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薛嘉言今天不當值,來找方寒霄玩。

  他很不高興,因為在門房上聽說了就在昨天,岑永春居然也跑過來一趟的事,一見到方寒霄的面,正經事沒說,先噼里啪啦把他抱怨了一頓,核心思想是:怎麼能把那孫子放進來呢?!

  方寒霄無語地拿筆解釋了一下,說只是耍著他玩,薛嘉言看了,又積極地要求加入,方寒霄敷衍他,說他現在有了差事,當以差事為重,不要在外面胡鬧了,寫過一整張紙,薛嘉言方很遺憾地放棄了。

  然後他很感慨地道:「方爺,你別說,就往那站半天也挺不容易的,我才去那個月天天回來腰板都是僵的,直到現在才慢慢適應了。」

  又積極跟他分享新鮮話頭:「昨兒小朝會,正好輪到我被換班到文華殿那邊去了,你猜我聽到了什麼?」

  小朝會一般地方選的不甚大,殿裡的聲音,站在門外的侍衛們也可以聽到一些。

  方寒霄挑眉:嗯?

  薛嘉言眼神發亮地道:「蜀王,出新招了,他第三個兒子今年到了娶妻的年紀,這些藩王子孫們的婚娶本來不都是他們自己選了,然後上書朝廷,經宗人府和禮部核過,確認人選符合祖宗家法,就給予准許的嗎?」

  方寒霄點頭。

  其實按照開朝時的律法,所有藩王宗室的婚娶一概是朝廷包辦,由禮部擇期開選官、民女子,按需配給。

  但隨著時間推移,宗室繁衍越來越多,朝廷開選秀太頻易傷民力,不開呢,有的倒霉蛋宗室能拖到三十等不到個媳婦,所以律法還是那個律法,實際操作上退了一步,由各藩自擇婚配,所選人家報與朝廷,請准之後就可以成婚了。

  這與諸藩自己也是件好事,本來挑都沒得挑,朝廷給誰就是誰,現在好歹能在有限的範圍里進行一個揀選了。

  但蜀王的操作不一樣,他主動上書,求朝廷給他兒子配一個。

  要是換成平常時候,朝廷根本不帶理他的,一個藩王子,還是第三子,以後也就降等封個郡王,連入京覲見都沒資格的貨——一般朝廷召也召親王,郡王真的基本沒戲,一輩子就圈在封地上,想出城逛逛都得先跟朝廷打報告。

  所以名頭聽著唬人,實際完全在權力中心之外。

  「可是方爺,你知道的,誰叫唉——」薛嘉言往上指了指,然後道,「不成呢,得過繼,要是從蜀王家過,他家長子封了世子,不能奪人家的宗嗣,底下還有兩個兒子,不是二就是三了。」

  這個不用他解釋,從他說第一句起,方寒霄就了悟了:蜀王看似求媳,實是表忠心。

  假如皇帝擇定了他的三子,他這等於是把冊定太子妃的權力都讓渡出來了,皇帝給啥就是啥,他都接著認了,一切以皇帝的意思為準。

  能不能打動皇帝不知道,但總之,能往自己這一方上多加一塊籌碼也是好的。

  方寒霄寫:你大伯出的主意?

  方寒霄:本來不知道,你來找我,我就知道了。

  這件事必然是跟薛嘉言本身有點關係的,不然他當值好幾個月了,聽到的雜七雜八的信一定不少,為什麼別的不來找他說,偏這件事來呢。

  薛嘉言定定神:「說實話,我也不確定。不過,你記得吧,就兩個多月前,我娘請你到我家玩,趕巧碰見我老家來人了,那老家人回去以後,過了這麼段時間,蜀王搞出這個事來,你算算,這時間是不是剛好是個來回?反正,我是覺得我大伯有點脫不開干係。」

  建成侯薛鴻興本來就是站隊蜀王的,薛嘉言有這個懷疑不是完全沒道理。

  他有點發愁地接著道:「方爺,不瞞你說,我怕我大伯跟蜀王那邊牽扯太深了,將來出個什麼事,連累到我們家。雖說我們兩房是分過家了,不過朝廷要抄家砍起頭來,誰管你分家不分家的。」

  方寒霄隨意寫道:怕什麼,要出事也是潞王也是先出事。

  薛嘉言茫然道:「為什麼?」

  方寒霄:樹大招風。

  「哦哦,」薛嘉言明白過來,「你這麼一說,是的,潞王在朝里的呼聲真的高,逮誰咬誰的言官都幫他說話,真他娘的神了。」

  方寒霄很泰然:財能通神,有什麼神的。

  「你別說,這些人沒白費功夫,我看皇上那口風,好像真的有點鬆了。」

  方寒霄微微皺眉,寫:當真?

