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捲軸

  沈青棠從書房的正門出去,向西走過偏廳和正廳,便是趙淵的寢屋。

  房門虛掩著,她素手推門而進,恰遇上趙淵披了外裳出來。

  趙淵低眉瞧了一眼險些磕在自己胸口處的小丫頭,略略後退一步。

  「造訪別人的寢屋需先敲門。」他的語氣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不悅。

  沈青棠自知有投懷送抱之嫌,不過轉念一想,她本就是要主動親近他的。

  否則,要等這座大冰山紆尊降貴地接近她,恐怕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於是她假作不解,耳垂含著粉意:「房門未鎖,玉奴還以為爺允玉奴進去呢……」

  「倒是玉奴想岔了……」

  趙淵一聽,便知她又要擺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心裡狠狠一激靈,連忙打住:「下不為例便是。」

  「不是說要習字?隨我來便是。」

  沈青棠眉眼彎彎地跟在他身後:「多謝爺大人有大量……」

  金影正倚在後窗外,百無聊賴地看著天上飄飄悠悠的白雲。

  一見二人這麼快便返回,打量了一下二人齊整的衣衫,心下連連惋惜。

  沈娘子這般容貌,竟還沒成事,他家主子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些……

  「有話便說。」趙淵瞧見金影在後窗鬼鬼祟祟地探頭,嗓音微涼。

  金影回神,連忙將手中的捲軸呈給趙淵,好讓他抽空細看。

  趙淵將捲軸放在案幾的一旁,取了宣紙來:「你且寫幾個字給我瞧瞧。」

  沈青棠笑嘻嘻地拿起筆:「若寫得不好,爺可別笑話玉奴。」

  「無妨,多寫寫總會寫好的。」趙淵以為她是字跡粗陋,所以才不敢落筆,難得好心地寬慰道。

  沈青棠執著狼毫,覷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寫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躍然於宣紙上的字跡柔美清麗,雖筆鋒稍拙,卻是時下閨閣女子常習的簪花小楷。

  趙淵無視她脈脈含情的眼神,拎起宣紙瞧了幾眼。

  「不錯,不必再學了。」

  這字形比他見過的那些武夫的可好上太多了,便是常年抄經的老夫人,字體也並無她的那般雋秀。

  沈青棠微微睜大雙眸,不學了?那怎麼成!

  她好不容易謀算來的機會,能同他日夜廝守吶!

  「這字兒不夠大氣,爺可否容玉奴摹您的字兒?」她將宣紙撇在一旁,紅著臉央求道。

  「男子的字過於粗獷,不適合你學。」趙淵瞧了瞧她伶仃的手腕,料想她腕力不足,便拒了。

  「玉奴喜歡,那便適合……」沈青棠堅持道,面上紅雲未散,「再說了,學不學得成玉奴都不會往外說的,爺不必擔心墮了您的威名……」

  閨房之樂嘛,往外說有什麼意思?沈青棠暗搓搓想道。

  她將話說到這份上,趙淵雖不贊成,卻也由她去了,欠身從一旁的小几上取了兩本自己批註過的書籍。

  「且自己摹兩日罷。」他說完,便埋頭於自己的公事。

  嘖,這夫子也忒沒耐心了,沈青棠暗暗腹誹道。

  翻開一本,卻是«孫子兵法»,無聊得緊。

  不過趙淵在字裡行間寫的批註倒十分養眼,筆走游龍,甚是灑脫磅礴。

  「玉奴先替爺磨墨吧。」她討巧地上前,半邊玉臀挨著案幾,生疏地捏起了墨條。

  趙淵瞧了硯台一眼,指點道:「又不養魚,倒恁多水作甚?」

  沈青棠暗暗咬牙,若不是因著你是我的郎君,非得給你緊一緊皮子不可!

  她將硯台中的水倒掉些許,懵懂地問道:「如此,可行了?」

  趙淵頷首,鷹眸落在奏摺上,提筆批註時總要先瞧一瞧硯台。

  「太濃了。」

  「是……」

  「太淡了。」

  「是……」

  「手指拿上去些,擋住蘸墨了。」

  「……」

  沈青棠覺得自己十餘年的好脾氣,被這盞墨毀了個七七八八。

  許是折騰夠了,也許是她磨的墨實在難堪大用,趙淵終於大發慈悲,叫她去一旁的矮几上自行習字。

  矮几恰在趙淵辦公的案幾右前方,此時恰有晨光灑落,映得她捏筆的玉指白若初雪。

  「爺……」不過半盞茶功夫,甜軟的嗓音響起,語調中帶著幾分踟躕。

  趙淵微微擰眉,他就知道她不會安安分分地習字。

  「何事。」他手上的動作不停,食指在金影方才送來的那捲畫兒上摩挲。

  「這字兒玉奴不認得……」沈青棠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端著書冊走到他身旁,素手點著書上的一個字。

  趙淵頭也不回,從身後的書架抽出一本«說文解字»。

  「且從裡面翻一翻。」

  這本書足有他半掌厚,足夠她安安分分翻上一會兒了。

  沈青棠:……這位爺您也太敷衍了些……

  她不好計較這位「夫子」的做派,捧了書卻不離開,眸光落在他身前攤開的捲軸上。

  捲軸上左邊畫著半幅煙雨江南圖,右邊卻是一片空白。

  沈青棠瞳孔微縮,將目光移至落款處——隨雲居士,永元九年冬月。

  趙淵敏銳地察覺到身側的小娘子氣息微亂,猛然回頭,只見她倉促垂下羽睫。

  「怎的,你認得這畫?」他的語氣比她以往聽過的都冷冽,詞句間藏著鋒利的寒意。

  堂堂大理寺少卿,親自審問過的犯人如過江之鯽,他們的每一個細微神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沈青棠嚇了一跳,強自鎮定下來,心知哪怕此時自己說不認得這畫上的地點,他也不會相信。

  唯有叫他以為自己的慌亂是另有隱情。

  「嗯……幼時曾在此處遊玩,險些溺了水……」她的小臉蒼白這,纖纖柔荑輕捂胸口。

  趙淵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正輕輕顫抖著,似是怕極了。

  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便是真的同那些人有所勾結,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你可還記得這是何處?」他緩了語氣,撤去渾身上下迫人的氣勢。

  沈青棠察覺到他的變化,微微鬆了口氣。

  「記倒是記得,」她的眼神遊移著,嗓音依舊軟乎乎的,「只是……」

  「只是什麼?」

  若非此事事關重大,他絕不會有這樣好的耐心同她周旋,趙淵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