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派了管事去莊子上接傅慎時回來,她完全沒想到,傅六敢嘴上反抗也就罷了,竟然暗中培養了自己的人手,還叫人敢動手打長興侯府的護院,簡直翻了天了!
偏偏這事兒秦氏根本不敢聲張,若鬧開了,潘氏死咬著不放,這事兒可真沒法收場。
長興侯府這一輩的爺們都不樂意在衛所和軍營里吃苦頭,家裡人也沒有強逼他們,何況他們在讀書上也有些天分,從傅慎明開始,後面的幾個爺們都是走科舉入仕的路子,長興侯前半輩子積累的一些人脈關係,能惠及兒孫的其實並不多。
大房二房不說平分秋色,但二房不甘人後,這些年也是風舉雲搖,步步高升,潘氏的大兒媳婦出身很好,她娘家甚至和天子非常親信的寧王都有交情,小兒媳婦是蕭山伯的長女。潘氏的兩個女兒,大的那個也和左軍都督府家的公子訂了親,小女兒生的嬌俏可愛,也比較討喜。
秦氏如今將掌家權牢牢地掌在手裡,若傅慎時的事出了大差錯,連累了侯府名聲不說,老夫人若要將管家權力分一部分給潘氏,她也無話可說。
長興侯府立府百年,根基深厚,可高宗賞賜下來的,能實實在在分在兒孫頭上的產業並不算多,真正豐厚的財產是建府百年來,侯府憑藉爵位帶來的權勢和地位創造的財富,根據大業律,這一部分的財產,不分嫡庶,酌情均分。
倘或由潘氏管家,她自然會想法子昧下這些,秦氏若無證據,只能吃啞巴虧。
秦氏年紀越大,操心得越多,越發睡不安穩,眼下又出了傅慎時的事,她有些無措了,長興侯還在軍營里駐守,傅慎明今兒也沒回來,傅三已經去了杭州,她只好叫了姜氏過來商議對策。
她還怕人聽見,便打發了丫鬟去小廚房燒水,心腹媽媽也早就回了倒座房歇息,屋子裡就只有婆媳二人說著話。
三太太蘇氏進世安堂的時候,瞧見庭院裡沒人,還著實奇怪了一番,但上房的燈亮得耀眼,說明秦氏還沒歇下,她便朝上房去了。
剛走到門口,三太太隱約聽見了哭聲……她可從沒聽秦氏哭過!
三太太為長者諱,擺擺手,讓丫鬟退到後邊去,她站在次間裡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在這時候,姜氏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母親,原先祖祠卜了個『大凶』,若那時候不成這門婚事就好了,現在再說退婚,也太晚了些。可是不退也不好,這還沒下聘,六弟年前腿急再犯,方家小娘子過了年也病了,現在又鬧成這樣……以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秦氏犯難,哀怨又悲痛道:「難道真讓外人都說六郎有隱疾嗎!」
夜裡靜謐,三太太將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她捂著嘴,悄悄地跨過門檻,領著丫鬟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她回了院子整個人都是懵的,她都不敢信,傅慎時的婚事占卜的是「凶」,而婆母竟然還隱瞞了下來!
難怪傅六這幾年腿都好好的,去年年底偏偏犯了病,這不是克他是什麼!
三太太回來就坐在床上發呆,她在想,如果傅三在,他會怎麼做。
她想了一晚上,傅三要是在,肯定不會裝作不知道,現在傅三不在,妻以夫為綱,她要做傅三會做的事。
次日,三太太就讓自己的陪房小廝,去給傅三寄信,又給傅慎時名下鋪子的掌柜送了一封信。
三太太給傅慎時的信,先是傳去王文的手裡,後來又轉到仁莊汪先生手上,最後才入了傅慎時的眼。
傅慎時拿到信的時候,正在仁莊單獨僻出來的兩進院子裡喝茶。
這院子從仁莊建立之初就開始建了,莊上的人手腳很麻利,建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完工了,傅慎時和殷紅豆便住了進去。
傅慎時看完了信,第一眼有些詫異,隨後又想開了。
這確實像秦氏做的出來的事兒。
這樣也好,有了這個把柄,退婚的事就更容易了。
與此同時,方家也有個人莊子上找汪先生,說是找紅豆姑娘,那人也沒說找殷紅豆說什麼,傳下這句話就走了。
汪先生又親自去院子裡告訴了殷紅豆。
殷紅豆正在上房閒坐,她一聽就明白了,方素月還是打算說開了。
傅慎時坐在門口光線好的地方,他的皮膚在暖和的日光下,白皙剔透,精緻的五官也染上了一層柔和,他同汪先生道:「沒什麼事兒了,勞煩汪先生跑一趟了。」
汪先生的眼神饒有深意地從兩人面前掃過一眼,笑了笑就退了出去。
傅慎時讓時硯推著他去書桌前,又寫了一封信給秦氏,信上內容簡單,曰:兒子查得保定祖祠占卜大凶,吾拒成婚,前諾仍作數,若再威逼,公之於眾。
他沒有透露三太太傳信人的身份,順便附上了五千兩的銀票。
秦氏收到厚厚的一封信,先看到銀票的時候她一臉茫然,再看到信上內容,當場昏倒,直到丫鬟狠狠掐了她的人中才醒過來。
她沒想到,傅慎時城府這樣深,竟然想得到去查祖祠的事!
