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蜀王劍走偏鋒的操作效果不錯,看上去是搏到了一點聖心,皇帝不但很快首肯了,沒幾天,還下詔禮部讓研究一下具體怎麼給蜀王選出個合適的兒媳婦了。
不過,不足之處在於,這操作很易效仿。
潞王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兒子多呀,足足六個,總能挑出個把適齡的來跟風蜀王。
他的封地河南離著京城更近,禮部還沒把方案研究出來,潞王依樣畫葫蘆的奏章已經飛馬送到京了,並且他表的忠心分量還更足——他到婚齡的兒子有兩個,自謙自己眼光一般,這兩個兒媳婦,都求皇帝給他掌掌眼。
遠在蜀地的蜀王作何感想暫不可知,這一下子,是給朝廷找了個小小的麻煩。
本來只要選一個未來的郡王妃,現在好了,要選三個——並且這裡面還很可能要出個將來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朝廷不能不慎重一些。
禮部為此請求皇帝,最好再派個協同的部門一起來操持這件事,本來從前朝廷按需配發宗室媳婦的時候也不是禮部獨自甄選的,實際上是由宗人府牽頭,禮部協理。
但當時的宗人府和現在也不一樣,當時宗人府的宗人令都由諸王擔任,後來隨著分藩,漸漸轉為由勛戚大臣攝府事,再後來,宗人府所管轄的事務進一步縮水,基本都掛到了禮部名下,宗人府實際就剩個名頭了。
如今的宗人府,連自家整理個玉牒都要從翰林院臨時抽調人手,別提還能幫禮部的忙了。
給蜀王潞王選兒媳婦這事呢,皇帝打從內心是沒有多麼重視的,看在這裡面有一個將來可能變成自己兒媳婦的份上,才交待給禮部,自覺面子情上是很過得去了,誰知禮部謹慎,見潞王也摻和進來,形勢有點不分明,不願意獨自承擔這個責任,要再拉一個下來——禮部尚書上書的理由也很充分,本來從前就不是禮部自己選的啊,經驗不足麼。
這一拉,皇帝有點煩了:多大點事?選個宗室媳婦,至於要兩個中樞部門一起辦,多少國家大事還忙不過來。
皇帝就要駁回去,不過被內閣攔了一下,幾位閣老勸說之後,最終折中成再派個勛戚大臣去總領,這個人選沒費多少工夫,定成了承恩公。
承恩公府是先元太后即皇帝母親的娘家,老承恩公已逝,如今承爵的是先元太后的哥哥,皇帝的舅舅,由他出這個頭,各方都沒甚話好講,禮部尤其滿意——就算哪裡不妥,皇帝親舅舅也有份,要麼大家一起怪,要麼就一團和氣,糊弄過去算了。
事情到這裡,本該差不多了,可是趕巧,方伯爺被親爹方老伯爺訓了一頓,意識到肥差雖好,然而望梅不能真的止渴,總算醒悟了一點,打算通通門路,先湊合找樣差事干著了。
他一眼就盯上了這件事。
正愁賦著閒,沒合適的門路搭上諸王的線,提前領張從龍的號牌,這不就來了嗎?
勛戚這裡皇帝已經委任了承恩公,誰都不可能從承恩公手裡奪食——先元太后去得早,皇帝在繼母手裡疑似還受過罪,越是這樣,越是想念自己的生母,所以自登基以來,給承恩公府加過幾回恩了,平常的賞賜更是從來沒有斷過,人人都知道承恩公承的是第一等的聖恩。
不過,方伯爺也不求能踩下承恩公,他能擠進去,混個協理的名頭就夠了,畢竟承恩公快過七十大壽的人了,要說沒精力操辦什麼,再給配個助手湊合是說得過去的。
方伯爺沒這個顏面去皇帝面前自薦,但是承恩公有跟皇帝主動要的顏面,只要他肯開這個口,皇帝不會在這點小事上駁舅舅,一定照准。
要承恩公開口不難——給錢就行了。
方伯爺把銀錢給到位了,承恩公收錢辦事,非常痛快,當天就進了宮,一句話的功夫,把方伯爺塞進了選妃小組裡面。
於是至此,本來一樁不大的事,滾雪球一般,滾到了現在這個規模,把京中各方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
方老伯爺聽說了,不太滿意,把方伯爺找去:「你摻和這事幹什麼?找點實事去做才對,這種事辦得再好也不算什麼功績。」
方伯爺自己很滿意,心情好,態度也好,陪笑道:「爹,慢慢來,實事哪裡說有就有。」
差事派都派下來了,不能再還給皇帝去,方老伯爺想想只得罷了,只又說了他兩句:「少瞎出頭,多跟著老國公爺行事。」
方伯爺面上諾諾應了,心裡不以為然,掉頭去了。
方寒霄從耳房出來,目光幽深難辨,追著他一路出了靜德院。
方老伯爺轉頭看見他,隨口抱怨了一句:「看看你二叔,他一個大男人不知怎樣想的,摻和那些事幹什麼。」
當然是自以為有利可圖了。
從方伯爺的角度來說,他能抓住這個機會還真算是不錯的。
但有他摻和進去,會產生什麼變數就難說了,方寒霄因此板著臉看了方老伯爺一眼,轉頭又進去了。
