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傅慎時老實地吃了兩天飯,睡了兩天覺,他發現殷紅豆又不跟他說話了,便故態復萌,又變成了之前的樣子。

  殷紅豆不管他,他就持續下去,日漸消瘦,時硯平日裡雖然不插嘴多說什麼,可是嘴巴上燎的泡出賣了他。

  院子裡的氛圍,相當糟糕,殷紅豆忍了幾天,情緒也無端變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時硯又端了絲毫未動的飯菜到廚房去,殷紅豆肚子裡的火一下子就躥到了嗓子眼兒,她放下手裡的事,大步往書房去。

  傅慎時坐在輪椅上,巋然不動,像一尊雕出來的玉人。

  殷紅豆怒視傅慎時,揪著眉頭道:「你不想吃你就說,別糟踐糧食。」

  傅慎時抬了抬頭,目光潤朗地看著殷紅豆,他嘴角微動,道:「我吃,你去熱一下。」

  殷紅豆的火瞬間滅了一半,轉身去給傅慎時熱午膳,她將飯菜堆在一個碗裡,端了過去,送到傅慎時桌子上,又轉身要走。

  傅慎時抓住她的手腕子,道:「非要這樣,你才管我嗎?」

  殷紅豆輕輕地拂開他的手,道:「我管不管你,有什麼要緊?你不是說,我的命都是你的嗎?」

  傅慎時面色微白,她總是有辦法,讓他心如刀絞。

  時硯從廊下冒出來,悶聲稟道:「汪先生來了。」

  傅慎時鬆開手,殷紅豆也退開兩步。

  汪先生進來輕咳了兩聲,同傅慎時肅然道:「六爺,仁莊附近的亭台樓閣都快建好了。」

  仁莊成立兩個月左右,莊上災民穩定下來之後,早就開始建造「銷金窟」,原計劃是要開發財坊分坊、戲園子、酒樓等,這些雖能開起來,卻不容易攬客,若不能達到賓客絡繹不絕的地步,仁莊前期的投入,大部分都要虧損,莊子上養著一千多口人,勞動力雖然廉價,可一天下來,也要耗費上百兩銀子養活他們,這還是在只保證了基本溫飽的情況下。

  南邊又有疫情小範圍爆發,北上的災民越來越多,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眼下已經加大力度救災,撥銀、糧無數,到底是治標不治本,只能暫時緩解災情,撐不過兩三月,必然會發生暴動。

  二皇子最近每天一封信送到仁莊上,催問仁莊進度。

  汪先生日夜奔忙,他的親事也暫時耽擱了下來,傅慎時心繫紅豆,再加上這些事,更是茶飯不思。

  殷紅豆這段時間對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她本不知道這些,但見汪先生神色不好,便問了兩句。

  汪先生簡而述之,殷紅豆心驚肉跳,不禁嚴色以待,他又繼續同傅慎時道:「雖說仁莊離紫禁城還遠著,可若是建得普普通通,也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刻過來享受玩樂……」

  如今大臣、富商們哪個不捂緊了錢袋子,生怕別人知道家裡有錢。

  傅慎時道:「二皇子說會襄助我們,借有名的戲班、歌妓、廚子給我們,不過光靠他支援還是不夠的。」

  汪先生下意識就看向了殷紅豆,發財坊的主意是她出的,他這時候很想聽聽她的高見。

  殷紅豆這時候當然將個人利益放在小處,她只看著汪先生道:「好在災情暫且得以控制,除了咱們莊子上第一批跑進來的災民,其餘地方都還很安寧。」

  在京城附近的幾個府城,的確還很安全,大環境是好的,經濟很穩定。

  汪先生點著頭示意殷紅豆繼續說下去,傅慎時也凝神聽著,時硯坐在廊下,也支起了耳朵。

  殷紅豆道:「掙錢的東西無非就是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咱們賺的是吃喝玩樂的錢,正好二皇子也能借廚子、歌妓、戲班子給咱們,但是這些城裡也已經有了,咱們要做到人有我優,精益求精,先攬住客,客人來了,其他地方也就跟著能賺錢。」

  現在娛樂活動到底還是少,大頭還是聽戲、□□一類,殷紅豆決定從「戲」上入手,她道:「現在的戲流傳度都已經很廣,咱們的戲園子,得唱新戲。」

  汪先生自己也聽戲,並且很喜歡,他以前走南闖北,好的戲園子都是人滿為患。眼下除了京中出名的一些歌妓,會讓某些風流士子趨之若鶩之外,戲園子是士農工商,每一個階層的人都喜歡的東西,靠新戲攬客,是最好的出路。

