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更)

  揚州川澤秀媚,女子多溫柔美麗,舉止婉慧,很多人買了貧窮人家的女兒養做瘦馬。喬三送給傅慎時的兩個丫鬟不是普通丫鬟,而是揚州瘦馬。

  兩個丫鬟身段裊娜,膚如凝脂,兩人都是桃花眼,五官明艷,嫵媚多情,乍然看去,模樣和殷紅豆很有幾分相似。

  看樣子,喬三是照著殷紅豆的長相挑的人。

  這兩個瘦馬行立坐臥,相當有規矩,一舉一動,不僅優雅溫婉,又頗有風情,連殷紅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殷紅豆本身沒學多少規矩,在重霄院住的時候,沒有什麼人管,也隨意慣了,如今和兩個瘦馬一比,風姿委實不夠綽約。

  傅慎時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兩個丫鬟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跪下行禮,他開口叫兩人起來,淡聲道:「你們兩個以後聽她使喚。」

  這個「她」,指的就是殷紅豆,兩個丫鬟異口同聲應「是」。

  殷紅豆叫了她們起來,去廊下說話,問她們兩人,都會些什麼東西,以後好分配她們各司其職。

  揚州瘦馬,人分三等,這兩個是一等瘦馬,養家教了她們彈琴、吹簫、吟詩畫畫、雙陸骨牌,梳妝打扮,還有枕上風情——這個她們沒說,但是言行舉止里,已經透露了出來,她們的眼眸平添媚色,若有若無地勾著人,不似殷紅豆那般隨意安分。

  殷紅豆聽了一遍,心裡明白了,這倆丫鬟就適合紅袖添香,她還是得安於本職,做灶上丫鬟的好。

  她沒有不喜,一腳跨進書房,道:「六爺,新的戲本子她們兩個應該可以幫上忙,就安排她們兩個在書房伺候吧。」

  傅慎時冷著臉,沒有說話。

  殷紅豆只當他是默認了,轉身退了出去,跟兩個丫鬟說了規矩,白日在書房服侍,時硯進去她們兩個就乖乖退出去,寡言少語多做事。

  揚州瘦馬自小受的就是「自安卑賤,曲事主母」的教育,殷紅豆雖不是主母,但她們兩個也看得出來,院子裡都歸殷紅豆做主,一切全聽她的,兩人便乖乖應是,隨後齊齊走進書房裡隨侍左右。

  汪先生派人送了帳本過來,城裡的發財坊和幾家酒樓,還有春園的帳冊,厚厚的一大本,殷紅豆另有事忙,便找了炭筆,在廳里找了光線好的地方,認真算起來。

  殷紅豆做事的時候很投入,基本上心無雜念,尤其算帳、核對這些,更是費神,沒有辦法走神,整天下來,除了必要時候去廚房做飯,或是起身倒水如廁,她都不會往傅慎時那邊多看一眼。

  傅慎時則除了如廁,叫兩個丫鬟出去避開,便也仔細給新戲潤色,只是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殷紅豆那邊看,他看了無數次,甚至可以說餘光無時無刻不在看,偏偏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她認真嚴肅地對著的帳本,眼裡根本沒有他。

  他想起在重霄院,他重用了翠竹和翠葉的時候,殷紅豆還有些反應,但現在,兩個貌美丫鬟環在他身邊,她視若無睹。

  從前傅慎時寫劇本包括了潤色,也只要一天的時間,手上這本《金釵記》兩天都沒完成,他白天寫的時候,神思難定,寫寫停停。兩個丫鬟偶爾研一研墨,添茶倒水,倒也輕鬆。

  書房連著明間,表面上看著一派寧靜。

  次日,傅慎時提筆的時候,開口說了話,他問兩個瘦馬:「給我想一個詠泛舟的詞牌。」

  左邊的瘦馬很快就脫口答道:「《欸乃曲》。」

  一個時辰下來,傅慎時問了好幾個小問題,兩個瘦馬識字讀書,風花雪月的東西學得多,連正經的四書五經也學過,幾乎是對答如流,與傅六一唱一和,好不和諧!