把方老伯爺看愣在院子裡:「——嘿,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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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在不斷進行中。
這方案其實不難拿,照著從前成例,適當刪改就是——選取年十四到十七者,容德端厚,家法嚴整,父母俱存之官民女子,其中禁顯職官員,禁樂戶,軍匠及父祖有過犯等等門戶。
各藩婚姻原已是在各自當地選配了,但現在蜀王潞王將這個權利上交給皇帝,河南還好點,朝廷不可能大老遠到蜀中把那些符合條件的女子們運送到京,所以這個選秀範圍一總都定在了京畿附近。
方案在御案上放了兩天,御筆批示照准。
消息很快在朝堂上傳揚開來,許多官員對此深有興趣,專注觀望,但說到響應者——寥寥。
本朝防外戚是歷代以來防得最狠的,對有志廟堂的人來說,家裡出個郡王妃,不是榮耀,而是災難。
先帝時就有過一黃姓男子被選為王女儀賓,當時不知怎麼通過了,後來為人上奏舉報,這男子父為開封府知府,兄為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品級不高,但是有權,非常有權,因為這個部門其中一項職能是管著文官的選補升調。
被舉報之後,黃父知府做不成了,直接變成閒住,黃兄大好前程也沒了,被外調出了京。
所以這些王妃郡王妃的名頭好聽,對官員來說尤其是清職官員來說,毫無好處,避之唯恐不及。
哪怕眼下這三個裡面有可能出太子妃也一樣——皇子外戚一般要避嫌的,從此都只能做個富貴閒人。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那些低品級胸無大志一生就是要浪蕩的閒職官員來說,掙個外戚名頭又還值得考慮一下了。
比如說——徐大老爺。
徐大老爺自己是不會想起來這一茬的,別人不過胸無大志,他是胸無點志,被人提醒之後,才想起來自家踩著線似乎算是符合那個標準的——
提醒他的人是惜月。
徐大老爺常在外面混的人都沒關注這件事,惜月困在深閨,本來更該一無所知。
瑩月一般是在深宅大院裡,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那是不問可知了。
方寒霄生出這個念頭,算是靈光一閃。
瑩月是被他叫到靜德院去說這件事的,她其實並不想去,因為她現在真怕見方老伯爺——只怕又要被塞銀票。
但不去也不行,只好磨蹭著去了,院子裡沒見到方老伯爺,她鬆一口氣,忙忙放輕腳步走到耳房裡。
見到方寒霄正坐在裡面,她有點好奇地問:「叫我來做什麼?」
方寒霄一般有事都是自己去新房或是派人去傳話的,特特把她叫過來,還是頭一回。
方寒霄站起,去把門關了,然後才回來,把自己已經寫好的一篇紙推給她,示意她看。
瑩月看完,又看了一遍,呆呆地張了嘴:「——那我二姐姐不是會嫁得很遠?」
方寒霄:……
她真是能想太多。
他寫:這件事不會成的。
瑩月糊塗著:「不成?那你又想我二姐姐去選?」又問,「為什麼你這麼肯定呀?我二姐姐很厲害的。」
她跟惜月鬧矛盾歸鬧矛盾,不過這一點還是要承認的。
方寒霄揮筆給她解釋,以徐家現在門第,本身算符合要求,但徐家有兩門厲害姻親,徐尚宣聯御史之女,徐望月高嫁隆昌侯世子,雖說明面上姻親不會計入考量範圍內,但實際上,朝廷肯定會避開選這些門第去給藩王添彩。
瑩月提醒他:「三門,還有你呢。」
她是真心這樣想,方寒霄吃虧在啞了,不然平江伯府論門第並不遜於隆昌侯府。
方寒霄默了片刻,沒忍住,嘴角還是勾了勾,寫:總之,不會成的。
然後他跟著解釋,為什麼明知不成還要做這件事——因為他想給隆昌侯找點麻煩。
惜月都不必要真的進入選秀流程,她只要報名,落到有心人眼裡就是扎眼了。
她是想要進入潞王府,還是蜀王府呢,如果是潞王府,那等於隆昌侯和潞王中間牽上了一條明線,如果是蜀王府,那更妙了——岑世子的妻妹跟蜀王勢力掛上鉤了,那潞王該怎麼想?
既然方伯爺已經伸手,那麼不妨再拉一個,惜月一旦入局,這池水將被攪得更混。
而對於惜月本人來說,她不是沒有好處的,她的好處還最大——她將解除燃眉之急,她的名字報上秀女,至少眼下徐大太太不會再敢害她的性命,並且還得放她出來。
中間那段方寒霄沒寫,他只需要解釋自己的目的及惜月的結果就夠了,他邊寫,瑩月歪著頭,認真地跟著看,等他寫完了,沒多猶豫就點了頭:「嗯。」
方寒霄想給隆昌侯找麻煩她覺得很正常,而且還覺得挺好的——岑世子總氣他,現在他把氣出回去,比總憋在家裡好多了,不會出到她頭上,她就安全了。
方寒霄又寫:那你讓你的小子回去傳個話,願不願意在她。
瑩月點了一下頭,然後又點一下,肯定地道:「二姐姐願意的。」
惜月就是敢博,有機會擺脫困境,她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