  汪先生犯難道:「不瞞姑娘說,近一年已經沒有什麼很好的新戲,都是些舊戲,很多戲班子都是家養的,才不愁吃喝,真正能靠唱戲掙大錢的戲班子,在京城裡並不是很多。二皇子能借給我們的戲班子,唱功倒是不怕,但是不知道上哪裡去請人寫好戲。」

  殷紅豆道:「我有幾個故事,但是我只會講故事,不會寫戲,還要勞先生找人潤色,變成戲。」

  汪先生驚訝地「啊」了一聲,道:「姑娘還會寫戲!」

  殷紅豆道:「我不會,我都是道聽途說的,故事肯定是好故事,端看先生您找什麼人編寫了。」

  汪先生一笑,道:「倒不用另找,六爺肯定可以勝任。」

  殷紅豆順著汪先生的視線,看了過去,傅慎時點了點頭,道:「可以一試。」

  殷紅豆撇撇嘴,她倒是把傅慎時給忘了,他才情過人,寫戲潤色對他來說算什麼。

  罷了罷了,這個時候,她也不好跟傅慎時再較真了,她便道:「那汪先生要快些聯繫上二皇子的戲班子,等戲寫好了立刻讓他們排上。」

  汪先生不著急去,他笑道:「不瞞姑娘說,我很喜歡聽戲,我也聽一聽,給姑娘斷一斷優劣。」

  傅慎時亦提起筆,道:「說罷。」

  殷紅豆找了凳子坐下來,先問汪先生都聽過什麼戲。

  汪先生略說了幾齣,殷紅豆都不知道,他便問傅慎時都聽什麼戲。

  長興侯府也養了戲班子,年節或遇到喜事,都會搭台唱戲,傅慎時自小也是聽戲長大的,家裡的戲班子,還有外邊的戲班子他都聽過,他聽戲和一般人不同,他遇到喜歡的戲會去看劇本,他的講解,殷紅豆更容易聽懂,這一說便是一刻鐘。

  殷紅豆結合二人講的內容,判斷得出,當下的戲都不是她曾經看過的作品,但是大部分的故事和她所知道的戲差不離,主要還是以愛情為主題,說男女之間的悲歡離合。

  出挑的好戲果然還是很少,至少和殷紅豆知道的比起來,幾乎都遜色許多,她醞釀片刻,便開始講戲。

  複雜的她不熟悉,《倩女離魂》、《牡丹亭》、《紅樓夢》她要流暢地簡述一遍,毫無難度。

  傅慎時提著筆,是打算一邊聽一邊記,可聽著聽著就跟汪先生和時硯一樣入了迷,已經忘了下筆。

  殷紅豆有了幾個聽眾,說起來也很帶勁兒,說起杜麗娘與柳夢梅終成眷屬的時候,嘴角忍不住上揚。

  傅慎時眼眸里閃出一絲艷羨。

  汪先生情緒起起伏伏,漸漸脫離出來之後,忙不迭撫掌叫好,催著傅慎時道:「這等六爺可要儘快寫出來!」

  汪先生甚至意猶未盡,又問殷紅豆:「姑娘還有別的戲?」

  殷紅豆又說了《倩女離魂》,汪先生聽得痴迷,眼眶都紅了,他眨了眨眼睛站起來,自嘲道:「再不能聽了,再聽姑娘說下去,要耽誤了正事,下一個故事,下次再聽姑娘說罷。」

  汪先生其實滿心都惦記著殷紅豆說的故事,他是真的怕耽誤了事情。

  傅慎時叫住汪先生道:「勞煩您去城裡跑一趟,打聽下侯府的消息。」

  近一月來,秦氏都未過來派人找過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汪先生連忙去了。

  傅慎時提筆寫戲,一邊寫一邊問:「這些戲,你從哪裡聽來的?」

  「不是說了嗎?仙人託夢。《牡丹亭》你就寫仙人湯顯祖,我可不敢居功折福。」

  傅慎時也怕她折福,就聽殷紅豆的話,寫了湯顯祖的名字。

  殷紅豆起身要走,傅慎時道:「你別走,有些地方我忘了,我隨時要問你。」

  「我去洗碗。」

  「讓時硯去。」

  還不等傅慎時叫時硯的名字,他自己就麻溜地去了,殷紅豆又坐在了椅子上。

  傅慎時寫寫停停,偶爾會問殷紅豆一些情節發生的前後順序。

  若是旁人問,殷紅豆還信,換了傅慎時來問,未免太刻意了。

  殷紅豆便道:「你不是過目不忘嗎?我說的『沙甸貨』你記了半年,這我才說的,你怎麼就忘了?」

  傅慎時面不改色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過目不忘?我怎麼不記得了?」

  「……」

  他的確沒說過,但他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殷紅豆也知道傅慎時有意如此,也懶得跟他爭辯,他問她就答。

