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傅慎時是個吃軟不硬吃的人,殷紅豆很明白這一點。

  殷紅豆雖然不喜傅慎時的霸道,但有一點他沒有說錯,她若想走,至少跟他硬碰硬這一套行不通的。

  她就不信,傅慎時和方素月退了婚事,將來果真一輩子不娶。

  總有一天,她會找到離開的機會。

  殷紅豆消極、憤怒過後,意外地平靜了下來,傅慎時要給她的傷口塗藥,她就讓他塗。

  她蹲下來,背對著傅慎時。

  傅慎時拉開她的領口,她白皙的肩膀上,有一圈淺淺的牙印,牙印中間的皮膚有些泛青……他下口太重了,只怕真的要留疤,也不知道現在抹去疤痕的膏子,來不來得及。

  他的指頭輕撫在殷紅豆的肩膀上,一圈圈地將藥塗抹開,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就在她身後問道:「疼嗎?」

  殷紅豆聲音冷淡地答道:「你摁的時候會有一點。」

  傅慎時「嗯」了一聲,手上的力道愈發輕柔,他又緩緩道:「疼才會長記性。你要是記不住我的好,那就記住我的壞。」

  殷紅豆估摸著藥塗的差不多了,站起身,道:「我去洗漱了。」

  傅慎時無端笑了一下,道:「去吧。」

  她現在的樣子,很像她喝醉的那天……像一隻假裝溫順的貓,在醉態下露出了爪子,不過今天的她沒有那天的她可愛,那天的她,說話像撒嬌。

  傅慎時又想起第二次見殷紅豆的時候,那是在後山上,他正在勒死一個下賤丫鬟,她衝出來握住他的手,叫他別傷著手。當時除了紅豆身上的香味兒讓他走了神,她這句話也頗令他詫異。

  腦子正常的丫鬟,根本說不出這種話。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殷紅豆的膽子是真的大。

  殷紅豆去洗漱的時候,傅慎時就閒坐在輪椅上胡思亂想,等她洗乾淨回來了,他又叫她過來伺候他散發。

  傅慎時還曼聲道:「以後散發、梳頭這樣細緻的事,都由你做,貼身丫鬟,就該有個貼身丫鬟的樣子。」

  殷紅豆拿起一把梳子,站在傅慎時,解開他頭上的蟬扣,沒有搭理他。

  傅慎時透過黃銅鏡子看著鏡子裡的人,細眉桃花眼,眸子水潤瑩亮,下巴尖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殷紅豆給散了頭髮,時硯就打了熱水進來,她絞了熱帕子,遞給傅慎時。

  時硯又倒了熱水到傅慎時腳邊的銅盆里,殷紅豆猶豫了一下,傅慎時抬頭看著她,道:「愣著幹什麼?」

  殷紅豆蹲下去,給傅慎時洗腳。

  屋子裡靜悄悄的,三個人誰也不說話,只有帕子在水裡攪動的聲音。

  傅慎時抄著手,閉上了眼睛,以前這種時候,殷紅豆都會說別的話,偶爾還會膽兒大的跟他開玩笑。他以前不喜歡聒噪的丫頭,可現在的殷紅豆安安靜靜的,他有些不習慣。

  一直到傅慎時洗漱完,殷紅豆都沒說一句話。

  他心裡莫名生出一股躁意,他擰著眉頭,臉頰微微緊繃著。

  入夜,傅慎時要就寢。

  殷紅豆看了傅慎時一眼,心知逃不過去,掀起被子躺了下去,她平躺著,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承塵,眼睛偶爾眨動一下,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乍暖還寒的時候已經過了,現在天氣開始真正轉暖,晚上睡覺病沒有那麼冷,她也就只躺了一刻鐘,便坐起來,趿拉著鞋子要走。

  傅慎時推著輪子到床邊去,用雙腿抵住她的雙腿,眉宇間帶著一抹沉鬱。

  殷紅豆抬頭看他,跟他對視著,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

  傅慎時便吩咐時硯道:「把她的小榻撤了,被子都拿出去。」

  殷紅豆直直地看著傅慎時,鼓著小臉,道:「我睡覺不老實,被子拿走,你晚上等著下地!」

  傅慎時往後退了一點,殷紅豆起身抱了被子過來,扔在床上,她鑽進被子裡,左腿捲起一邊,右腿捲起另一邊,雙腿一抬一收,兩手將胸口的被子往前一拉,蒙住半張臉,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裡,她翻個身,往牆邊蠕動,背對傅六,貼著牆壁睡覺。

