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色很難看。」
夜色中,兩道黑影由某座議會大廳附近的尖頂房屋裡竄出,然後穿過了兩個巡邏衛兵的背後,無聲無息地停在了高低不平的平民街房頂上:「還有……我們不繼續聽下去了嗎?」
「沒有必要了。」
基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已經……足夠了。」
「我還以為你怕被他們發現。」段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或者說……我們打不過他們?」
「鮑里斯是城衛隊的小隊長,說起來還算有些實力。」基瑪卻是搖起了頭:「至於另一個……哼哼,我們可以確定,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貴族罷了。」
「普通的貴族嗎……」段青也跟著嘆了口氣,然後陡然轉頭:「等等,貴族?」
「聽剛才的對話,他不應該是總統大人的手下嗎?」
夜風吹起了基瑪的禮帽,他再次伸手摘了下來,然後抬起了頭,望著屬於塔尼亞上方的清晰夜空:「這……就牽涉到我之前所提到的第二個問題了。」
「你說的是……貴族裡面的分歧嗎?」
「每個勢力的內部都會有一些分歧。」
基瑪聲音低沉地說道:「即使是上下分明、規矩森嚴的陰影會,也會偶爾發出一些不一樣的聲音,更不用說那些個個自視甚高的貴族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類都是這樣的。」他嘆息著說道:「所以才有了談判與妥協。」
「……沒看出來,你還是一位哲學家。」
「哲學家是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
「……總之,整個貴族的內部,在戰爭爆發的這段時間裡發出了許多不同的聲音,他們自己的理由,以及私底下的想法也是千奇百怪。」基瑪收回瞭望向段青的目光,然後繼續著之前的話題:「從最早的法爾之寒開始,這種類似的分歧就開始出現了。」
「克里斯汀的幫助,讓其中的一些貴族有了公國可以戰勝帝國的錯覺。」他嗤聲一笑:「所以……他們想要借著這個機會,重振貴族的威嚴,幾個激進派也就隨之出現在了貴族的團體之中,塔斯克就是其中的一員。」
「結果就被我們攪黃了?」段青也跟著笑了一聲:「恕我直言,那次入侵事件……我們可是什麼都沒做啊。」
「不管那件事是誰做的,失去城防分布圖確實在實際上打亂了他們的節奏。」基瑪搖頭說道:「再加上後來卡森家族遇襲的事情,這些人的氣焰暫時地壓下了,現在看來……這瞬間綻放出來的花火,似乎沒有繼續燃燒下去的意願啊。」
「是因為……法爾斯要塞的事情嗎?」
「帝國的攻勢,終究還是不可阻擋的。」基瑪低下了自己的頭:「不僅是貴族內部,即使是包括平民派在內的整個議會,也已經進入了士氣最為低落的狀態,議長的負傷與遇刺,也給了許多知情人士很大的打擊,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繼續頑抗的人,除了原本一直還在咬牙堅持的塔斯克等人,其餘的也就是你們這些冒險者了。」
「站在中立的角度……你們確實做得很不錯。」他接著說道:「可惜……不是所有人能夠以過程作為評價的標準的,他們的眼中只有那些即將再次兵臨城下的帝國士兵,以及一個已經日暮西山的公國了。」
「我可不會指責他們什麼。」聽著對方無比平穩的話語,段青也一臉無謂地回答道:「換做是我,我也是非常驚慌的,更何況那些沒經過什麼戰鬥場面的貴族們……」
「平民派的議員里,傾向於投降的人依然是少數。」基瑪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只有另一些貴族……本著保住家族延續的目的,他們傾向於尋找最後的出路。」
「哈,倒是很符合他們原本的一貫作風。」段青嗤笑了一聲:「讓我猜一猜……福特斯是不是也同意了?」
「不,他沒有同意。」
基瑪再次轉過了頭:「至少到現在……那個老傢伙還沒有對那份帝國人送來的名單,發表過什麼意見。」
「名單?」段青問道:「那是什麼?」
「當然是帝國人要我們交出來的人員名單。」
有些意外地望了對方一眼,基瑪略顯隨意地解釋道:「或許這個消息還沒有散播開來,不過……你們終究也會知道的。」
「帝國人打算給議會一個最後的機會。」他低聲說道:「除了賠款等一些無理的條件以外,他們拿出了一份由皇帝親自簽署的名單,據說……上面記載的是造成此次戰爭的罪魁禍首。」
「這麼獵奇的要求?」段青驚訝地問道:「還有這麼巧合的名單?我們憑什麼要相信他們?」
「就憑那即將衝到城下的大軍。」
