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將殷紅豆去錢莊兌換的錢票拿在手上,他仔細了一下,錢票上寫著,一千兩兌換了九百七十兩,硬生生虧損了三十兩。
三十兩,殷紅豆一年多的月例銀子,按照她的性子,絕對不會做這種虧本生意,除非又更大的利益。
傅慎時不禁想到汪先生說的話,他說殷紅豆問她京城附近的幾個州府是否可以通行,她還去見了方素月,是給方素月提前嗎?
他又想起紅豆硬要他等三天再給長興侯府回信。
傅慎時斷定,她想走,她想趁亂逃走。
近來大批災民北上,正是荒亂之際,她這個時候兌換了錢票,若再得了自由身,簡直是僱人手離開的最好時機。
多麼好的機會,就像老天爺的恩賜一般。
傅慎時緊緊地攥著錢票,他緊咬下頜,拳頭髮顫。
屋外一抹清麗的身影正往這邊來,傅慎時撂下褥角,將手放在大腿上,寬袖正好遮蓋住錢票,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過去。
殷紅豆面容倩麗嬌俏,她方才哭過,眼睛還有些紅,眼珠子濕漉漉的,黑白分明,瑩潤亮澤,頗有神采。
她進來稟道:「六爺,我跟廖媽媽說好了,不過她不肯回去,說要跟您一起回去,廖媽媽就先打發了管事回去,管事猶豫了一下,留下了一部分人,他自己先回去復命去了,估摸著下午還得再來一趟。」
傅慎時沒接話,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十分複雜。
殷紅豆抬眸看去,蹙了蹙秀眉……傅慎時這眼神怎麼有些不對勁。
傅慎時啞著聲音問她:「紅豆,我替你除了奴籍,好不好?」
當然好!她做夢都想!
殷紅豆眉眼彎彎,嘴角上揚,驚喜道:「多謝六爺。」
傅慎時心口一緊,神情依舊冷淡,他低著頭,視線落在青磚地面上,袖子底下的手臂,早就悄悄爬山了青筋,他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要等三天?」
殷紅豆有些茫然,傅慎時剛才還答應了,現在為什麼要追問?
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想您再好好考慮考慮。」
「為什麼去見方素月?」
殷紅豆抿著唇,沒有回答。
傅慎時緩緩地舉起手,手掌心裡捏著皺巴了的錢票,殷紅豆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她的錢票!
殷紅豆大步子跨過去,想搶,傅慎時手臂往後一躲,她就抓了個空。
她也不搶了,退開一步,神色冷靜地看著傅慎時,道:「那是我的。」
傅慎時抬起下巴看著她,容色陰冷地道:「我說過,你連命,都是我的。」
在這種地方,丫鬟沒有私產可言。
殷紅豆面頰微鼓,含有慍怒地看著傅慎時。
傅慎時攥著錢票,再問她:「你想趁這三天逃走?」
殷紅豆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她絞著手指頭,垂頭,搖頭。
傅慎時冷笑一聲,道:「紅豆,你說過的,永遠不會騙我。你說的話,是不是從來不作數?」
殷紅豆閉了閉眼睛,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地道:「我沒有騙你,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作數。」
傅慎時聲音愈發低沉:「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非要我等三天?」
殷紅豆問他:「如果我說了,你能保證如果執意退婚,儘量不要傷害到方姑娘嗎?」
傅慎時很快就回答了:「我保證。」
殷紅豆點了點頭,眼皮兒垂下,也盯著地面,緩聲道:「方姑娘喜歡三爺。」
傅慎時眼眸一斂,的確有些驚訝,他沉默著,是在示意她繼續說。
殷紅豆又道:「我不想她帶著這樣的目的跟你成親,她答應我,再考慮三天。」
傅慎時冷聲道:「我不是說了嗎,無論如何,我都會跟她退婚,她的考慮,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你可以不告訴我她的事,但是你沒有必要讓我等三天。」
殷紅豆沒說話,他說的對,他猜的也都對。
傅慎時問她:「如果她不打算告訴我真相,你會告訴我嗎?」
殷紅豆微壓下巴,輕聲道:「會。」
傅慎時聲音更加沉鬱地問道:「那……如果她打算坦白呢?你打算怎麼辦?」
殷紅豆眨了眨眼眼睛,豆大的眼淚掉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咬著唇,不敢開口。
傅慎時猛然抓住殷紅豆的雙臂,將她拽到自己跟前。
他力氣太大,殷紅豆雙臂生疼,又沒站穩,就跪在了他跟前。
傅慎時在她頭頂命令道:「看著我!你看著我!」
