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傾總算趕在沈雅言逼供之前趕回青城。沈雅言執意用刑,沈玉傾逼不得已,只得央請掌門裁奪。兩人一番爭執,沈庸辭裁定三天之內若無結果,再將事情交給沈雅言處置,沈雅言雖不滿,也只得讓步。
三天後,四十名精壯剽悍的豪士黑衣勁裝,腰懸鋼刀,神情肅穆,騎著清一色的大宛紅駒,護著十三輛並轡馬車緩緩入了青城,雖然人數比之前的點蒼使者不過多上二十人,但排場與馬上豪士的氣概卻不可同日而語。
為表鄭重,沈庸辭領著沈玉傾親自來到吉祥門迎接。
「果然來了。」沈玉傾心想,「事發至今不過四天,點蒼的人就到了,他們早守在邊界,等著飛鴿傳訊,一收到消息馬上就進了青城。」
就在昨天一早,守在黔地的沈從賦傳來消息,只比這車隊早到了一天。
居中的一輛馬車金頂玉簾,紫檀車轅,兩匹神駒黑得無一絲雜毛。車上走下一人,束髮為冠,身著紫衣華服。
沈玉傾上前迎接,道:「在下沈玉傾,恭迎諸葛副掌。」
又聽一個聲音道:「娘的,終於到了,顛死我也。」
說話那人從馬上跳下,落地時顛了一下,隨即伸出手,那身穿紫衣華服的人從馬車中摸出一支拐杖,恭敬遞出。那勁裝黑衣男子個頭矮小,約莫六尺多高,比沈庸辭矮上整整一顆頭。他接過拐杖,敲了敲馬屁股,說道:「地頭不好,還得費點周章,就怕不小心被一箭穿了心。」
見到他的個頭與拐杖,沈玉傾心中登時雪亮。「躲在這群豪士之中倒是個欺敵的好辦法,只是暴露在敵人目光之下,這膽色非同一般。」沈玉傾忙上前行禮,「在下沈玉傾,恭迎……」
「得了,一句話不用說兩遍。」那人舉起拐杖,對著沈玉傾比劃一下,說道,「比你爹還高。待會說話你得彎個腰,我怕聽不清。」又回頭對沈庸辭道,「沈掌門,好久不見。」
沈庸辭雙手抱拳,笑道:「久別再見,副掌可好。」
「還不錯。到青城這條道大概是我走過最兇險的路,回程還得走一回,不知道有沒有運氣回點蒼。」那跛腳矮子又轉頭對著紫衣華服的漢子道,「把這身衣服脫下來,弄髒了還得洗,麻煩。」那漢子忙拱手稱是,跛腳矮子道,「沈掌門,等我換個衣服。」
沈庸辭道:「太平閣已備好上房,請副掌移駕。」
青城是大家族,整個巴縣住著遠近親屬上千人,一部分領職的近親住在養生院,嫡系的住在長生殿,重要外賓則住太平閣。這三地距離不遠,但離著鈞天殿都有一段距離。
那跛腳矮子拐杖往地上敲了兩下,上了馬車,沈庸辭揮了揮手,幾名青城劍客上前領路,將整個車隊帶往太平閣方向去了。
「小八說得沒錯。」沈玉傾心想,「諸葛然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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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人稱諸葛然為「小諸葛」,這個「諸葛」自然指的是諸葛武侯。然而諸葛然非常不喜歡這個外號。「諸葛」可以意指武侯,誇耀他聰明,但也是他的本姓,若是當作本姓理解,「小」這個字值得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夜榜終究得手了,不枉自己在點蒼邊界守了三天,接到飛鴿傳書後星夜趕來。這趟算快了,青城的反應慢,沒讓守在黔邊的沈從賦攔下,就不知道這四天裡他們有沒有弄出什麼把戲。
且不忙著去見沈庸辭,讓他等等。諸葛然換上了紫袍華服,拿了拐杖,問身旁的青城侍從:「你叫什麼名字?」
「張青。」那是名斯文白淨的劍客,腰間懸著一把鐵鋪買來的長劍,紅木劍鞘,看來青城對本派俠客待遇還不錯。也是,只有蠢蛋才會苛待身邊人,誰知道他們懶散起來會給你招惹多大麻煩?
