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沒錢很煩惱,可是有錢並且錢來得太容易,這感覺也不怎麼美妙。

  瑩月就很無奈地走回去,向方寒霄道:「我不能要這個,像我們合夥騙老伯爺銀子一樣。」

  方寒霄仰在椅子裡,手臂伸得長長的,龍飛鳳舞地寫:他樂意。

  瑩月道:「怎麼叫樂意呢,我們還是還給他吧?」

  方寒霄:那你去。

  瑩月猶豫了一會兒,叫她一個人去面對方老伯爺她還是有點怯意的,不過她看看擺在桌上的新銀票,終究燙手的念頭壓過了怯意,她咬咬唇,鼓起勇氣伸手去拿——被連銀票一起按住。

  方寒霄一手按著她,一手寫:你要不怕再多一張回來,你就去吧。

  瑩月:「——?!」

  她都驚了,脫口道,「你們家到底多有錢啊。」

  她的驚嘆太樸素,方寒霄勾起嘴角,寫:沒有,一般人家。

  瑩月被這個「一般人家」折服了,悶了片刻,沒話可答,只能道:「好吧,你說一般就一般罷。」

  她穿著湖水綠的衫子,方寒霄鬆開她的手,倒回椅子裡打量了她兩眼,發現進入盛夏以後,別人苦夏都會變得消瘦一點,她沒有,還是圓潤著,臉頰嘟嘟的,膚色雪白里透著淡粉,連眼睛都更水汪了一點,感覺上就是把自己養得很好。

  天天這麼閒著,不幹活也不好。

  方寒霄想著,寫:你來給我捶捶肩。

  「……」瑩月站著愣了一下,道,「你肩膀酸嗎?我不太會,要是捶疼了你,你告訴我。」

  她就聽話站到方寒霄身後去,提起兩個拳頭來,左一下右一下地敲在他肩膀上。

  反而是方寒霄沒料到她這麼好說話,肩膀先下意識緊了一下,瑩月感覺敲在鐵板上一樣,還感嘆了一句:「你累得不輕呀。」

  方寒霄想了想,也沒錯,他現在說不了話,天天都是跟人筆談,胳膊肩膀總是在動,可不是累得不輕嘛。

  他就心安理得地又放鬆開來了。

  瑩月給他捶了一會,則感覺到手底下的筋骨沒那麼硬了,也還蠻有成就感的,她本來以為她不擅長幹這個來著。就再接再厲地咚咚咚捶起來。

  瑩月這時想起跟他匯報了一句:「福全把銀票給我二姐姐的丫頭了,應該會順利到二姐姐手裡。」

  方寒霄對這個不關心,微微點了下頭就算回應了。

  瑩月也不響了,專注地又替他捶了一會,她是有在練字的人,腕力不算大,但很持久,幹這點活干再久也不會累的。

  屋子裡很安靜——瑩月覺得自己在很單純地幫忙方寒霄解乏,別人可不這樣想,丫頭們早都很識趣地躲開了,方寒霄在這安閒氣氛中,腦子裡不由又開始過起薛嘉言之前說的話來。

  諸王的爭鬥是越發激烈起來了。

  可形勢仍舊算是不明朗。

  不明朗好,不明朗,他才仍舊有撥雲見日的時間。

  紛雜交錯的信息從他腦中一樣樣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個關鍵點上:是時候,讓皇帝知道一點隆昌侯與潞王的勾當了。