  傅慎時看著殷紅豆一氣呵成的動作,嘴角微動,吩咐時硯,道:「扶我就寢。」

  時硯和往常一樣,扶著傅慎時上床,給他蓋好被子才熄燈離開,睡到他的小榻上。

  夜裡黑漆漆的,傅慎時睡不著,他扭頭看著殷紅豆的後腦勺,被子裡露出烏黑的頭髮,出了漆黑的頭頂,什麼都看不見。

  他咬緊了牙槽,閉上眼睡了。

  後來的幾天,期間傅慎時出去見了一次二皇子。

  殷紅豆這幾天裡,一直是這樣,傅慎時讓她做什麼,她都做,但是完全和從前不一樣,她不再關心他的喜怒哀樂,也不跟他開玩笑。

  除了稱呼上不敬,本分的不像她。

  傅慎時的情緒也越來越糟糕,他以為殷紅豆留下來就好,可他沒想到,紅豆這樣對他,他的難過一點也沒有減少。

  他也不發脾氣,和從前一樣,又不怎麼吃飯,水也喝得少,忙起來忘乎所以,有時候一天只睡兩個時辰,眼睛裡的紅血絲就沒下去過,殷紅豆恍若未見,丫鬟該做的她都做了,做完她就去睡,並且睡得還不錯的樣子。

  他倆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久,久到汪先生都忍不住私下底問時硯,說:「六爺和姑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兒不能說開嗎?」

  傅慎時的喜怒就是時硯的喜怒,傅六不高興,他也不高興,他坐在廊下的欄杆上,低頭跟汪先生道:「不知道。」

  汪先生捋著鬍子搖頭晃腦地道:「六爺脾氣倔,姑娘看著好說話,也是個硬脾氣的人,有個會說話的中間人就好了……」

  時硯凝視著汪先生,道:「那你去說。」

  汪先生連忙擺手,紅著臉道:「做事我還成,他們倆的事兒,我可沒有經驗。」

  說罷,他溜之大吉,這倆人再怎麼鬧脾氣,莊子上的事一點都沒耽誤,這樣識大體的兩個人,他雖然著急,還是不要插手得好。

  時硯埋頭摳著木欄杆,指甲里扎進去一點點木屑,他眉頭皺巴了一下,抿唇弄出木屑,便去找廚房殷紅豆。

  殷紅豆剛煮完飯,淨了手在摘菜,廚房門口猛然出現個人,擋住了光,嚇了她一跳。

  她抬頭看了時硯一眼,又繼續摘菜。

  時硯攥著拳頭,怒目圓睜,悶聲道:「你先去給六爺道歉。」

  殷紅豆扯了扯嘴角,道:「好啊,我一會兒就去給他說一百個對不起。」

  時硯感覺自己胸口悶了一口氣血——這是怎麼回事?明明紅豆都答應了,可他好像覺得更生氣了!

  他說不出來這種感覺,但是他猜,六爺肯定也是這種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比捶在牆上,骨碎血流還要難受。

  殷紅豆輕哼了一聲,道:「你走開,別擋著我的光了。」

  時硯瞪著殷紅豆,道:「你不准這樣對六爺!」

  殷紅豆白了時硯一眼,道:「我怎麼對他了?你說?」

  時硯喘著粗氣,根本說不上來,他狠狠地捶了一下牆,他們住的院子是泥牆,一拳頭下去,他的手背都破了皮,他咬著牙道:「紅豆,你沒良心!你答應過的,永遠對六爺忠心!」

  殷紅豆猛然站起來,她比時硯矮一點,要仰頭看他,她目有厲色,道:「我忠心就應該要嫁給他嗎?我做的事,還不夠表忠心嗎?」

  時硯耷拉著腦袋,忽然就哭了,半晌才弱聲道:「你沒看見,六爺不吃也不睡了嗎?」

  殷紅豆眼神也軟了下來,她坐回去繼續摘菜,指甲用力一掐,菜葉子利落地掉在地上,她淡聲道:「那是他的事。我做好我該做的事,你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別問。」

  時硯轉身走了,汪先生說的對,要會說話的人跟他們兩個說,他嘴巴笨,根本說不過紅豆,他不該去說的。

  殷紅豆木木地看著籃子裡的菜,咬了咬唇。

  她做好了午膳,送到傅慎時的書房,他還和前幾天一樣,忙著置新庄子和如何規劃莊子,根本沒有要吃飯的意思。

  殷紅豆盯著自己做的飯菜,第一次主動開口跟傅慎時說了話,她道:「你若不吃,就提前跟我說,省得我費工夫做,還浪費糧食。」

  傅慎時眼神微滯,隨後挑著眼尾看她,嘴邊浮淡淡的笑,問道:「紅豆,你是在關心我嗎?」

  殷紅豆篤定地道:「現在到處都在鬧饑荒,我是心疼糧食。」

  傅慎時難得語氣輕快了一些,道:「好,我不浪費糧食。」

  他端過案盤,舉起筷子吃飯,碗還是殷紅豆送的碗,菜也是她親手做的菜。

  傅慎時用膳之前,也篤定地道:「紅豆,你在心疼我。」

  殷紅豆眨著眼,小嘴抿成一條直線,她道:「你別以為這種方法對我奏效,在我看來,不過是第二個傅二罷了,沒有區別。」

  傅慎時手腕頓住了,殷紅豆轉身走後,他又沒了食慾,他神色冷漠地大口吃飯,吃完了飯,也吃完了菜。

  飯和菜,都是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