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也來了?」
「當然是執行任務。」
「你們陰影會不是站在貴族那邊的嗎?」
「……即使是一個派系的人,對於必要的情報還是需要搜集的。」
黑暗的屋頂上,終於確定四周沒有動靜的基瑪緩緩地直起了腰,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屋檐上,對著對面的尖頂房屋觀察了以來:「更何況……有人似乎到訪過這個地方。」
「這裡不是城衛隊的指揮所嗎?」段青略顯詫異地問道。
「這是你從漢克那裡得知的情報吧。」
貴族打扮的基瑪脫下了自己的黑色禮帽:「真是不專業的傢伙……」
「比起你們這些專業人士,他們自然還要差上一些。」
小心翼翼地確認了一下四周的動靜,段青終於放下了警戒的姿勢,然後學著對方的模樣,緩緩地坐到了基瑪旁邊的屋頂邊緣上:「不過幹這種事的人,貴在一個真字,至少……他們沒有像你們這樣的立場。」
「……之前我就很在意,你是怎麼意識到我們的陣營的?」基瑪半屈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努力地觀察著前方的情況:「難道我的警告起了反效果了嗎?」
「之前我去找你們的時候,維塞爾曾經為貴族辯護過一次,後來你又找到我,警告我不要與瓦利亞酒館繼續糾葛……」段青聲音低沉地說道:「其實從聽到維塞爾透露出來的那一星半點的情報開始,我就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了。」
「知道議長所在地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黑暗中的他咧嘴一笑:「包括夜晚的守衛狀況,換班的時間……沒幾個人能夠知道。」
「……那又怎麼樣?」基瑪的眼睛偏了一偏:「襲擊者最後不還是失敗了嗎?」
「他們只有兩個人。」
段青輕輕地搖了搖頭:「其中一個還是個水貨,所以……想要做到那樣的程度,沒有充分的情報作為底線是不可能的。」
「以他們當時所表現出的自信來看……他們一定是做好了大量的準備的。」
眼睛微微地凝聚,段青的目光也落在了對面的尖頂屋檐上:「所以說,最後的問題就變成了……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所以你想說,是我們頭上的那些貴族泄露的機密嗎?」基瑪低聲問道。
「怎麼,你不知道?」
「……我只是陰影會的一位普通執行者。」基瑪搖頭回答道:「為什麼我應該知道這些?」
「你不像是一位普通的執行者。」
看著對方耳邊的那個小小的耳墜,段青的眼睛漸漸地眯了起來:「不然你不會閒來無事跑來警告我了。」
「說一說吧,你……或者你們,都知曉一些什麼?」
「我為什麼……」
「不要說什麼與我無關之類的話。」
段青轉過了自己的頭:「不然我也不會蹲在這裡了。」
「……好吧。」
手裡把玩著自己的禮貌,基瑪的目光逐漸地抬起,似乎是放在了上方的夜空之中:「其實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最多就是……貴族曾經的態度罷了。」
他單手緊握,突然一步躍下了屋頂,然後在段青跟上來的身形中小聲說道:「我們陰影會遍布世界各地,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有一點……是我們這些人能夠生存下去的必備理由之一。」
「我們能夠幫助別人……做一些他們無法做出來的事。」兩步躲到了那座目標建築的牆邊,基瑪頭也不回地解釋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們的宗旨……確實與那些貴族非常的契合。」回憶了一番曾經在圖書館聽過的歷史,段青低聲回答道:「這就是你們的生存之道嗎?」
「不僅止於如此。」
耐心地等待了兩秒的時間,基瑪低下了自己的頭,然後在兩名衛兵剛好經過路口對面的時候,跨著從容的步伐走了出去:「不過……在塔尼亞,這確實是我們生存下來的最好手段了。」
「有道理。」段青頷首表示同意:「這樣你們還能抓到他們的把柄,多麼美妙的合作啊。」
「……目前我們還沒有鬧翻的想法。」基瑪回頭瞄了段青一眼:「以後應該也不會。」
「怎麼,你們難道真的想要同流合污麼?」
「……對與錯原本就是一個兩面的態度。」