  半天過去,傅慎時寫了初稿,再潤色一遍,就可以拿去讓戲班子排練。

  兩人第一天就合力完成了《牡丹亭》,傅慎時文採過人,詩詞歌賦無一不精,成品出來的時候,殷紅豆雖然不太感受得到他在詞曲上的造詣,但是「辭藻華麗,對白動人」這兩點,她一個不懂戲曲的人都能看出來。

  這樣就足夠了。

  殷紅豆看著劇本有一點點成就感,她忍不住笑了,隨後一想到是傅慎時寫的,便道:「到底是從你筆下出來的,你可以把你自己的名字也加上去,我的就不用了。」她又嘟噥一句:「其實沒我提醒,你也一樣寫的出來。」

  傅慎時眸光暗淡了幾分,低聲道:「可是只有這樣,你才會跟我講話。」

  殷紅豆抿了抿唇。

  ——

  傅慎時和殷紅豆第一本戲送出去之後,汪先生回來復命時,說:「二皇子養的全慶班班主看完戲跟瘋了一樣,他說肯定把這戲排好,還問咱們什麼時候能開始演。」

  「等竣工了,其他地方也布置好了,便可以開始,其他店鋪里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嗎?」

  汪先生匯報說:「大體上的都好了,災民里還有一些讀書人,我安排著去做帳房一類,跑堂、廚子等也都安排了近百人。」

  一千多災民,能成功北上的,要麼是運氣非常非常好,要麼是有過人之處,比如體力好、有眼色,這些人大多可用,極少老弱病殘。

  傅慎時忖量片刻,道:「辛苦先生了,善莊那邊如何了?」

  仁莊這邊以後都要經營其他東西,耕地用來種植太浪費了,傅慎時讓汪先生另置了莊子,以後會帶一部分災民過去造紙、種草藥。

  汪先生道:「這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已經上冊了一些名單,明日便帶一部分過去布置。」

  殷紅豆問了一句:「他們都肯?」

  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挪家很容易讓人恐慌,尤其他們經歷了災情,更不想離開,這邊也發展的很好了,只怕不好說動他們。

  汪先生一笑,道:「有的世代務農,不喜歡做生意或者跑堂,倒也有一二百人願意去。」

  一二百人也很不少了,殷紅豆挺意外的。

  傅慎時問汪先生打沒打聽長興侯府的事兒。

  汪先生想起什麼似的,回道:「打聽了,只聽說您的親事已經退了,別的倒沒聽出什麼來。」

  秦氏已經替傅慎時退掉了和方素月的婚事,她當時派人去說退婚的時候很委婉,也做好了被罵的準備,不過方家看到一千兩銀子,語氣還是軟和了許多,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麼,方家竟然收了銀子答應退婚,沒有大肆追究,除了傅慎時現在名聲不大好,以後難得娶門當戶對的妻子,再沒有別的壞影響。

  秦氏退掉與方家的婚事後,也沒有心情去搭理這事兒,也就沒有深究下去,否則以她的精明性子,追查下去,就該查到方家人已經知道方素月的心思,因為心虛才答應了退婚。

  方素月回去之後還是抱著能和傅六成親的想法,她沒想到都快要下聘了,傅六還是要跟她退婚,長興侯府的人上門的時候,她很害怕秦氏鬧起來,便跟方夫人說了實情,以求挽回一二,方夫人見秦氏還送了銀子來,便順勢而為,答應退婚。

  這件事平平靜靜地了結了,坊間不過流傳了一些傅慎時身有隱疾的謠言,因他許久不曾在人前露面,這些傳言早就平息了。

  汪先生稟完這些,便離開了,殷紅豆又和傅慎時兩人繼續完善劇本。

  第二個完成的是《倩女離魂》,這也是個較短戲,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殷紅豆最後閱覽的時候,不得不讚嘆傅慎時文采出眾,這故事她講起來還是有些乾巴巴的,一字一句寫成了戲,倒是十分動人,有些字句她看到都覺得心神震動。

