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子

  李如柏?那不是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松的二弟麼?

  朱寅聽到這個名字,立刻在腦中搜索著李如柏。

  嗯,有人說他是虎父犬子,不如父兄。有人說他被朝廷打壓,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如今的李如柏應該還是個參將,在父親軍中任職,還沒有離開遼東鎮。

  他率兵出遼東邊牆出巡,也只是例行公事,威懾女真諸部,炫耀遼鎮的兵威而已。

  此時朱寅看的真切,原來沒有兩千多騎兵,只有一千多人。

  因為一人雙馬,看上去才像是兩千多騎。

  大隊明軍騎兵奔馳而來,猶如一股鐵流,讓大地都在轟鳴。

  李家軍,遼東鐵騎!

  史書記載,明軍遼東鎮裝備最好,此言不虛。

  這些明軍騎兵並非穿鴛鴦戰甲,而是戴瓠盔,盔頂一根高高的帽纓,避雷針一般。

  而且大多數都穿青甲(重型暗甲),甚至還有少部分人穿明甲。

  就連戰馬也穿半甲,馬頭插著一對雉尾,戴鐵面、喉甲、胸甲。

  乍一看,和八旗騎兵的盔甲極其相似。

  果然,後世的八旗兵盔甲,就是仿製的明軍盔甲。

  而此時的女真的騎兵,反而還是皮甲皮裘的雜牌兵,輕棉甲都很少,別說製造精良、內襯鐵片的青甲了。

  眼見大隊遼東鐵騎,梅赫和尼滿都是神色驚懼。

  兩人五歲就練習騎射,十歲參與打獵,早就練就了一身虎膽。可是他們做夢也沒有見過,如此龐大的騎兵。

  朱寅沒想到,來到明朝快一個月,第一次見到同族,卻是大隊明朝鐵騎。

  如今整個明朝,規模最大、戰力最強的騎兵,就是李成梁的遼東鐵騎。

  遼東鎮永樂朝有兵額九萬五千,戰馬七萬七千匹。

  即便到了萬曆初年,仍然有兵八萬四千,戰馬四萬兩千匹。

  遼東鎮不是兵力最多的軍鎮,卻是戰馬最多、騎兵最多的一鎮。

  按照遼東鎮一人雙馬的配置,起碼還有兩萬騎兵!

  除此之外還有六萬步兵。

  這個力量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都算一支戰略重兵集團。

  至於遼東騎兵的戰力,那就另當別論了。

  朱寅思索間,大隊明軍就停在了柵欄附近,李如柏的帥旗,已經清晰可見。

  只見旗纛之下的大紅馬上,端坐這一個身穿華麗盔甲、圓臉獅鼻的將領,被一群明盔明甲的親兵簇擁著。

  一千多騎兵突然停下了,卻沒有亂了陣形。

  但人喊馬嘶的噪雜聲音沸反盈天,說明又不是一支紀律森嚴的軍隊。

  幾個明軍校尉縱馬沖入柵欄,喝道:

  「怎麼回事?人呢!」

  他們發現了朱寅等三人,立刻就要上前。

  朱寅主動說道:「這裡的人被其他部落抓走了,已經是一個空寨子。」

  一個校尉咦了一聲,「你是漢人?你是被女真人擄來的奴隸?嗯?」

  這一聲嗯,語氣格外嚴厲。

  朱寅道:「我不是被擄的奴隸,是不小心被人販子賣到關外的,我殺了人販子,準備回中原。」

  這個時期,有人販子販賣人口,渡海高價賣到關外。富家子弟也有受害者。

  那校尉喝道:「你們過來,到將爺面前回話!」

  一個柵欄的女真人被其他部落擄走,這當然不算小事。

  將爺既然是巡查,遇到此事當然要問個清楚。

  與其自己稟報,還不如將這三人帶到將爺面前交代。

  朱寅心頭轉著心思,鎮靜心神的抱著寧清塵,一起來到氣勢攝人、刀槍如林的明軍陣前。

  校尉上前對將主躬身說道:

  「啟稟麾下!這個柵欄空了!」

  他指著朱寅等人:

  「他們說是有人擄走了柵欄的人丁牲口。這個孩子,說是被販賣出關的漢人。」

  朱寅倒也罷了。沒見過世面和梅赫和尼滿,到了明軍陣前,不禁一身冷汗,戰戰兢兢。

  身穿華麗盔甲的將主,高高在上的端坐馬背,鷹隼般的眼眸,在朱寅等人身上掃過,隨即盯在朱寅身上。

  這次不過是例行公事,居然遇見了這種事情。若是只當什麼也沒發生的不聞不問,父帥必會怪罪。

  已經老實起來的建州女真,怎麼又有人不守規矩了?

