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奴才

  朱寅大喇喇的受了李如柏一聲公子的稱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種天潢貴胄、王孫公子般的氣度,讓李如柏等將校甚至忽視了他的年幼。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朱寅身上這種裝不出來的貴族氣質,和王孫公子的身份其實沒關係。

  「二將軍。」朱寅小大人似的肅然說道,「二將軍勤於王事,恪守職責,是不是聽到了擄掠部民之亂,這才出兵搜查?」

  「嗯?」李如柏聞言一愣,他只是奉了父帥將令,定期出遼東邊牆巡邏而已,目的只是警告女真諸部。

  並不是因擄掠部民之亂而來。

  之前也不知道。或者說……不關心。

  建州蘇克素滸部酋長、努爾哈赤的外祖父王杲,因為叛亂被李成梁鎮壓之後,王杲本人被囚送京師,凌遲處死。

  王杲的部下被明軍屠殺一空。他的兒子也被凌遲處死,整個家族被明軍斬殺殆盡。

  李成梁下令屠古埒城。投靠明軍的努爾哈赤父祖,也在明軍屠城中被誤殺。

  距離「成化犁庭」百餘年後,桀驁不馴、畏威而不懷德的建州女真,再次被明軍的屠刀,殺的膽戰心驚。

  在李如柏看來,如今的建州女真,可比扈倫四部(海西女真)老實多了。

  不但「老實」的多,建州女真的實力,也遠不如海西女真強大。

  所以眼下,明軍去海西那是真動兵。去建州那多半只是巡邏而已。

  父帥需要聽話的建州女真,來牽制強大的海西女真。用父帥的話說,叫「以虜制虜,以夷克夷」。

  可是今日,他遇到了擄掠部民之事。

  他不想管,但也有點猶豫。

  「朱公子,末將這次是例行巡查……」

  朱寅反應極快,立刻接過話頭道:「令尊李大帥真是古之名將,國家干城啊。」

  「這齣兵巡查已經定為成例,常年不輟,可謂防微杜漸之良策。」

  「有令尊坐鎮關外,何愁遼東不安?」

  「今日部民被掠,將軍轉瞬即至,兵發迅速,猶如風火雷電。」

  「二將軍深知建州情弊,今日率兵出馬,那些不安分的人,就要倒霉了。」

  他聲音清稚,卻語言鏗鏘,條理清晰,大有神童早慧之姿。

  李如柏本待不管,可他的意思卻被這位來歷神秘、氣度貴重的朱公子,全部堵了回去。

  而且,他還不知道對方是故意的。

  管不管?

  掠奪部民這種事情,在女真各部司空見慣,本不稀奇。

  為了爭奪人畜,各部之間紛爭不斷。

  可要說是小事,那也不對。

  李如柏遠不如其兄,本質上是個將門紈絝,不是個盡職盡責的人,做事向來敷衍了事。

  可他有個將門紈絝的通病:愛臉面,受激將!

  朱寅說出這番話,他要是對此事不聞不問,那就是自己拆台了。

  也罷,那就藉此機會管一管,讓這些女真蠻子知道,遼東不僅有他父帥,還有他李如柏!

  「斥候校尉!」李如柏突然喝道。

  「在!」甲衣鏗鏘之中,一群人上前領命,「麾下!」

  李如柏道:「查查那些蠻子的腳印,往哪裡去了!」

  「得令!」一群人上馬而去。

  朱寅神色欣賞的誇讚道:「二將軍所部令行禁止,不愧是我大明勁旅。」

  心中卻道:這李如柏真是個棒槌,我這幾句話遞上來,他就被牽著鼻子走,果然草包。

  不一時,斥候們就回來了。

  「啟稟麾下!馬蹄印向西,往蘇克素護河的方向去了!」

  往西?蘇克素護河的方向?李如柏目光微凝。

  他不知道自己平庸,但知道自己不蠢。

  此事,多半就是努爾哈赤所為。

  為了搶奪人口,增強實力!

  佟奴啊,你這個贅婿想幹什麼?

  就在前段日子,佟奴還和他弟弟小野豬皮,去李家送禮。

  還親自為父帥彈奏琵琶跳舞,一口一個老主子。

  府中很多人,他都送了禮。

  自己也得了一份厚禮。

  兄弟倆很懂事啊。

  可這才多久,就不安分了?

  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佟奴這麼懂事,他又不想管了。

  說起來,他和努爾哈赤還算親戚。

  他的妾室,是努爾哈赤的侄女,舒爾哈齊之女。

  朱寅察言觀色,小聲說道:「西邊的部落,會是誰呢?」

  「二將軍若是去了,要狠狠罰一罰。將士們巡邏,總不能白忙活一場。」

  口中這個「罰」字,咬的格外重。

  李如柏眼睛一亮,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罰!