  殷紅豆看完本子,琢磨了一下,就道:「這兩個故事就夠了,另一個有些長,而且我記的不是很完整,不如另一個就不寫了。」

  傅慎時眉頭一皺,道:「要寫。」

  殷紅豆道:「莊子上的事就夠你忙的了,實在不必在這個時候費工夫再寫這個。」

  傅慎時挑眉看她,道:「紅豆……」

  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殷紅豆受不了傅慎時的眼神,面無表情地道:「我只是就事論事。」

  晚上兩個人就寢的時候,傅慎時更加睡不著了,殷紅豆倒是依舊好眠,她現在睡覺還是面對牆壁,但腦袋已經肯露出來。

  時硯在書房睡,這邊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傅慎時睜著眼,雙手放在小腹上,輕聲道:「你睡了嗎?」

  殷紅豆沒搭理他。

  傅慎時也只好閉上眼。

  殷紅豆沉默了很久才說了一句:「你根本不必這樣。」

  傅慎時又睜了眼,他是不必這樣,他挪了挪身子,從殷紅豆身後抱住了她,雙手隔著厚厚的被子,緊緊地勒在她的腰上,側臉貼著她的腦袋,在她烏黑柔軟的頭上磨蹭來去,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暖暖的體溫。

  殷紅豆一點反應也沒有,不掙扎,也不說話。

  傅慎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抱得更加用力,好像這樣,就占有她多一點。

  殷紅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傅慎時的額頭抵著殷紅豆的後腦勺,聲音沉鬱微哽:「你不就仗著我寵愛你嗎?」

  殷紅豆睜開了眼,藏在裡面的手,攥著被子,依舊沒有出聲,她沒有想要恃寵而驕,但讓她以一個奴隸的身份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攀附著他生活,她做不到。

  尤其是這樣子跟傅慎時在一起,她更做不到。

  傅慎時自覺無趣,又退了回去。

  長夜漫漫,兩人的呼吸聲也漸漸緩慢均勻。

  次日,汪先生料理好了善莊,傅慎時與殷紅豆就搬了過去。

  仁莊人多眼雜,傅慎時還是不想被人瞧見,暫且搬去善莊避一避,兩個莊子之間離的也不遠,騎馬一刻鐘左右就到了,汪先生往來稟事,倒也方便。

  善莊上也是建了一個兩進的院子,比仁莊上更簡陋,但日常起居,不成問題。跟來的災民都分到了田地,水田和耕地都有,開春之後,也都要忙活起來。

  傅慎時與殷紅豆二人在善莊上過了幾天的悠閒日子,將另一外一本折子戲也完成了。

  沒待幾天,莊子上來了位稀客。

  薛長光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個公子。

  傅慎時聽莊子上的管事說薛長光來了,院子裡也沒有別的下人,時硯嘴笨,殷紅豆一個人去他不放心,便讓殷紅豆和時硯一起出去迎接。

  殷紅豆跟時硯到院子門口的時候,薛長光正好下了馬,他看到殷紅豆愣了一下——善莊上住的是傅慎時?

  薛長光身邊的公子也準備下馬,哪知道馬兒尥蹶子,他沒在馬鞍上踏穩,一個不小心,撲了下來。殷紅豆早看出來了,這位「公子」就是薛六姑娘女扮男裝的,她便快步跑過去,扶上一把。

  就殷紅豆這小身板,還扶人呢……她只有當肉墊子的可能,薛六姑娘結結實實地壓在她身上,臉上。兩人嘴對嘴,吧嗒親了上去。

  傅慎時不大放心殷紅豆出門,他到底還是跟了過來,正好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一個「男人」,全身都壓著殷紅豆,親著她的嘴,一動不動,姿勢就像是某些圖冊上的一樣。