  殷紅豆自忙她的,充耳不聞。

  傅慎時最後罷筆的時候,背部貼在靠椅上,聲音不大不小地道:「我眼睛累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正落在殷紅豆身上。

  殷紅豆在明間裡,頭都沒有抬。

  兩個丫鬟站在那裡偷偷地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動手……

  傅慎時皺了皺眉,道:「聽不見我說話麼?」

  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抬手輕輕地捏在傅慎時的眉心上。

  殷紅豆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傅慎時粗暴地拂開丫鬟的手,冷聲呵道:「出去!」

  倆丫鬟低頭退了出去,就站在廊下,沒有說一句話。

  殷紅豆手上炭筆微頓,又繼續忙她的,下午總完了帳,抽查過了,整整齊齊地放在傅慎時桌上,平靜地道:「進項很多,與預計中的多多了,之前汪先生找錢莊借的錢,可以先還上一部分。」

  有段時間帳上的錢不夠用了,汪先生找錢莊借了些錢,因他常去那家的錢莊兌現銀和銀票,很借了不少,仁莊糧倉才得以充實。

  傅慎時面色沉鬱,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移動過。

  殷紅豆累了,她也沒管,自己在庭院裡散步去了。

  天黑之前,汪先生來了一趟,說了下春園的情況。殷紅豆順便跟他了去錢莊還錢的事兒,他點著頭道:「我和姑娘想一起去了,不知道姑娘算沒算還多少合適?」

  殷紅豆報了個數字,又道:「若春園一直這樣經營下去,很快便會開始盈利,那時再慢慢還不遲。」

  汪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他看了看傅慎時。

  傅慎時沒有什麼意見,他也面色沉鬱,卻也還是肅然說起了正事:「光靠春園盈利也還不行,兩個莊子上一千多人還是太多了些,二皇子也有意將來還要放一部分人到我們莊子來,現在安置在莊子上的人,得想法子分一部分出去。」

  汪先生連連點頭,道:「正是來跟六爺說此事的,但是春園現在開了,仁莊上留下來的人,誰也不肯走了,每次便是去售賣些茶點,也能賺取不少錢,還能得些打賞。」

  窮苦百姓們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春園一開起來,便有一批人開始鑽營,想法子掙錢,除了售賣點心零嘴茶水的,還有人幫忙搶占位置,或是在戲園子裡出租板凳座椅,另有在戲園子裡幫角兒們跑腿兒遞話的。

  但這些位置終究有限,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搶不到賺錢的機會。

  照這樣下去,仁莊上的規矩要開始亂了。

  殷紅豆道:「汪先生,咱們在莊子上自己開個錢莊吧!不對外流通,只在莊子上流通,拿一部分錢借給莊子上願意走的災民,收低利息,讓他們在附近自己造自己的房屋。以後咱們賺的錢也不必出去兌換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采奕奕,眼睛有白天沒有的光彩,自信自強,不屈不撓。

  汪先生眼睛一亮,捋著鬍子道:「甚好甚好。他們在莊子上都是擠著住,老老小小一家人,日子也難過,眼下想走卻沒有錢,所以才拼命掙錢,若能借錢出去讓他們住自己的家,肯定大部分都願意走了。」

  傅慎時的視線從殷紅豆臉上挪開,便接著道:「最開始借錢的人一百戶人家,兩年內不收利息。」

  汪先生笑道:「如此最好,走的越早,搶的位置也就越好,將來這邊繁華了,那些房屋可就值錢了。」

  稍稍有些遠見和膽量的人,肯定就拖家帶口離開仁莊了。

  這些人騰出位置來,等以後來了新人,仁莊上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汪先生連忙道:「那我還得趕緊去看一看,從咱們這兒通往附近縣城和京城的路上,荒地有沒有主人,若是沒有就好辦了,可以請二皇子幫一幫忙,若是已經有主,還要花一大筆錢。」

  傅慎時判斷道:「應當沒有主,來的路上我都看過了,附近的人家常有人往城裡趕,像是去城裡務工的人,不像是佃農。沒有佃農,估摸著這邊的荒地和仁莊靠近山那邊的一樣,都沒有主。」

  仁莊上除了部分適合耕種的農田是從別人手上買下來的,附近很多地方都是災民自己墾荒出來的。

  汪先生更是高興,他道:「我這派人去查問。」

  傅慎時朝殷紅豆道:「研磨。」

  另兩個丫鬟早在汪先生來的時候就避出去了,殷紅豆走上前去研磨,傅慎時提筆給二皇子寫信。

  寫完了信,傅慎時等紙干,殷紅豆也在等紙幹了,她好將信封起來。

  這個短暫的時間,兩人忽然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墨水乾的快,殷紅豆駕輕就熟地封了信,放在一旁。