  對啊,以這個藉口去了努爾哈赤的部落,他還不得狠狠出一次血,乖乖獻上厚禮?

  有門!

  朱寅看到李如柏的笑容,這才放心了。

  歷史上,李如柏是個貪婪之輩,愛財好色。

  而且脾氣急躁。

  他要是見到努爾哈赤,那就有意思了。

  藉助他這隊騎兵的威勢,大張旗鼓的去找努爾哈赤,救回寧採薇!

  萬一採薇有事,就設法慫恿李如柏,對努爾哈赤的部落大開殺戒,為採薇報仇雪恨!

  朱寅垂下眼帘,掩飾目中的情緒。

  他不著痕跡的慫恿李如柏去找努爾哈赤麻煩,卻沒有提到努爾哈赤一個字。

  根本不得罪野豬皮。

  「罰」字就像一個咒語,解封了李如柏的好鬥之心。

  「傳令!往西!渡河!去阿拉城!」

  「俺要親口問問那奴才,他要幹什麼!」

  此時此刻,是不是努爾哈赤乾的已經不重要了。

  反正只是一個藉口而已。

  即便有人出來證明和野豬皮無關,也擋不住李二將軍去阿拉城的決心!

  「得麾下令!整隊!往西!」

  傳令官舉著三角令旗,縱馬傳令。

  「嗚嗚嗚——」明軍中的號角吹響,兩千多匹戰馬,紛紛調轉馬頭。

  甲衣鏗鏘之聲,響如潮水。

  騎士的吆喝聲,戰馬的響鼻聲,馬蹄聲…讓胡天胡地都變得騷動不安。

  朱寅眼見明軍要走,看似隨意的說道:

  「在下倒想去西邊見識見識,回去之後也好有點談資。」

  談資的意思,再也明顯不過:我有可能替你宣傳宣傳。

  李如柏聞言,頓時求之不得。

  大丈夫,豈不好名?

  「好!那公子就和末將同行吧!」李如柏大手一揮,「就當是俺的監軍,哈哈哈!」

  朱寅很是好笑。你一個參將,也能有監軍?

  你這草包也不會說話。監軍都是宦官,你這不是罵我麼?

  寧清塵見到朱寅靠嘴皮子就搞定了李如柏,借了對方當槍使,不禁咯咯笑起來。

  梅赫和尼滿對朱寅更是佩服。

  額真太厲害了,不但讓這明軍大將客客氣氣,還帶他們一起走。

  一千多騎兵轟隆隆的向西奔馳,朱寅等人得到李如柏關照,還能換馬。

  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

  一路上的女真部落,眼見大隊明軍騎兵,無不戰戰兢兢。

  附近的穆昆達、寨主、城主,都派人來問候請安。

  這一天的工夫,朱寅利用一路同行的機會,拿出社交牛人的本事,不但和李如柏搞好了關係,還讓對方更加重視自己。

  就是那雙皮鞋,也送給李如柏了。

  李如柏家世豪富,李家光舞女歌姬就養了兩千多人,可李如柏卻沒有見過這麼精緻高級的皮鞋。

  一穿…居然很是合腳。

  舒服!

  反正就是好!

  這雙鞋子更讓他認定,朱寅來歷不凡。

  得到這麼好的靴子,李如柏決定,等到努爾哈赤有了孝敬,一定分點給這個朱公子。

  倘若是李成梁和李如松知道,一定會罵他白痴。

  宗室你也敢結交?你不知道犯忌?不得罪、不衝撞當然是對的,可你也不能主動走近啊。

  蠢豬!

  ……

  第二天傍晚,距離阿拉城還有十幾里,就有幾個人騎馬前來迎接。

  領頭之人年近三十,身材魁梧,大耳鷹鼻,看上去十分英武。

  他明明是個剽悍的女真貴族,卻穿著蟒緞絲綢長袍,帶著漢人的六合帽(六合帽本是漢冠),服飾華貴精緻,打扮的像個漢人豪紳。

  和那些女真窮人的衣裝,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本就喜歡。

  他遠遠就翻身下馬,扔掉馬鞭,帶著一群人蹀躞著步子,小跑著來到明軍陣前。

  一見到李如柏,這女真大漢立刻率先下跪,用有些生硬的漢話,恭敬的說道:

  「奴才佟努爾哈赤,恭迎小主子!小主子一路辛苦!」

  這就是努爾哈赤?朱寅頓時凝神注視。

  這是來明朝之後,見到的第一個歷史大人物。

  呵呵,被稱為清太祖的男人啊。

  李如柏有意立威,想都不想,揚手就是一鞭子抽到「清太祖」的帽子上:

  「你這狗奴才!你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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