  他的臉登時就黑了,他含著怒氣道:「時硯,推我過去!」

  薛長光連忙去扶人,薛六和殷紅豆兩人從地上爬起來,時硯推著傅慎時過去。

  薛長光都沒整明白怎麼回事,見傅慎時鞭子都拿出來了,他趕緊攔在自己妹妹身前,道:「慎時,這是個意外。」他又轉臉問殷紅豆道:「姑娘可傷著了?」

  薛六姑娘躲在薛長光身後,揪著哥哥的衣服,根本不敢露面——她早聽說傅慎時重視這個丫頭,沒想到他這般重視!她不過壓了紅豆一下,傅六就要她的命似的。

  殷紅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搖了搖頭,又瞧著傅慎時解釋道:「我沒事。」她揉了揉後腦勺,雖然門口是泥地,還有一層淺淺的草,磕在地上還是很痛的。

  傅慎時盯著殷紅豆的嘴唇,狠狠地擰著眉,又看向她揉腦袋的手,臉色愈發陰沉,他緊握扶手,忍不住低吼一句:「滾!」

  薛長光當然明白,傅慎時肯定不是罵殷紅豆,他訕訕一笑,抱歉地作揖,道:「先看看紅豆姑娘傷的嚴不嚴重,要是嚴重……」

  傅慎時都沒搭理薛長光,拽著殷紅豆的手,命時硯推著他進屋去了。

  薛六姑娘這時候才敢走出來,嘟噥:「傅六脾氣怎麼這麼差?不就是一個丫鬟嗎?」

  薛長光扭頭瞧了自家妹妹一眼,思忖片刻,扯了扯嘴角,傅慎時不會沒認出他妹子吧?那傅六今天只說了個「滾」,還真是給面子了。

  他牽著韁繩,瞪了薛六一眼,道:「誰叫你膽子這麼大,偷了我的舊衣裳跟出來,你傷著沒有?」

  薛六姑娘搖頭,面色羞紅,她整個人都壓殷紅豆身上,能傷著什麼!

  薛長光道:「罷了,我們自己去莊子上看看。」

  薛六姑娘心有餘悸地上了馬,也不敢騎快了,只與薛長光兩個慢慢悠悠地在田野上行走,她看著一望無垠的田地,問道:「這莊子不會也是長興侯府的吧?方才仁莊上的人不是說,這兒的佃農也是災民,長興侯府的手這麼快,就買了莊子租給災民?」

  薛長光眉頭皺著,道:「不會,長興侯府現在可拿不出錢買這麼大的莊子。傅慎時估計是借住吧。」

  薛六姑娘就問:「為什麼?」

  薛長光不跟妹子說朝廷上的事。

  薛六姑娘繼續問道:「哥哥,仁莊到底是誰家的,你打聽出來沒有?」

  薛長光搖搖頭,道:「只知道莊子上有個管事的汪先生。」

  薛六姑娘一笑,道:「這人也是神秘,這麼財大氣粗,我估摸著肯定是那個侯爵功臣世家偷偷辦的。」

  薛長光也很好奇,但他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仁莊的經營上,他騎著馬在善莊上馬馬虎虎地逛了一圈,便離開了。

  ——

  傅慎時一路拽著殷紅豆進院子,時硯自覺留在廊下,他將紅豆摁在小杌子上坐著,抬起手,托著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擦她的唇。

  沒過一會兒殷紅豆的嘴巴就腫了,櫻桃小口豐盈紅透,看著就誘人,她蹙了蹙眉,道:「你弄疼我了。」

  傅慎時直直地看著殷紅豆的唇,始終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眉間的陰鬱十分明顯。

  殷紅豆皺著眉,拂開傅慎時的手,他的手又放了上去。

  她的聲音更大了一點:「傅慎時,你弄疼我了!」

  傅慎時不管,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殷紅豆握住傅慎時的手腕,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擦夠了沒有?」

  傅慎時更用力,恨不得將殷紅豆的嘴皮子都磨破。

  殷紅豆扭頭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傅慎時紋絲不動,任由她咬。

  殷紅豆一鬆開,傅慎時又去擦她的唇,她瞪眼問道:「你擦一千遍又怎麼樣?親了就是親了。」

  傅慎時雙手捧著殷紅豆的臉頰,冷著臉凝視著她,低頭狠狠地吻了上去,含著她的唇瓣,生澀而霸道地用舌尖探過她的上下唇,將他的氣息覆蓋上去,洗淨別的男人留下來的痕跡。

  殷紅豆反應過來的時候,推著傅慎時的肩膀。

  可她越是掙扎,傅六越是把她抱得緊,最後他俯身單手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懷裡,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吻著她的唇,牙齒輕輕地咬著她的唇,伸出舌尖舔過她的牙齒。