  「你是漢人?」將主俯視朱寅,語氣淡漠的說道。

  這種淡漠,純粹是掌握權勢的上位者,對底層螻蟻的漠視。

  朱寅點點頭,夷然不懼的對上李如柏的眼睛,不卑不亢的說道:

  「不錯。在下是漢人。」

  「二將軍雄姿英發,指揮若定,名將之姿,可謂虎父無犬子。」

  「咦?」神色淡漠的李如柏,不禁有些意外。

  一個小孩子,竟然知道他是二將軍,面對如此大軍,不但面無懼色,還能自稱在下的侃侃而談?

  他觀察朱寅的氣色,越發驚疑起來。

  這孩子,絕非一般人家出身!

  這種氣度,這分膽略,必是大家子弟無疑!

  李如柏的臉色好看了幾分,語氣也溫和很多,「你是哪家的孩子?姓甚名誰?」

  朱寅高深莫測的微微一笑,「在下姓朱,名朱寅。至於是哪一家……眼下實在不宜相告,還請二將軍見諒。」

  聽到姓朱,李如柏嚇了一跳,立刻下馬,變臉般的笑道:

  「公子可是大明宗室?」

  梅赫和尼滿對視一眼,頓時心頭一松。

  這明軍將領突然對額真客氣起來,說明額真很不簡單。

  朱寅笑容玩味,氣定神閒,小小的身軀站的筆直,視大軍如無物。

  那模樣,就仿佛他才是這支騎兵的將主,而李如柏只是他的部將一般。

  就是白痴,也能看出來他大有來頭。

  不但多半是宗室,還可能是近支宗室!

  李如柏暗道:「這到底是那一位大王的子弟?衡藩?晉藩?還是魯藩?」

  李如柏雖然是李成梁的兒子,卻也不敢衝撞宗室。

  搞得不好,就是一個罪名!

  「哇哇哇哇!」忽然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從朱寅懷中傳出,哭聲帶著說不出的惶然。

  朱寅嘴角一抽抽,努力擺好的貴人氣場,頓時在嬰兒的啼哭之下,有點立不住了。

  原來,寧清塵被大隊古代騎兵的鐵血之氣震懾,再也控制不住恐懼。

  哭點太低,根本控制不住。

  朱寅咳嗽一聲,拍拍寧清塵,掩飾自己的尷尬,硬著頭皮說道:

  「眼下身在關外,情勢複雜。在下的身份,實在不便相告。」

  「以二將軍之明,應當猜出了在下的身份。」

  他沒有說自己是宗室,就不會留下把柄。可任誰聽了這話,都會浮想聯翩,想不腦補都不行。

  反正你們猜錯了,不關我事。

  朱寅說到這裡,根本不給對方糾纏的機會,神情矜貴的笑道:

  「兩年前,在下雖小,卻曾在京師見過二將軍一面。那時,聽說二將軍是錦衣衛千戶。」

  「想不到今日再見,二將軍已經回到遼東,為我大明建功立業了。」

  李如柏聽到這話,再也沒有任何懷疑。

  因為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兩年前在北京擔任過錦衣衛千戶!

  就憑這一點,朱寅即便不是大明貴胄,也有可能是大學士朱賡的孫輩。

  總之,絕非常人!

  「如此說來,末將和公子還真有緣分啊。」李如柏再也不復之前的傲慢。

  他不知朱寅身份,乾脆放低姿態,稱其為公子。

  反正眼下客氣一些,肯定不會出錯。

  朱寅眼見唬住了色厲膽薄的李如柏,心中立刻浮現一個利用對方的計劃。

  如果對方是李成梁和李如松,那朱寅還不敢這麼利用。

  可李如柏……完全可以放心大膽的利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