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從右笑意吟吟地看著穀雨:「年輕人,背後嚼舌根子可不好。」
穀雨的臉騰地紅了,剛在背後說完人家壞話,轉眼就被人抓個正著,這讓麵皮子薄的小谷捕頭情何以堪?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罷了罷了,與你開個玩笑,老夫還不知道你的心思嗎?」潘從右見他臉色漲紅得如同一張紅布,知道他的脾性,反過來勸慰道:「只是胡兄似乎也被蒙在鼓中,這一來可麻煩了。」
做了個手勢,兩人向外走去,穀雨擔憂地道:「張回不會善罷甘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會在何時何處。」
「為今之計只有加快行進速度,將他遠遠拋在身後。」潘從右道。
這根本稱不上辦法,卻是唯一能做的,穀雨沉默地點點頭,潘從右見他愁眉不展,忽地笑了笑:「你看,煩惱是可以分擔的,原本只是我這個老頭子在愁,如今見你憂心忡忡,我竟有些放鬆了。」
穀雨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順天府高官顯貴他見過不少,打過交道的也有幾位,像潘從右這般率直可愛、甚至有些不修邊幅的高官卻是生平未見。
潘從右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善意:「小谷,你我彼此投緣,老頭子想在此案了結之後知會順天府,把你調在我身邊聽差,你可願意?」
面對潘從右主動拋來的橄欖枝,穀雨呆住了。
潘從右兩手搭在船舷上,望著遼闊的湖面道:「你心思機敏,性情穩重,最重要的是你的本心,老夫不會錯看人的,待得時機成熟,循年資考滿升轉,老夫推薦你入仕為官也未嘗不可,到那時你就可為大明、為黎民做更多事。」
穀雨腦袋嗡了一聲,他知道跟在潘從右這種手掌生殺大權的官員意味著什麼,以他的年資熬得三年五載,朝中哪個不得敬著、捧著,人脈、資源唾手可得。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未來官員銓選,只要潘從右說句話,或許真的能跨越官場的這一道鴻溝。
想到此處不免掌心生汗,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四周兵丁來往喧囂,他都已聽不在耳中了。
潘從右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呆若木雞的年輕人,他很欣賞這個年輕人,是打心眼裡的喜歡。比起閒雲野鶴的小白,穀雨顯得更加實際,對待生活他有更世俗的態度,但又不肯拋棄自己的原則,他從穀雨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若教他只在順天府做個尋常捕快,潘從右頗為惋惜。
也是只是短短一瞬,穀雨卻已想到了許多事情,那些枯燥乏味的蹲守、與敵人生死爭鬥之間的驚險、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夥伴,順天府的那間值房、值房裡濃郁的汗臭、腳臭,值房前那顆蒼老的柳樹,從未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他的眼前,讓他意識到已經在捕快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了。
他向潘從右笑了笑:「大人,我見過當今聖上。」
「哦?」潘從右感到意外。
穀雨眼望前方深綠色的湖水,微風略過平整的湖面,捲起一層層水波:「我曾聖上說過,我要成為天下第一捕快。」
「嚯!」潘從右咋舌:「好大的口氣!」
穀雨靦腆地笑了笑:「我師傅卻信。」
潘從右一愣,他大概知道穀雨要說什麼了:「我不如你師傅。」
穀雨笑意盈盈:「大人心懷鴻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晚輩心中實在佩服得緊,但我比您差得遠了,學識更是雲泥之別,讓我這種人為官只會貽笑大方,我想像我師傅那樣,做力所能及的,能讓這世間少一分不公,我就心滿意足了。」
「天下第一捕快...唔...」潘從右思索著,恍然道:「我終於想起來,似乎在去年曾聽到坊間有這樣一種說法,原來竟是你小子,哈哈!」這樣一個靦腆的年輕人,在皇帝面前大言不慚,潘從右很難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穀雨臉色又漲紅了,像每一次被別人取笑時那樣。
潘從右收斂笑意:「我看好你。」
穀雨露出意外的神情,潘從右目光堅定,一本正經:「我相信你會成為你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穀雨的臉色更紅,卻是興奮的,他用力點了點頭。
「大人,我回來了!」一聲清脆的叫聲響起。
潘從右與穀雨對視一眼,走向另一邊的船舷,遠遠看見三輛板車滿滿登登停了一溜,船上的兵丁歡呼雀躍,紛紛跳上艞板,向岸邊跑去。
而隨小白同去的兵丁則人均一個背簍,那綠瑩瑩紅通通的蔬菜瓜果也讓潘從右樂開了花:「你別說,跟著這位講究的小道爺,咱們一路上倒是不必擔心吃食草率了。」
穀雨也笑了出來:「之前倒是辛苦小白了。」
潘從右白了他一眼:「說的像我虐待過他一樣。」不過他為避免地方官員欺上瞞下,常常微服出巡,往來於鄉間田野,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兒,說這話老頭兒多少有些自大。
尤其是丁臨在一旁訕訕地笑,更讓潘從右心虛,打眼一瞧:「喲,小成也回來了?」
與小白興高采烈的神情不同,小成的臉上帶著沮喪,潘從右心中一沉:「怎麼,鎮上沒有醫館嗎?」
「大人不必擔心,草藥已買了個七七八八,晚些時候小的就把藥煎出來,教各位軍爺不必驚慌。」小成強打起精神,向潘從右施了一禮,繞過他向甲板走去。
大腦袋正在涼棚外盤腿坐著,夏姜與他說著一路見聞:「首要的便是教寨子裡的男女老少吃上飯,其他的都是空想。你與我走南闖北,可發現有哪些適宜山間生長的作物嗎?」
大腦袋搖了搖頭:「當家的,哪裡有這樣的作物,寨子裡的叔伯年歲大了,土地里刨食已是極難,更何況是山上。不如,不如...」瞥了她一眼。
夏姜皺緊了眉頭,大腦袋咬牙道:「您知道我想說什麼,咱們幹的就是沒本錢的買賣,寨中弟兄輕車熟路,還愁吃穿嗎?」
「不行!」夏姜斷然拒絕道。
大腦袋道:「當家的,等寨中走投無路,就不是你...你一個弱女子能彈壓得住的!」他是當真在為夏姜考慮。
夏姜白了他一眼:「不種作物,就種不出別的了嗎?」
「什...什麼意思,種草嗎?」大腦袋有些發愣:「那玩意兒也不能當飯吃啊。」
夏姜搖了搖頭,剛想說什麼,卻見小成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