  在力量上面,殷紅豆沒有勝算,她索性不動了,閉上眼,咬緊牙關,任他吻著。他的唇很熱很軟,觸上她的唇瓣,就像咬在軟和的包子上,時間久了,還有一點點甜味。

  傅慎時停下來的時候,臉紅心跳,微微喘著粗氣,溫熱的呼吸吐在殷紅豆身上,低聲問道:「你為什麼不躲開他?」

  殷紅豆睜開一點點眼睛,眼眸半垂,道:「也得我躲得開啊。」

  「為什麼不推開他?」

  「也得我來得及推開啊。」

  「……」

  「……」

  殷紅豆忙著去扶薛六姑娘,也沒想到對方整個人都會撲在她身上,更沒想到會親上去。

  傅慎時的手又放到殷紅豆的唇上,輕輕地擦著,他的睫毛輕微地顫著,道:「以後離別的男人,遠一點。」

  殷紅豆眉心一跳,抿了抿唇,抬眉問道:「……你難道沒認出來,那是薛六姑娘?」

  傅慎時愣了一下,隨即又繼續輕撫她的紅唇,嗓音低啞地道:「女的也不行。」

  「……」

  殷紅豆垂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她握住傅慎時的手,仰臉問道:「這樣你開心嗎?」

  傅慎時直視著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問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殷紅豆非常平靜地告訴他:「我不想以一個奴隸的身份在你身邊,我不想做妾侍。」

  她的賣身契雖然在傅慎時手上,但她實際上是屬於長興侯府的財產,長興侯府的任何一個主子,都有資格打罵她、處理她。

  這種感覺,好像利劍懸頭,殷紅豆非常不喜歡。

  而且傅慎時只要不高興,隨時都能以主子的身份強迫她、壓迫她,這種事他不是沒有做過,殷紅豆絕對不可能接受以這種相處方式相愛。

  傅慎時眨著眼,軟和的眼神裡帶著一點點期盼,他低了低眼皮,蓋住眼神里的光澤,問道:「以後我不會住在侯府里,除了時硯、汪先生知道你是奴籍,從今以後,在這邊,不在會有人將你當做丫鬟。」

  殷紅豆咬了咬唇,淡聲道:「你這是自欺欺人。」

  奴婢就是奴婢,即使瞞著別人,也改變不了她的身份。

  傅慎時不置可否,他的呼吸聲均勻輕緩,過了幾息他才道:「除非歸良之後,你做我的外室。」

  外室,無媒苟合,不受人承認,還要被人唾棄,將來生了孩子也是沒名沒分。

  殷紅豆幾不可聞地吐了一口氣,問道:「你強留我,且先不說子嗣的問題,夫人要是再讓你娶正妻,你怎麼辦?」

  傅慎時和方家的婚事退了,不代表長興侯府以後不會給他說親,不久之後,長興侯府還會繼續逼迫他娶身世清白的姑娘,若他不從,秦氏騰出來手來,絕對會朝殷紅豆發難。

  秦氏的手段,傅慎時目前可以抵擋得住,若是長興侯出手,那便未必。

  長興侯常年帶著軍隊在外駐紮,偶爾回家一次,傅慎時兄弟幾個見他的機會不多,但是都非常地敬重他,甚至是有些怕他。若是他出手,絕對不會像秦氏這樣,用溫和的手段拿捏傅慎時。

  傅慎時知道殷紅豆在擔心什麼,他回答道:「你在莊子上就沒事。」

  「你打算讓我這一輩子,除了兩個莊子之間,哪裡都去不了嗎?」

  「你出去會有危險。」

  「我留在莊子上就沒有危險了嗎?」

  傅慎時道:「仁莊和善莊上都是災民,即便我父親帶著軍營里的人來,輕易也不敢踏足。」

  殷紅豆道:「是,長興侯府的人若不知道這你手裡的財產,便不敢踏足,若是他們知道了,便不是私闖民宅,莊子上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侯爺若鐵了心要拿我,你擋得住嗎?難道你打算讓災民擋在我的身前,和士兵們對抗?」

  傅慎時道:「我不會讓他們知道。」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傅慎時不言。

  「你比我清楚,事情有多糟糕。」

  傅慎時又盡力安撫著她:「有二皇子庇護,總會容易一些。」

  殷紅豆默然一陣,傅慎時的舉動,無異於叛逆家族,事情發展到最後,性質會越來越惡劣。現在二皇子也還沒能力插手長興侯府的事,除非等他登基之後,可他登基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長興侯估摸著在此之前就會動手。