  方家如今老病的老病,賦閒的賦閒,無人在朝中任職,他要知道第一手消息,想針對性調整自己的對策,有時候還真的不一定能那麼及時。

  薛嘉言點頭:「我才去那幾天,一說皇上就不高興,還把一個出言不遜的官員拉出去打過板子——幸虧不是叫我打,我可不想幹這活。現在漸漸地有點耗不過的樣子,再聽見人說,好歹能多聽兩句了。」

  薛嘉言道:「——是吧?我在的幾回是這樣。」

  方寒霄陷入了沉思,在這個前提下,潞王所得推舉最多,就是說,他也許真的能翻盤。

  這個過繼的人選一旦定了,就大勢已去了。

  所以怨不得蜀王著急,靠讓渡兒子婚配權來想扳回一城了。

  他寫:朝上可曾同意蜀王所請?

  薛嘉言點了頭:「皇上好像有點動心,當時就同意了。」

  如今形勢下,皇帝確實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不一定要從蜀王家過繼,但施這個恩不費多大事,反正蜀王自己求的,皇帝能多拿點主動權過來,何樂不為。

  「這兩位王爺,各有各的厲害,我看要是當面對著,能立時打一架。」薛嘉言嘖嘖地道,「他們這麼鬧,襯得韓王跟隱形了似的。哎,你說先孝慈皇后當年真的虐待過皇上嗎?」

  先孝慈皇后就是韓王的母親,是繼後,當年她還在世的時候,今上時任東宮,據說跟她很不和睦,到底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可獲知,但從今上登基後,一竿子把她的兒子韓王封到甘肅去了看,這傳言似乎是很有幾分來由。

  方寒霄垂下眼寫:不知。

  薛嘉言也不過隨便聊一句,看了自己接著照舊道:「我猜是,你知道之前那個官為什麼被拉出去打板子嗎?」

  他自問自答,「因為他跟皇上說——」他站起來,板了臉,學了那官員的口氣道,「陛下至今不願過繼,是打算兄終弟及嗎?」

  方寒霄眉頭一跳。

  薛嘉言看著他的臉色,跟他擠眼道:「嚇人吧?這些官,真的什麼都敢說。」

  方寒霄很明白皇帝被激怒的點:不單如此,如果真是兄終弟及,那麼皇帝不會再有選擇的餘地,韓王是嫡,無可爭議,皇帝再厭惡他都改變不了,蜀王潞王就是統統只能靠邊站。

  不像過繼,皇帝對自己將來的兒子總還能有點發言權。

  大概就是被這一句刺激著了,所以皇帝雖然打了那個官員的板子,但是也終於鬆動了下來。

  方寒霄想了片刻,寫:這些話,你不要出去說。

  薛嘉言道:「知道,我可不就是不能跟別人說,才來找你說說。」

  他有句話沒好意思說,怕方寒霄揍他——他心裡覺得方爺成了啞巴,跟他說話反而更放心也更願意說多了,有種他一定能保密的錯覺,就跟找著個樹洞似的。

  於是他又叨咕幾句,傾吐舒坦了,才滿足地擡腳走了。

  **

  方寒霄在青石板道上走著。

  他沒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走一走,活躍一下思維,但等他一路走一路想,忽然一擡頭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新房。

  六月夕陽下,新房院牆外那幾株野薔薇被瑩月細心澆水拔草地呵護著,已經往院牆上爬了一截,還開出了些小花,粉的紅的,又嬌艷又熱鬧。

  他沒什麼猶豫,來了也就直接走了進去。

  進去以後他發現瑩月少有地沒在看書,而是跟她的兩個丫頭一起,對著桌子上的銀票及一小堆碎銀在發呆。

  雖是傍晚,他額上也走出了一層汗意,臉面也有些發紅,玉簪忙去擰了布巾來,石楠倒茶。

  「我得賺點錢了。」瑩月略有不好意思又認真地向他道。

  方寒霄又敲了敲:為什麼?

  這個意思不難理解,瑩月跟著回答:「我才用掉了一大筆。」

  她給出去的時候沒猶豫,然而其實也是有點心疼的,所以她覺得她該學著賺錢了,不然這剩的一千多兩看著多,坐吃山空起來,說不準哪天就吃沒了。

  方寒霄聽了,挺有興趣地去找了張紙,寫著問她:那你打算怎麼賺?

  「正想著,還沒想好。」瑩月老實道,見方寒霄要寫什麼,忙道,「你別教我,你幫我好多了,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方寒霄:……

  他本來沒想教她,他跟著方老伯爺從前做的那些生意,根本不是教得了她的。

  瑩月還看他呢,眼神清澈又感激,這個眼神是令他感覺不錯,可是她嘴上撇得清清的。

  方寒霄丟下筆,往書案走去,他才拿紙時候看到了,那邊上晾著一篇新文章,他拿了就走。

  瑩月莫名地追了兩步:「——哎?」

  方寒霄步子大,幾步就出院門了,瑩月追之不及,只好在門口對著他的背影發呆。

  他幹什麼呀?

  答案不多久有了,方寒霄很快去而復返,把文章還給了她,同時附贈一張銀票,面額非常熟悉。

  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丫頭,聲音清脆地傳話:「老伯爺說了,請大奶奶潛心讀書做文章,不要不務正業,去想那銅臭贏利之事。」

  說完行了禮走了。

  瑩月呆滯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方寒霄慢條斯理地錯過她,進了屋裡——不要麻煩他?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