基瑪隨意地擺弄著手裡的禮帽:「還有那個親自炮製出名單的西蒙。」
「西蒙?這傢伙又是誰?」
「帝國現任的民生部副部長,還是分管水利方面的那種。」說到這裡的基瑪露出了一個苦澀地笑容:「嘿,真是諷刺……」
「所以說你們貴族……」聽著對方毫無邊際的話,段青的目光由對方的那張苦臉上挪開,決定放棄對這個問題的追究:「已經開始考慮怎麼妥協了?」
「福特森還沒走說話,因為這東西目前還在霍斯曼的桌子上。」基瑪低聲回答道:「不過從泄露出來的消息來看,這個名單涉及到的人員很多,有一些人是公國的高層,有一些……甚至連我們都沒有聽過。」
「我們也不知道……帝國想要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說到這裡的他,臉色卻是逐漸變得嚴肅:「甚至這份名單與此次戰爭的聯繫……都成了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了。」
「……總統大人的態度呢?」段青低聲問道:「突然接管大權的他,又是一個怎樣的意思呢?」
「他最近很忙。」出乎段青意料地,基瑪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雖然自這位大人再次露面之後,沒有人能夠揣測出他的變化與目的,不過以他表面上的行為來看……他還在忙著城內的交涉呢。」
「怎麼,他還在與各方勢力談判嗎?」段青奇怪地問道。
「與其說是談判,倒不如說是勸告。」基瑪回答道:「軟硬兼施……他想用最短的時間,將塔尼亞城內的所有勢力統合起來。」
「就像我們剛才所見到的那樣?」段青突然醒悟了過來:「那個叫巴內斯的……」
「對,但是這裡面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基瑪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巴內斯……原本是貴族派的一員。」
「福特森手下的得力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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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裡的塔尼亞城,再次由於路人的消失而變得安靜異常,夜空中清晰可見的繁盛星光,似乎也對城市裡未被照亮的地方產生任何其他的作用。行走在這樣詭異而又寂靜的環境裡,對於任何人來講都不是什麼過於良好的體驗,不過對於此時的段青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了——不時地躲避著依然巡視在四周的衛兵們,他捏著下巴,眉頭緊皺,似乎在思考者某些令人頭痛的問題,然後在某條小巷的轉角處,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喲,真是好巧啊。」小巷的對面,另一個黑色的身影舉著雙手,緩緩地走出了陰影的範圍之外:「好久不見了呢,陌上青山閣下。」
「……學人家說話學多了吧?還閣下……」段青偏了偏自己的眼神:「還有,你在這裡做什麼?」
「上來散散心。」浮生掠夢輕描淡寫地回答道:「順便視察視察公國的防衛工作。」
「維扎德最近沒事幹了是吧?」於是段青一臉諷刺地說道:「居然也跑來關心公國的安危了?小心被當成奸細抓起來……」
「我們可是正規的冒險者組織,怎麼可能像你們一樣隨便被通緝呢?」黑衣的書生無謂地搖了搖頭:「更何況我們與公國之間還有一些合作……」
「好吧,這場算你贏。」忍受著到被揭短的痛苦,段青咬牙切齒地換了個進攻的角度:「不過……這麼早就上線,該不會是總決賽被淘汰了吧?」
「我們維扎德本來就只有一個人進入了個人賽,現在也已經打完了。」浮生掠夢攤著手回應道:「你居然沒有去看,也是出乎我們很多人的預料啊。」
「嘁……」
於是段青再次咬了咬牙:「小心劍北東突然跳出來,再找你們算一次帳……」
「身為聯盟排名第四的大行會,我們本來就無懼任何形式的挑戰。」黑衣的書生笑著回答道:「相比較之下……我們還是更關心這裡的格局多一點。」
「幾天之後……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抬頭望了望天,嘴角卻是逸出了一絲笑意:「我們也是很期……」
呼——
無聲的空氣流過了他的身邊,他的話音突然頓住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把雪亮的匕首,出現在了他的頸邊:「……先生。」
