,十歲不到年紀,長得像七八歲,臉頰瘦到脫相,頭髮也因為營養不良而枯黃。
她渾身上下值得稱讚的,只有一雙不服輸,倔強到發亮的眼睛。
那會她也不叫謝拂衣,她叫謝一,爹娘本想多生幾個,按照排序為名,以後的孩子便叫謝二、謝三。
謝一自小就是個不討喜、不被期待的孩子。
因為她的緣故,傷了娘親的身子,所以他們一直怪罪她,害得他們生不出兒子。
村裡的男娃娃也不喜歡她,因為若是有人敢拽她的辮子,她一定會實打實地報復回去,讓他們下次再也不敢動手。
村裡的女娃娃同樣也不喜歡她,因為她不學繡花、力氣還大,成天穿得像男孩子一樣,總做些劈柴挑水的粗活。
就連村口的大黃狗見到她,都要叫得更凶。「人嫌狗厭」,完全就是為她發明的詞彙。
謝一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歡,可當身邊的人都不喜歡她的時候,她對情緒的感知就變得極為麻木和遲鈍。
比如原本每天找她茬的男生,自從被她揍了以後,雖然不敢惹她,但是見到她,眼神都會格外怨毒。
謝一看不懂對方的表情,索性她拿著斧頭,去找那個成天瞪著她的男生好好聊聊。
謝一將對方踩在腳下,平淡問他:「你為什麼要盯著我?」
那個小男孩,嚇得像個鵪鶉。他顫顫巍巍道:「我沒有……」
「你有。」謝一比劃著名斧頭,打量著從哪裡下手,更好割下他的腦袋。
小男孩他哭著說:「我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
謝一舉起斧頭,直接砍在他的脖頸,冰冷的觸感嚇得小男孩渾身哆嗦,幸好那是斧頭背,劫後餘生的小男孩,嚇到褲襠失禁。
謝一語氣淡漠:「所以?你為什麼要盯著我?」
小男孩哭喪著臉,他害怕道:「謝一,我那是喜歡你!對,我瞪著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原來是喜歡我嗎?」謝一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頰,然後鬆開一直踩著人的腳。
「那,謝謝你啦。」謝一想,對喜歡自己的人,還是得客氣一點的。
後來就謝一記住了,原來那個怒瞪雙眼、目光扭曲的眼神,實際是……喜歡她。
等到她成為拂衣老祖,她發現,原來世上喜歡她的人,居然如此之多。
有時候對方是道友,有時候對方是敵人,她有時候也挺苦惱,對於別人的喜歡,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後來,她索性就裝傻,直接當作看不見。苦中作樂,或許說的就她這種人。
謝一能夠成為「謝拂衣」的原因之一,還是她背著柴火,路過村裡的學堂時,無意中聽到秀才爺爺讀的一首詩。
秀才爺爺高亢朗誦,神情有些痴迷:「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謝一聽了以後,只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緊緊盯著手上的舊斧頭,感覺胸口的血都變火熱了。
那一刻,謝一夢想著她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
不到十歲的謝一,比劃著名自己的舊斧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我要叫謝拂衣!」於是那個夏天,她給自己改名成「謝拂衣」。
身為凡人的謝拂衣,每日都會上山砍柴,拿著她的舊斧頭,一下下地砍樹。
她還挺喜歡砍樹的,因為這樣她能全身心投入,產生一種玄妙至極的感受,能夠讓她忘卻塵世的所有煩惱。
當年,太虛宗掌門仙隱玉祖路過此地,她意外感受到入道的氣息,出於好奇,她特意跟著氣息追過去。
等到玉隱仙祖見到謝拂衣她震驚到了,她沒想到在這樣山野里,一個鄉野的野丫頭,光是砍柴砍到入道……
玉隱仙祖覺得她挖到了世間珍寶,她極力向謝拂衣描繪了修仙世界的美好,希望能夠讓這個修仙好苗子,心甘情願和自己走。
等到玉隱仙祖講口乾舌燥,她將目光移向謝拂衣:「小姑娘,你願不願意和我回……」
然後她聲音卡住了,她看到謝拂衣直接靠在樹睡著了。她還怕光太亮了,特意用了兩片大樹葉,遮住眼睛睡的。
這就是天才嗎?心性堅定,不易動搖。玉隱仙祖感慨,她心想能夠培養出謝拂衣這種天才的人家,哪怕出身貧寒,也定是不俗。
所以,當玉隱仙祖用一支金簪換回謝拂衣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
那對老夫妻,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仙人!以後這丫頭的命,就賣給你了!你讓她當牛做馬,做什麼都可以!」
玉隱仙祖聽著皺起眉頭,她語氣不善道:「她的命,就值一支金簪?
謝母著急了,她一把護住金簪,語氣尖銳道:「仙人!買定離手!你已經付了錢,就不能反悔了!」
玉隱仙祖茫然地看著,這對滿臉市儈的夫妻,再看了看在一旁打著哈欠,漠不關己的謝拂衣。
她帶著謝拂衣離開了這個村子,問她:「你是否還有未了卻的牽掛?走上修仙之路,你便要和塵緣徹底斬斷。」
「你覺得,我可能會牽掛嗎?」謝拂衣冷靜反問她。
玉隱仙祖看了一眼遠處關緊門扉,正為了金簪喜氣洋洋的爹娘。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想,這小丫頭確實吃盡了苦頭。
那個頭髮枯黃的小姑娘,突然表情變得很認真,她目光倔強道:「別想用一支金簪就買斷我的命。」
「我的命,只屬於我自己,誰都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