  沒有證據,不過不要緊,有一種人風聞奏事就可以。風聞奏事不足以搞走隆昌侯也搞不下台潞王,可是,可以將潞王快要上揚的優勢重新壓下去。

  咕嚕。

  等他想定了事情,回過神來的時候,覺得身後好像響過一點動靜。

  他轉過頭。

  瑩月本來想裝沒事的,目光跟他對上,裝不出來,臉紅了:「——那個,你餓了嗎?我有一點點。」

  方寒霄當場就笑出來了,肚子都咕咕叫了,還「一點點」。

  瑩月被他笑的,紅著臉給自己辯解:「天都快黑了呀,我餓了很正常的。」

  方寒霄點頭:嗯,正常。

  他一個字沒說,可是就一個簡單的點頭動作都充滿了調侃之意,瑩月真不知道他怎樣辦到的,索性也不跟他說話了,轉頭到外面找丫頭讓拿飯去。

  飯其實已經拿來了,不過屋裡那樣,沒人進來打攪而已,現在瑩月出來要,丫頭們就魚貫而入,掌燈的掌燈,擺飯的擺飯,很快把都安置好了。

  方寒霄在新房耽擱到這時候,自然是要在這裡一起用的。

  暑天裡,飯食都做得清爽可口,還配了水果,是一碟紅艷艷的櫻桃,酸酸甜甜。

  方寒霄不愛吃帶酸口的東西,一個沒碰,用過飯以後,就逕自坐到書案那邊去了。

  瑩月本以為他該走了,但見他提筆凝神,似乎要寫什麼文書,就沒敢過去打擾,也沒問,小聲讓丫頭們把桌子收拾過了,她就安靜重新坐下。

  因方寒霄把她的書案占了,她沒事做,不覺把餘下的那碟櫻桃拖到面前,一個個吃起來。

  天熱,方寒霄是懶得回去重新磨墨,見她這裡都是現成的,就便用了,他仔細斟酌著用詞,小心下筆,寫就了一封兩張紙的書信——因為中間不慎寫錯了一個字,他還揉廢過一張,如此終於寫完,已經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他揉了揉手腕,站起來,轉頭一看,見瑩月趴在那邊桌上,埋著頭,似乎很專注地不知在做什麼。

  他慢悠悠踱步過去,然後:……

  他目光定在她面前的一小堆櫻桃核上,那櫻桃核沒直接放在桌上,是吐在一張紙上的,就是他先前和她寫字的那張紙。

  他過來的影子擋住了燈光,瑩月不解地跟他對視一下,又低頭看看自己面前,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她舉起一個櫻桃,試探地道:「你吃嗎?」

  他丟到嘴裡——然後瞬間皺起了眉。

  酸得倒牙,這個小騙子,吃得好像很甜一樣。

  瑩月頭一回見他這個表情,樂得笑出來:「哈哈哈。」

  方寒霄伸手就掐她臉,還敢笑。

  他一掐,瑩月瞬間也皺了臉:「嚶嚶。」

  方寒霄本以為她是裝疼撒嬌,旋即又想通她應該不具備這個技能,鬆開手,湊近望了望,他確實沒使多大力氣,掐的那一塊紅都沒紅。

  但她的難受也不像假的。

  瑩月已經把嘴巴捂住了,一臉糾結的模樣。

  方寒霄以眼神問她:怎麼了?

  瑩月眼神飄忽著,強撐著道:「我沒事。」

  她才笑的人家,實在不好意思說。

  但她不說,方寒霄也會意過來了,這一副快倒抽氣的表情,不就是酸倒牙了?

  估計正吃的時候沒覺得,讓他一掐,涼氣從口腔灌進去,一下刺激著,方反應過來了。

  方寒霄就是能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怎麼這麼可樂。

  方寒霄見她已經這樣,忍著沒大笑出來,只是去拉她的手,要看看她怎麼樣了。

  瑩月不願意放,仍舊捂著嗚嗚地道:「窩沒事。」

  但她拗不過方寒霄,還是讓拉下來了,而且掙扎之間,手腕還把自己的領口磨得扯開了一點。

  夏日衣裳本來單薄,方寒霄的目光不覺就偏了,他喉間幹了干,發現他沒有想錯,她到他家來,是真的越養越好,頸間連著鎖骨一塊,白嫩得都似乎在瑩瑩發光。

  瑩月本來閉著眼睛——她怕看見他笑話她,手被拉下來的同時就把眼睛閉上了,誰知他什麼動靜也沒有,她眼茫然一睜,就發現他眼神的落點不對。

  她低頭一看,臉紅透了,忙把領口攏好,慌慌地沖了他一句:「你看什麼。」

  她要不說,方寒霄也就退後了,被說了一句,他不但不退後,還又往前逼近了一點,把朗眉星目直逼到她眼皮底下去,以便她能充分領會他的意思:就看。怎麼啦?

  瑩月:「……」

  她慫慫地縮在椅子裡,頭都要仰過椅背去了,認輸道:「不,不怎麼。」

  方寒霄若有所憾——她太識時務了也不好。

  他慢慢直起身來,算是放過了她。

  然後他去拿了放在書案上兩張疊好的宣紙,連同揉皺的那張一起,走了。

  瑩月屏息直到他出了房門,一口氣終於松出來:「哎呦。」

  不要說別的丫頭們了,玉簪石楠都面面相覷——這樣還能走了?剛才那氣氛,她們簡直在屋裡都呆不住!

  「大奶奶——」

  玉簪要說話,瑩月先一步跟她訴苦:「我牙齒好酸,怎麼辦呀。」

  玉簪心疼又好笑,只好把話頭吞回去,轉而道:「大奶奶覺得酸了,怎麼不停下來,幸虧大爺來攔了一攔,不然得更難過。」

  「吃的時候不覺得嘛。」瑩月並且彆扭他剛才看她的目光,還倒告他一狀,「要不是他占了我的位置,我沒事做,也不會只能吃這個。」

  石楠一邊倒水,一邊笑:「好,好,都怪他。來,大奶奶快多喝兩口水。」

  瑩月「嗯」了聲,接過茶盅一邊小小地抽著氣,一邊喝起來。

  **

  另一邊,方寒霄回到靜德院裡,笑意才漸漸收住,然後將信件密密封口,乘晚叫了人來,命他明日天一早就走,將信送往南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