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將軍暗度陳倉(六)

  「先、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衛延抖了抖,好半晌才勉強從嗓子眼裡擠出這幾個字來。

  這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乾澀無比。

  君瑾看著他,道:「自然便是我方才所說的意思。」

  衛延捏緊了拳,抿抿唇,低聲道:「但是先生,你為何要離開,你不打算教我了麼?」

  君瑾搖搖頭:「大公子年歲已經不小了,而我也沒什麼東西可以教你的了。」

  「先生怎麼會沒東西教我呢!」衛延忍不住道,卻在看到君瑾的眼神的時候止住了話頭。

  君瑾的眼神很平靜,衛延在看到的那一瞬間便明了,任自己再說多少的話,君瑾停是會聽,但是是絕不會被他所說動的。

  心臟瘋狂的抽痛起來,衛延怎麼也想不到,在他剛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後,他的先生就要離開了。

  這種時候,就連小白也有些呆不住了,它忍不住道:「宿主,衛延現在還未成年,你就這樣離開不怕任務會出什麼差錯麼?」

  君瑾隨意道:「我對他有信心,況且比起這個,我覺得現在還是離開一段時間最好。」

  小白還想繼續問,但是君瑾表明離開後再跟它說,於是便乖乖的閉嘴了。

  應付完小白,君瑾轉向衛延,那已經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子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裝著濃烈的劃不開的悲傷。

  他心頭一動,忽然想起幾年前,那時候衛延想去軍營,氣的衛丞相拿家法處置他。

  當君瑾趕過去的時候,衛丞相已經抽斷了一根柳條,那時的衛延看上去很狼狽,衛丞相抽的時候當真是一點都沒有留手,把他的背後給抽的發紫,一道道鞭痕猙獰的排列在皮膚上。

  看到他來的時候,這小崽子的唇畔帶著一點鮮紅,明明痛的狠了,卻還是在對著他抿唇微笑。

  當時的君瑾看得心頭確實有了一點觸動,他雖冷漠,卻也還未達到無情的程度。

  然而現在想起來……其實在那個時候,衛延便隱隱透出這樣一種徵兆了。

  或許這也是他的失職也說不定,倘若早點發現,再注意一點的話,或許現在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了。

  君瑾心中輕嘆,看著衛延頗有幾分可憐的模樣,他走上前去,抬手揉了一把衛延的發頂。

  衛延雖然已經生得身高和他相差無幾了,但見此便乖乖低下了頭來方便君瑾動作。

  頭頂傳來的溫暖令他眼眶一紅,但是又強忍了下去,感受到君瑾無言的溫柔,他用帶著點希翼的語氣道:「先生,你可以不走麼?」

  君瑾何嘗聽過衛延用這樣懇求的語氣說話過?

  「不能。」君瑾聽到自己分外冷酷的說道。

  他收回手,繼續道:「我離開後,你切莫記得好好學習,不要鬆懈,怎麼說你也是衛伯父的獨子。」

  「衛延,你要爭氣一點。」他道。

  衛延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咬牙道:「是。」

  「先生,行李都已經收拾完畢了。」旁邊有僕從恭敬的上前來道,君瑾應了一聲,便打算上馬車。

  手腕忽然被人拉住,用的力氣有點大,惹得君瑾微微皺眉。

  他轉過身去,見衛延沉默了良久,才紅著眼抬頭對他道:

  「先生,那,請問你能不能收下這塊玉佩,遊歷的時候帶在身上也好。」

  他的另一隻手,手掌中赫然托著一塊玉佩。

  君瑾辨認出那是衛延自幼便隨身攜帶的玉佩,他閉了閉眼,將他的手給推拒了回去。

  「大公子,這塊玉佩我不能收。」

  衛延卻依舊不肯撤回手,他執著的托著那塊玉佩,大有君瑾不收就不鬆手的趨勢,然而揪著君瑾手腕的那隻手卻在微微的顫抖。

  二人便這樣僵持了下來。

  一邊君瑾的貼身小廝見到這一幕,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就在君瑾以為衛延打算抓著自己一直站到天荒地老之時,衛延高舉的那隻手終於慢悠悠的垂落了下去。

  那一瞬間,他有種錯覺,好像看到了一顆心也跟著墜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場僵持,到底還是君瑾獲得了勝利,當然衛延並不知道,若是他能再堅持一陣,君瑾便會不得不開口答應了。

  衛延終是鬆開了君瑾,握緊玉佩的那隻手隱在袖中,指甲深深嵌進皮肉里,有血滴滴答答的流淌了出來。

  他低著頭,聲音也帶著點顫,幾乎是強忍著哽咽道:「先生……慢走,若是有空、還請記得回來看望學生。」

  在一旁圍觀的小廝忽然有種自家先生是個負心漢的錯覺。

  君瑾「嗯」了一聲,道別之後便立刻上了馬車,以免衛延再次糾纏一番。

  衛延在原地停駐了許久,一直到僕從試探著提醒他回去休息,他才終於抬起頭來。

  僕從與他對視一眼,忽然覺得心驚肉跳起來,僕從避開他的眼睛掩飾的看向地面,在發現順著他指尖滴落在地上積起的那一小灘鮮血時終於忍不住怪叫起來。

  「安靜!」衛延呵斥道,「不過小傷而已。」

  他轉過身,眼中翻滾著洶湧的情緒,叫人深深沉沉望不到底。

  那塊玉佩仍舊被他握在手心,只是原本無暇的白玉已經被鮮血給浸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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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瑾有些懶散的倚在馬車壁上,閉目眼神。

  腦海中仍殘餘著離開前衛延的眼神,他忍不住輕出了口氣,喃喃道:「真是想不明白,情愛到底有什麼好的。」

  小白忍耐許久,終是冒了頭道:「宿主,其實那時候你大可以收下那塊玉佩的。」

  君瑾哼了一聲:「收下作甚?給他留下一些無謂的希望和念想麼?」

  小白沉默了一下,道:「宿主,為什麼你會對衛延的感情表現的如此避諱?我記得你在上個世界裡和周隼可算是相處良好的。」

  君瑾睜開眼來,皺眉道:「小白,我想你應該搞清楚一件事。」

  「衛延,他是我的弟子。」

  「我雖不是什麼嚴肅刻板之輩,但是怎麼也不會對自己的弟子下手的,這是底線。」

  「更何況……我對情情愛愛什麼的,也不感興趣。」君瑾道。

  對他來說,還是維持和衛延的師徒關係最為簡單,也最為省事,情愛一詞於他,實在乃不必要的東西。

  小白無言了一會,嘆息道:「好吧,宿主,但是任務總還是要做的,你離開後還打算回去麼?」

  君瑾道:「回去自然是會回去的,不過怕是要隔上好幾年了。」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過上幾年後再回去,到時候衛延應該會已經想通,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少年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過段時間衛延那被情愛沖昏的頭腦冷靜下來,他應該便會發覺自己不過是把對長輩的仰慕和好感跟喜歡混為一談了,到時候他便會發現自己當初有多麼的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