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世道污爛

  「別怕。」

  容澈溫柔地吻了吻沈凝的額角:「雨後便有彩虹,十分美麗。」

  沈凝唇角微彎,臉頰在容澈身前輕輕蹭了蹭。

  他穿著舒適且不帶紋繡的軟緞寢衣,十分服帖,沈凝的輕蹭便如蹭到了肌膚之上,感觸鮮明,分外親昵。

  「是啊,想要看到彩虹,就不能怕這暗夜之中的疾風驟雨。」

  沈凝輕悠悠地說著,雙臂收緊,抱牢了容澈:「只是今晚的雷聲很大很大,我睡不著,還想起了去年,自己回到身體的那一次。」

  「也是這樣大的雨,這樣可怕的雷聲。」

  「那驚雷,甚至劈斷了院中的樹。」

  沈凝這方話音剛落,天空之中又降下一道驚雷,噼啪一聲,劈的枝葉亂舞,狂風捲起院內花瓣草屑亂飛。

  沈凝下意識地抱緊了容澈,仿佛回到了去年那絕望的時候。

  「我在這兒。」

  容澈亦抱緊了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安慰她,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別怕。」

  「嗯。」

  沈凝點點頭,「我知道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都過去了……我還曾仔細地問過衛先生,我引靈斷根以及固靈的事情,他也與我說了一些。」

  「他說那鏡湖是靈源之地,無巧不巧那日有異魂遊蕩,所以我落水才會被異魂占據身體。」

  「他為我引靈斷根固靈時擺了陣法,確定萬無一失。」

  「也教我用了一些別的方法,探尋自己的身體,脈絡等等,問我可有異常。」

  「我那時按照他的方法,探尋之後覺得一切穩妥。」

  「如今我就是我,不會再被人擠出身體。」

  「不會再做魂魄飄來盪去,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用我的身體胡作非為,傷害我最親最愛的人。」

  「可是有的時候,尤其是風雨暴虐,夜深人靜時,我偶爾也會忽然驚醒。」

  「當初的一切太過深刻,我心裡其實還是後怕,隱隱的不安寧。」

  這些話她放在心裡,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

  卻在今日這樣的風雨天氣,又是在這蘭台閣內,在容澈的面前說了起來。

  他與她而言,重中之重,可以訴說任何不安,苦痛。

  分享任何趣事、樂事。

  她可以躺在他膝頭笑,亦可撲進他懷中哭。

  容澈靜靜地抱著她,於她的後怕和不安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五指分開做梳,順著沈凝的長髮,「你那時候……被發現占了身體之後是什麼樣的,你與我說一說吧,我想聽。」

  「好……」

  沈凝話音剛落,只覺身子一輕。

  她連忙抱住容澈的脖子,抬頭瞧他。

  容澈說:「到裡頭榻上去,窗戶開著,你也可以看到外頭風雨,但那兒暖和一點,不會著涼。」

  「哦。」

  沈凝點點頭,腦袋靠在容澈肩頭,低低地說:「現在天氣悶熱,偶爾涼爽一點點,我還挺貪涼的,其實覺得站在窗口也沒什麼。」

  「不行。」

  容澈語氣溫柔,拒絕地堅定,帶沈凝到裡頭榻上將人放下。

  沈凝抱著雙膝坐在一邊,瞧著容澈也上了榻,盤膝坐定之後,沈凝利落地挪過去,伏在容澈膝頭。

  那披散的長髮鋪滿容澈腿面。

  他穿一身淡色寢衣,這般髮絲鋪滿,顏色分明,越發襯的沈凝那張臉白皙清透,五官精緻漂亮。

  容澈心念微動,低頭。

  沈凝抬手擋了他一下,他的唇落在了沈凝的掌心。

  沈凝說:「你不是要聽我說以前的事情嗎?又來使壞。」

  「沒有。」

  容澈的唇吻了吻沈凝的手心,拉來衣袍蓋住她的腿,自己身子往後靠上軟墊,輕笑道:「說吧,我認真地聽,再不使壞了。」

  沈凝白他一眼,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握著,一手揪著他衣帶把玩,理了理思緒慢慢開口。

  她說的輕描淡寫,將那三年的事情與容澈提了提。

  說起她曾飄來盪去,穿牆而過,看了許多人的密辛,看了許多人的艱難。

  她看到有官吏的敷衍,看到有百姓有冤難伸。

  看過有村夫野漢與有夫之婦通姦。

  看過勤懇的婦人卻有個好賭成性,好酒成性,動輒打罵妻子的丈夫。

  看過父母為子女操碎了心,卻養出一對忘恩負義的吸血蟲,白眼狼。

  內宅婦人守著孤燈哭泣,嬌美小妾纏著老爺不放。

  沈凝輕輕淺淺地講述著別人的故事,沒有條理,東拉西扯,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自己曾經的見聞。

  不知說了多久,外面雨疏風驟,耳畔除去容澈平緩的呼吸,便是呼呼風聲。

  沈凝住了口,仰頭面對容澈,「那時覺得這世道醜惡至極。」

  「我曾經並不知道那些醜惡。」

  「我也以為,總是美好更多一些。」

  「那時候真切看到了,真是……男盜女娼,一片污爛。」

  容澈一時無話。

  他原本出門的時候就並不多。

  後來沈凝出事,他待在睿王府,更加深居簡出。

  到現在,除去與沈凝到外頭走動一二,或是必須出門辦事,幾乎都深居府上。

  容澈自幼熟讀各類典籍,文史經略,可紙上得來終覺淺。

  書本里的故事和道理,與這真實的世道相比,就單薄空洞了許多許多。

  沈凝說的這些,他亦不知說什麼好。

  他自己也曾知道無數醜惡。

  人生在世避不開那些醜惡,無法控制自己陷於那些醜惡。

  除非一輩子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不見人。

  可那樣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容澈撫了撫沈凝的髮絲,柔聲問她:「除了污爛,沒有別的嗎?」

  「……」

  沈凝一頓,側臉貼在容澈掌心,「有的。」

  「有相互扶持的兄弟,愛子心切,孝心回報的母子。」

  「有琴瑟和鳴的夫妻……」

  「還有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姐妹扶持,只是這樣的好,相對於那污爛的壞來說,比例要少的多。」

  「這世上人有千千萬,許多是我們管不了的。」容澈溫聲開口:「只有我們自己,和我們自己相關的人和事,才需要我們花更多的心思去關懷。」

  「這還是你先前與我說的。」

  沈凝輕笑一聲,「是啊。我先前與你說過這些,除去與我們自己相關的,其實旁人如何,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