  天漸漸擦黑,殷紅豆便道:「我去做飯了。」

  她一出門,就看到兩個丫鬟站在廊下,她吩咐她們去了前面的倒座房歇息,天黑了,不必她們倆伺候。

  夜裡,殷紅豆用過晚膳,小坐了一會兒就洗漱了上床就寢。

  殷紅豆累了一天,算帳還要做飯,實在困得很,眼皮子一閉上,縮在牆邊,很快就要睡著。

  屋子裡的燈還燃著,傅慎時躺上床,還是睡不著,他睜著眼睛,兩手交握在腹部,看著頭頂的承塵,一雙眼睛在黑夜裡尤其黑白分明。

  兩個人若不在一處還好說,明明就躺在一起,傅慎時哪裡能止得住遐思,他在寧靜的房間裡先開了口:「你以為我少了你不行,所以你肆無忌憚,心口不一。」

  殷紅豆睏倦地睜了睜眼,很快又閉上了,只道了一句:「我說我沒有心口不一,你若不信,便也不必問我。」

  傅慎時揪緊了腹上的被褥,啞著嗓子道:「不管我身邊有誰,所以你是一丁點也不會在乎,是麼?」

  殷紅豆睜開了眼,悶聲道:「倘或你覺得別人也可以替代我,是你我的福氣,我自然求之不得。」

  她說的是真心話,若傅慎時能移情別戀,她即便會難過一陣子,也總好過將來失去尊嚴和自由難過一輩子,又或是面臨生離死別。

  傅慎時緊緊地攥著被子,嗓子裡不甘地擠出一口氣,他的眉毛緊緊地鎖著,又道:「我在你心裡,可是輕如鴻毛?」

  殷紅豆不想跟他車軲轆話,便蹙著眉頭道:「你不是說了嗎,我就是肆無忌憚,恃寵而驕。喬三送來的瘦馬了不得在你潤色劇本時出一出力,我能做的可太多了。你越是看重我,我越是膽大妄為,你不如將我看輕一些。仁莊也完善的差不多了,帳房先生可另請,時硯也可代勞,也有丫鬟伺候你,她們賣身契在你手上,也不用怕她們背叛你。不如將我放莊子上勞作算了,眼不見心不煩,倒省去你許多煩惱。」

  傅慎時本來不快,聽她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卻莫名心情好了一些,他湊過去,貼在她耳畔道:「你還敢說你不是心口不一,我若真將你放莊子上去勞作,你難道……」

  殷紅豆冷淡地道:「你且只管放罷。」傅慎時明知道她擔心和在意的是什麼,明知道她的態度,卻還是要用他慣用的手段來征服她,她也就沒有軟言軟語給他。

  傅慎時聽到這句話果然立刻就黑了臉,自己又躺了回去,胸口起伏著,靜謐的內室里,聽得見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聲。

  殷紅豆真的很累,蠟燭即將燃盡,屋子裡光線暗淡了許多,她順利地進入了夢鄉。

  傅慎時面色沉鬱,眉頭始終不展,側頭一看,殷紅豆即使在睡覺,也是一臉的倦色,秀眉微攏,他閉上了眼,雙手擰了大半夜的被子,才漸漸睡著。

  次日,殷紅豆起來的時候,傅慎時早就醒了,披散著頭髮,坐在床邊,漱口。

  殷紅豆伸懶腰的時候,腰間露出一小段,又白又嫩,傅慎時斜了她一眼,將漱口水吐到茶盅里,又接了時硯給的帕子,洗了臉。

  殷紅豆自己麻溜地去浴房裡換好衣裳,梳頭洗臉,做早膳。

  她做好早膳之後,傅慎時已經去了書房裡,坐在墊了軟墊的靠背椅子上,頭髮還散著。

  傅慎時道:「叫她們兩個進來伺候。」說完,他又冷冷地補了一句:「以後叫她們進內院伺候。」

  殷紅豆端著案盤的手頓了一瞬,極快恢復如常,放下了案盤,道:「是。」

  說完,她面無表情的轉身出去,傅慎時還凝視著她手腕放在懸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