  長興侯的用了鐵腕之後,甚至有可能將傅慎時從族譜上除去。

  殷紅豆輕聲問他:「你已經準備好了離開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並且再也不和世子爺、三爺來往了嗎?值得嗎?」

  傅慎時抿唇不語,他忽然抱緊了殷紅豆,在她耳畔帶著輕微的顫聲道:「紅豆,你死了這條心吧,不管以後怎麼樣,我現在都不會讓你有一丁點資格離開我。」

  殷紅豆一動不動地坐在小杌子上,面色逐漸冷漠,即便她知道,傅慎時替她考慮良多,她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方式。

  除非皇帝駕崩,二皇子登基,否則她擔心的那一天,遲早會來。

  兩個人又歸於平靜。

  殷紅豆也無心再勸說什麼,反正也是無用之功。

  夜晚的時候,傅慎時又睡不著了,他平躺在床上,胸口堵得很……紅豆說的都對,他們選了最難的一條路。

  傅慎時側了側身子,臉朝著殷紅豆,問道:「……紅豆,如果是為了我,你也不肯受一點委屈嗎?」

  殷紅豆背對著傅慎時,說話聲音難免沉悶:「是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另娶一個正妻在家裡放著,我做妾侍或者外室嗎?然後我再委屈一點,看著你們在侯爺夫人的逼迫之下再生個孩子,一個孩子不夠,還要兩個、三個四個,是這樣委屈嗎?」

  傅慎時如鯁在喉。

  她一點都不肯委屈。

  傅慎時挪過身子,緊緊地抱著她,右手摸進被子裡,隔著她薄薄的衣衫,橫在她腰上。

  殷紅豆蜷縮著身子,像蝦米一樣往角落裡躲,雙肩微顫。

  傅慎時攥著拳頭,鬆開了手,他還不想變成傅二那樣。

  他仍舊隔著被子抱著她,貼著她的耳廓,聲音低啞地問:「總之……你心裡還是有我的,是不是?」

  殷紅豆沒有回答。

  傅慎時又退了回去。

  殷紅豆粗重的呼吸聲漸漸變淺,她額頭抵著牆,睫毛微動,她答應歸良便嘗試跟他在一起,直到必須要分開的那一天。

  她怎麼會沒有受委屈。

  再後來的幾日,兩人心照不宣不提以後的事,殷紅豆脾氣溫和了很多,雖然還是沒有什麼笑臉,卻並未故意冷臉對人。

  傅慎時心知肚明,便也不去想以後的事,照常忙於莊上庶務。

  汪先生很快也過來稟說,戲園子、酒樓都建好了,再善一善後,最多三日便可開張,殷紅豆說的戲,也有一本已經排好,就等著上演。

  傅慎時先讓汪先生去寫信告訴了二皇子,讓他的戲班子現在京城裡邊連續排幾場,等名聲傳出去了,再改到仁莊這邊開唱。

  二皇子很是期待,立刻派了人吩咐下去,《牡丹亭》開演的第一天,他也跟六皇子一起帶著幾個人微服去了,兄弟兩個人看得十分出神,若不是常隨來稟了話,他倆都忘了時間。

  隨同來的游先生和喬三也都在戲園子裡聽戲,游先生也是懂戲的人,喬三更是不必說,除開眠花宿柳,便是聽戲、賭博,這一齣戲,他愣是從頭看到尾,把天都聽黑了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還跟游先生一直講戲,說這一齣戲哪兒哪兒都好,他還道:「明兒還要去再聽一遍。」

  游先生亦頷首道:「最妙就是故事與曲,故事曲折動人,詞曲明艷華麗,哀婉動人,估摸著明兒就沒有位置可坐了,不過我也沒工夫去了。」

  喬三一聽這話就拉著臉,他近來雖還跟在六皇子身邊,可不知道哪裡招惹了六皇子,已經不大受重用,也就今天聽戲,他才恰好跟了過來。

  他討好一笑,問游先生:「我倒是也想沒工夫聽戲,還勞煩您替我問一問殿下,我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對了。」

  游先生搖搖頭,笑道:「我跟在二皇子跟前,六皇子的事,我倒是不大清楚。」

  喬三攔著游先生,道:「先生,您這就……」

  游先生怕喬三纏他,指了指戲園子。

  喬三還沒明白過來,游先生就已經上了馬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