停在了另一個路口前的陰影之中,禮服男子低下了自己的頭,然後將手中的禮帽再次扣在了自己的腦門上:「或許在你們冒險者的眼中,貴族們確實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混蛋,而所謂的戰士之家才是值得信任的傢伙,不過根據我們的觀察,所謂的貴族……也只是一群為了目標,不得不掙紮下去的可憐人罷了。」
「就像這一次的戰爭一樣。」
「……他們不是反對冒險者參與戰爭的嗎?」段青低聲反問道:「難道這也是為了公國的未來?」
「準確地說,是他們家族的未來。」
基瑪縮回了自己的頭,然後閉上了眼睛:「即使公國毀滅了,只要他們自己不被毀滅……結果就是可以接受的。」
「……這不是叛國是什麼?」段青立刻瞪大了眼睛:「難道他們早就與帝國妥協了?」
「對,也不對。」
基瑪回頭看了段青一眼:「他們……是最為中立的一方。」
黑夜中的人影突然消失在了段青的面前,然後出現了在轉彎後的路口的牆邊,一個駐守在那裡的衛兵隨即被一雙毫無徵兆的手扣住了脖子,然後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如塔一般的尖頂建築大門的另一邊,察覺到動靜的另一個守衛立刻轉過了身,然後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對著面前的這個佇立於背光之下的禮服男子:「你……!」
咚。
空靈的迴響聲下一刻響起在了他的後腦處,他悶哼了一聲,然後非常乾脆利落地倒了下去,將後方段青的身影逐漸顯露了出來:「下次上的時候,能不能提前通知一聲啊?」
「經過上一次的醫院事件之後……」基瑪用鄙視的目光看了對方一眼:「你以為還會有人小看你嗎?」
「……所以說你們這些人,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嘴裡嘀咕著這些抱怨的話語,段青學著對方的樣子,將兩具倒地的身體處理完畢,然後跟在了對方的身後,悄悄地潛入到了那座建築之中:「貴族才是中立的一方?為什麼會這麼說?」
「福特斯從來都沒有因為形勢的變化而有過任何的動搖,他早早地就想好了如何處理帝國入侵的事件。」從容地行走在指揮所內部的走廊之中,基瑪頭也不回地回答道:「在他的眼中,與平民派以及帕米爾的那些扯皮,也只是消磨一段無聊而又可笑的時光罷了,對於自己這邊已經作出的決定,實際上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只不過後來摻入了一些其他的不確定的因子,再加上他們內部的一些……不同意見上的分歧,這些計劃後來被細微地改變了一些。」
「讓我猜一猜……所謂的不確定因素,不會指的是我們冒險者吧?」段青低聲問道:「例如江湖或者公正之劍什麼的……」
「你們確實是其中之一。」
黑色禮服的男子再次放輕了自己的腳步:「不過最為關鍵的……還是帕米爾的那道反擊。」
「冒險者法案?」
「福特斯認為,那是議長想要擺脫議會的最後手段。」基瑪的語氣中透露出了一絲無奈:「說到底……他還是忌憚你們這些勞苦功高的冒險者,會成為帕米爾利用起來的最後籌碼罷了。」
「聽起來很美好。」段青不屑地回答道:「可惜現在公國都要沒了,想必也沒有多少冒險者會將賭注壓到這邊吧……」
「至少在當時,公國的情況還不至於如此。」
停在了某道亮著燈的房門之前,基瑪停下了自己的步伐,然後稍微地傾聽了一陣:「他們不在這裡……我們去二樓吧。」
「樓梯在……唔,反正我就跟著你走了。」段青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那麼現在呢?現在的公國……你們還沒有放棄希望嗎?」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我們。」
悄無聲息地向著樓梯口的上方看了一眼,基瑪向著段青示意了一下:「而在於你們。」
「你們一直沒有放棄抵抗。」他低聲說道:「包括帝國那邊的冒險者也是。」
「……這麼說一直都是我們在搞事咯?」段青撇了撇嘴,然後又露出了一個苦笑:「不過說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法爾斯要塞之前的那次爆炸,還有前幾日的淪陷,背後都有你們冒險者從中作梗的影子。」基瑪毫不留情地諷刺道:「包括刺殺議長的那兩個犯人……經過我們初步的調查,似乎也是兩個不明身份的冒險者,你們的努力已經到達了足以製造兩國戰火的地步,甚至連法爾之寒的到來,也與你們冒險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喂喂,別亂扣帽子好不好?難道你還想把那個水法師的抽風……」