「雖然覺得很爽,不過還是算了。」段青嘆息著舉了舉手:「咱們與他們又沒有什麼過節……」
唰。
雪亮的反光剎那間消失,凝聚在四周的空氣也再次開始流動,然後隨著陰影中另一道人影的逐漸顯現,收束在了女僕裝束的白色袖口之中,她步履從容地越過了對方的身體,然後轉到了書生的身前,頗為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才再次向著段青的方向退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依舊泛著寒氣的脖頸,浮生掠夢的目光也隨著那名女子離去的身影而緩緩地移動,最後在她隱沒於段青身後的地方停留了半晌,才喃喃地念出了聲:「傳言果然是真的……」
「打住打住。」段青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不管你現在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通通給我打住,那都是幻覺,都是沒有用處的……」
「陌上青山先生,剛才的那位小姐……」浮生掠夢猶豫著問道:「是不是暗語?」
「你怎麼這麼多好奇心的啊?」段青露出了一個不耐煩的表情:「又是深夜裡巧遇,又是一個人出現的,國家大事你也要問,隨便過來個女人你也要問,這麼具有好奇心的人……可別怨我沒有警告你,就算不被城衛兵抓走,也得小心遭遇什麼其他的不測啊。」
「你這樣的反應,我能否認為你是默認了嗎……唔。」
唰——
漆黑的劍猶如黑夜裡的閃電,須臾間出現在了書生的眼前,將他想要繼續胡攪蠻纏的話語一股腦悶回去的同時,也將他原本瀟灑的背手直立動作嚇得向後一仰,差點跌倒在了地上。望著那柄短劍的背後,段青變得不再友善的眼神,浮生掠夢急忙擺著雙手站了起來,然後一邊向後退去,一邊乾笑著說道:「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我不再問了便是……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啊。」
他又望了這邊幾眼,然後又發出了幾聲乾笑,最後退到了小巷的最後方,轉身消失在了段青的眼前。後者又靜靜地等待了一陣,最後確定對方確實離開了之後,才收回了自己的黑色短劍,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嘆息:「維扎德……唉,全都跑來了塔尼亞,看來註定要出一個大新聞了。」
「先生怎麼在這裡?您果然沒有去看比賽嗎?」
「呃……別問了,不知道,從來沒去過。」
捂了捂自己的臉,段青一臉悲傷地回答道:「反正總比閒著的好。」
「先生去了哪裡?有沒有發現一些什麼?」
「去了趟城衛隊的辦公室……呃,指揮所。」轉身朝著小巷裡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段青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先去漢克那裡打聽了一下,確定通緝的命令都是從城衛隊發起的,正好他們似乎也被視為了敵對人士,所以就帶著他們的份一起查探一下了。」
「結果如何呢,先生?」
「遇到了一個熟人,偷聽了一段對話,然後……就回來了。」走在前方的段青攤了攤手:「按照基瑪的意思,現在的塔尼亞城是某個看不懂的霍斯曼老頭說了算,而且有很多貴族已經歸順了他,目前正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包括漢克在內的許多地下勢力,現在已經變得很難過了,當然……我們也是。」他的話中透露出了一股無奈:「畢竟我們現在都是通敵的最大嫌疑人。」
「流觴小姐之前……似乎也這麼說過的呢。」暗語凝蘭低聲回答道:「凝蘭記得她曾經推測過……霍斯曼正在集合所有可以信任的人,同時想要將城內不穩定的因素全部排除在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
「似乎結果也沒有偏離多少呢。」
「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段青突然停下了腳步:「你不是應該在聯盟總部看決賽嗎?怎麼有時間上線的?」
「凝蘭沒什麼機會出門呢,所以打算在線上觀看了。」
女僕玩家莞爾一笑,同時乖巧地歪了歪腦袋:「而且……有關決賽場上發生的事情,凝蘭可是什麼都知道的哦。」
「現在正在進行的……大概是雪靈幻冰小姐的比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