說到底還是她自作孽,沒想到敗在了這個大凶上!
不得已,秦氏只好籌謀起退婚的事,可她同時也疑惑起來,傅慎時怎麼能一口氣拿出五千兩銀子!
若傅慎時還深居內院,沒有什麼支出,這些年在家裡支取的和各處得來的銀錢,有個五六千兩也正常,可他開了鋪子,怎麼還能一口氣拿出這麼多錢!
難道他的鋪子有那麼賺錢?可是兩間鋪子,再怎麼打理不可能賺得了那麼多錢!
秦氏又派了人去傅慎時的鋪子裡打聽,可她沒想到,回來的人說,傅六早就不止兩間鋪子,他現在名下已經有至少四間鋪子,地段都非常好。
京城好地段的四間鋪子,和傅慎時一輩的爺們兒太太,不算田產奴僕,沒有任何一個人名下能有四間鋪子,至多也就姜氏名下有三間。
秦氏恍惚地坐在房間裡,她看著窗外已經光禿禿的梅花樹,只剩下乾瘦的枝丫,過了一個季節,就像死了一次一樣,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好陌生,他在想什麼,他在做什麼,她通通不知道。
她也沒有時間多想,方素月年紀不小了,這婚事越拖拉,將來背負的罵名就越重,早斷早好。
仁莊上。
兩進的院子不大,上房只有兩間,客廳和書房都是連著的,東邊的是臥室。
傅慎時每日上午都會坐在客廳里,聽汪先生跟他說莊子上的大小事,莊子上一千多人,治理起來委實不易,同時建設進度也相當快,莊外新買下的山都被挖了不少,那邊已經種上了耐活的農作物。
每當汪先生說完了,傅慎時也就挪一挪位置,到書房看書去。
殷紅豆現在除了內院,哪裡都不能去,二門不會對她開放,好在傅慎時暫時很忙,也沒功夫冒犯她,日子得過且過。
只不過經了那次爭吵,傅慎時連她存下的小錢都沒收了,她當然會消極怠工,也不怎麼碰帳本了,都是時硯在幫忙算帳。
傅慎時回了書房,讓時硯叫了殷紅豆過來。
時硯很不客氣,殷紅豆只要敢不聽他的話,他就有動粗的意思,拽也要把人拽過去,殷紅豆不想跟時硯拉扯,只好都乖乖過去。
傅慎時將帳本扔到殷紅豆跟前,道:「你吃了我的飯,該你做的事,必須要做。」
殷紅豆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傅慎時兩手交握著,胳膊擱在輪椅的扶手上,冷漠地看著她,道:「有本事你就不吃我的飯,或者你再有本事,你就別穿我給你的衣服。紅豆,以後若你有任何事讓我說第二遍,我就餓你一天,你要是讓我說第三遍,我就扒掉你的衣服。」
殷紅豆紅著眼睛瞪著傅慎時,臉頰微鼓,明顯是生氣了。
傅慎時毫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將帳本扔在她腳邊,道:「拿去算,我會抽查,出錯三次,就一直改到我滿意為止,我滿意了,你才能睡覺。」
殷紅豆心裡又氣又恨,就是蹲不下去撿帳本。
傅慎時眯了眯眼,道:「紅豆,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只用這種小脾氣對付我是沒有用的。你要真想跑,就該忍辱負重,等哪日找到我的軟肋,我死了你就有機會走了。」
殷紅豆只是生氣,她並沒有失去理智,傅慎時說的對,她要走,這種方法是行不通的。
她彎腰撿起了帳本,坐在一旁認真清算起來。
直到天黑,殷紅豆吃過飯,洗漱之後準備上床睡覺,傅慎時又把她叫過去了,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裡邊裝著乳白的藥膏。
傅慎時食指抹了些藥膏,淡聲道:「過來。」
殷紅豆不動,她冷著臉問他:「你以為這樣我就少厭惡你一點嗎?」
傅慎時輕哼一聲,態度散漫道:「我讓你疼,是你活該,但是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許你留疤。」他眼睫毛輕顫,道:「我說了,你恨不恨我,我不在乎。」
他一抬眸,銳利的眼眸盯著殷紅豆,帶著些逼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