說到一半的段青忽然停住了話頭,然後看著旋梯的上方正在投射回來的戲謔目光:「對,就是你。」
「一切命運的源頭,皆能看到你的影子。」他低笑了起來:「命運的眷顧者。」
「……開玩笑。」
眼中的光芒凝聚了一陣,段青隨即晃了晃腦袋,打消了自己腦中浮現出的某種回憶與陡然升起的念頭:「都是偶然與因緣際會而已,怎麼可能全都賴到我頭上……」
「你的每一個不經意的選擇,都有可能對這個世界產生無可估量的變化。」
段青的話語再一次地噎住了,不過下一刻,屬於基瑪投射過來的嚴肅目光卻逐漸變得柔和:「這是梅斯特迪曾經說過的名言。」
「……這又是哪個神棍啊?」
「命運編織者的祖先,第一任命運編織者。」基瑪的目光隨著他身影的消失而逐漸地隱去:「也是『命運絲線』的創始人。」
「聽起來很強大,但是我一個都沒聽過。」段青無謂地攤了攤手:「所以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或許有,或許沒有。」
出乎意料的,走在前方的基瑪放棄了與段青在言語上的對抗:「我可不會強迫你去做什麼,就像……」
「今晚你會主動跟著我來到這個地方一樣。」
「喂喂,明明是我先到的好不好?」段青立刻反駁道:「雖然我和不想與你爭什麼,但是這一點我還是要……」
「噓……」
警告的聲音突如其來,然後隨著基瑪突然矮下的身子而逐漸平息:「有人。」
「……我還以為我們可以大肆搜索一番呢。」
靠近過來的段青同樣壓低了聲音:「是誰?」
「或許是城衛隊的副隊長,又或許是某一位小隊長。」基瑪目不轉睛地回答道:「當然……」
「也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
「還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呢……」
嘴裡嘀咕著這些話,段青悄悄地跟在了某人的身後,然後在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聲中,貼到了二樓最深處的某道木門邊:「……情況暫時就是這樣了,巴內斯閣下。」
「我可不是過來盤問的,鮑里斯大人,所以請不要這麼緊張。」
隨著兩雙耳朵的靠近,門內兩個人的對話聲也在他們的耳邊變得逐漸清晰:「我只是想澄清一件事,我們的總統大人……對這次的城防與安全工作非常的重視。」
「我明白,巴內斯閣下,不過包括塔斯克將軍在內的許多指揮官都已經外出抗敵了,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個聲音打斷了對方,然後隨著身體的移動緩緩地來到了一門之隔的旁邊:「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每次不都是為了上司的工作鞠躬盡瘁,所以我也很理解……你現在遇到的這些難處。」
「……您的意思是?」
「總統大人可以提供幫助。」那人的聲音回過了頭,朝向了房間的裡面:「我們……還有許多人手可以抽調出來。」
「抱歉,閣下,不過這似乎不符合規矩……」
「現在是非常時期。」那個聲音越拉越遠,似乎是隨著那個人的步伐而回到了房間的中央,不過附耳的段青卻是明白,那是對方刻意壓低之後的效果:「在背叛者遍布、逃犯四處亂飛的今天,城裡的情況依然非常不穩定,所以……維護這個地方的安定才是第一位的,不是嗎?」
「相信塔斯克……還有公國的其他人,會樂於看到你們的努力。」有肩膀拍擊的聲音隨之傳來:「還有你們的慷慨……總統大人會親自來感謝你的。」
「……唔。」
長長的鼻音隨即迴蕩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那是另一個人猶豫不決的悶響聲,不過段青似乎已經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門內的對話上了,因為在他的旁邊,那個身穿黑色禮服的男子已經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略顯無神地盯著段青的臉龐。
「這個……混蛋。」
他雙拳緊握,露出了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