殷紅豆仰起臉,卻並不敢直視他,滾燙的熱淚順著臉頰滑下去,一行接一行,薄薄的臉皮登時泛紅,卷翹的睫毛濕噠噠的。
傅慎時顫聲質問她:「你以為三天過後,她坦白了,你走了,我就會改變主意嗎?!是我太寵你了嗎?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決定?嗯?你憑什麼讓我等三天?」
「你說得對,我沒資格……我是沒資格……我沒有資格。」
她就這樣承認了,傅慎時心臟都揪在一塊兒,他極為克制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紅豆,我信你不會騙我,那你現在告訴我,如果她坦白了,你是不是真的會離開?」
即使殷紅豆沒有答應過不會騙他,她也沒有辦法對他說謊,她閉上雙眼,帶著些許哭腔道:「我不知道……」
傅慎時胸口起伏著,他吐出來的熱氣都噴在她的臉頰上,他提起殷紅豆,湊到自己胸膛前,紅著眼眶問她:「如果我順利退了婚,也不傷害她,我保證不會娶妻,也不讓你當妾,如果是這樣,你也還想走嗎?」
殷紅豆心臟猛烈地跳動著,眼眶裡的淚水比剛才蓄得還多,她還沒眨眼,眼淚就一顆顆地落下來了,她真的沒想到,傅慎時能給這樣的承諾,她正視著他,問道:「如果我讓你給我除了奴籍,還我錢票,不反對我培養自己的人手,你答應嗎?」
她在跟他談條件。
傅慎時喉結上下聳動,眉頭狠狠地擰著,他壓抑地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她已經動了想走的心思,甚至都開始做了計劃,他沒有辦法放她走,他也不可能放她走。
殷紅豆低了頭,她可以用丫鬟的身份和他比肩征戰,可她沒辦法用一個丫鬟的身份跟他在一起。
他不答應,她也不可能答應。
傅慎時眼角溢出晶亮的薄淚,他哽咽著道:「我留不住你,是嗎?」
殷紅豆道:「我說了,除非你……」
「紅豆!」傅慎時咬著牙,打斷了她的話,他緊緊地摟著她,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裡,他的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耳廓,順著她柔軟的耳垂往下,挪到她肩頸之處,他狠狠地在她肩上咬下了一口,絲毫沒有憐香惜玉,殷紅豆疼得呻吟出聲。
傅慎時在她耳畔忍著眼淚,悶聲地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
殷紅豆無言地抽噎著,肩膀上疼得像是掉了一塊肉,她卻不敢去摸。
傅慎時死死地抱住她,磨蹭著她的耳鬢,陰沉沉地在她耳邊道:「紅豆,我永遠不會放你走,除非我死了。如果你死了……也只能在我懷裡腐爛。」
殷紅豆恨恨地道:「我會恨你。」
傅慎時一把推開殷紅豆,面無表情地撕掉了她的錢票,冷淡地末了勾了勾唇角,道:「那你就恨我一輩子吧。」
殷紅豆不甘地看著地上碎掉錢票,胸口如受灼燒,比肩上的被他咬過的地方還要疼一百倍。她捏著拳頭,怨恨地瞪著傅慎時。
傅慎時不在乎,他道:「從今往後,但凡出門,你只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他推著輪椅出去,讓時硯把門鎖上,將殷紅豆一個人關在屋子裡。
傅慎時知道廖媽媽不肯走,他叫來王武,派他去找了汪先生,一則把信傳回去,二則叫十幾個武館的弟兄回來,以後他們就不住在莊子上,搬去仁莊,有必要的時候就回城裡的宅子。
長興侯府的人即便是在仁莊上找到他了,也不敢硬闖,若是找不到……最後拖拉著,秦氏總是要退婚的。
汪先生收到消息,當即將莊子上的兄弟都派過去了。
這些兄弟以前是在殷府做護院,後來跟去了仁莊,從來沒在賭坊露過面,和發財坊扯不上關係,傅慎時建下仁莊的身份暴露了,也不大要緊。
好幾馬車的男人趕來莊子上的時候,廖媽媽和長興侯府的管事都嚇壞了,他們個個魁梧,往院子門口一站,土匪似的。
傅慎時讓時硯和殷紅豆帶上東西,跟著他一道出去,準備上那邊的馬車。
長興侯府的護院和幾個小廝,當然不敢放傅慎時走,跑過去攔人。
秦氏也沒料到傅慎時自己會有人手,派來的都是些有力氣卻沒什麼功夫的高個子男人,他們和武館的人對上手,一下子倒好幾個。
廖媽媽嚇懵了,叫著喊著讓傅慎時回來。
傅慎時上了馬車,道:「廖媽媽,我對不住您,您回去罷。」
廖媽媽攔不住馬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車走遠了,急得眼淚嘩嘩的,長興侯府的幾個護院想去追,胳膊腿兒還疼著,趕著馬車追著追著,就追丟了。
天黑的時候,傅慎時一行人到了仁莊,秦氏也得到了信和莊子上傳來的消息,險些氣昏死過去,她又不敢聲張,著人叫來了大媳婦姜氏一道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