「我想先看看車轎。」諸葛然道。
「什麼車轎?」張青一臉茫然。
「你娘出嫁時的車轎!我大老遠從廣西過來,就特地來看這個!蠢豬!」諸葛然嘲諷道,舉起手杖在張青面前比劃著名,「長個子不長腦子!」
張青這才恍然,忙道:「那得請示傅老。」
「要我雇輛車送你過去嗎?」
張青忙道:「我這就去!」
這個笨傢伙,諸葛然不耐煩地扭了下脖子,吸了口氣。過了會,傅狼煙領著張青來到,問:「副掌要見出事的馬車?」
「他沒說清楚,還要你問第二遍?」諸葛然伸出拐杖指指張青,「這是你們青城最伶俐的侍從?」
張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傅狼煙道:「掌門還等著副掌呢。」
「什麼都沒見著,能談出個屁來?談完我再去看一次車轎,要是看出什麼線索,又要再談一次?回頭我又想出什麼端倪,是不是還得再談一次?青城真是養生,命得比別人長才能這麼過日子。」又轉頭對張青道,「張大爺,煩請通知一下貴派掌門,等我幾個時辰,稍晚拜會。」
張青連稱「不敢」,趕忙下去。
傅狼煙忙道:「副掌請稍待,即刻為您備轎。」
諸葛然坐著軟轎到了元天殿,先察看了車駕外圍,見外表上沒有傷痕,看來箭是從轎窗或轎門射入。
「真是個神射手,活后羿。」他爬進車駕,左右張望,見到一個凹槽,又爬了出來,露出古怪的嘲笑,問傅狼煙,「聽說抓了兩個嫌犯?我想問問。」
傅狼煙道:「這邊請。」當下領了路,帶著諸葛然到了大牢。
「還是兩個斯文人。」諸葛然看著囚牢中的兩人。左邊那個一雙濃眉特別醒目,右邊那人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四川真是地靈人傑,一個個平頭整臉的,跟我們窮山惡水的就是不同。」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對傅狼煙道,「你先出去,讓我單獨跟他們聊聊。」
「副掌……這……」傅狼煙面有難色。
諸葛然拿拐杖敲了敲鐵牢門,發出「鏘鏘」聲響:「這鐵條挺牢固的,他們沖不出來,不用擔心我。」
傅狼煙道:「副掌想問話,得有個青城弟子在場才好。」
諸葛然道:「你在,我說話拘謹。放開來講,怕你不愛聽。」
傅狼煙道:「副掌當在下不在就好。」
諸葛然眉頭輕揚,說道:「這是你說的。」隨即席地而坐,對著牢內兩人說道,「我腿不利索,坐著說話方便。」
那濃眉漢子眉頭一挑,道:「無所謂,反正看著差不多高。」
「我要坐在你那,可不會想說笑話。」諸葛然問,「叫什麼名字?」
「朱門殤,雲遊施藥的大夫。」
「收不收錢?」諸葛然問。
「施醫不施藥。」
「原來是個騙子。」
「那是我另一個行當。」朱門殤道,「偶爾乾的活。」
「那你又叫什麼?」諸葛然轉頭看向另一人。
「在下謝孤白,雲遊的書生。」
「這裡住得慣嗎?」諸葛然問道,「瞧你們兩個,牢里日子過得挺安逸。」
「管吃管住,不用幹活,挺悠閒的。」朱門殤道,「要不你也進來坐坐?指不定愛上了不走。」
「胡說什麼!」傅狼煙喝叱道,「你知道這位是誰?」
諸葛然拿拐杖重重敲了兩下地板,道:「傅老,你人都不在,怎麼還能說話?」
傅狼煙只得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怎麼又聽見你聲音了?」諸葛然用食中兩指在嘴唇上比了個合起的手勢。傅狼煙不敢再開口,諸葛然又看向謝孤白兩人,問道:「哪裡人?」
「祖籍四川。」朱門殤道。
「哪個四川?青城的?唐門的?」諸葛然問,「聽口音不像。」
「成都,唐門的。打小走南闖北,口音雜了。」
「甘肅人。」謝孤白道。
「喔,鐵劍銀衛轄下的。大戶公子才有雲遊的閒工夫,要不要通個書信給你家人,讓他們來贖你?」
「隴南,經商的小戶人家,當地有薄名,不過這事不用驚動家父。」謝孤白道,「我等本是無辜,不久後便能出獄。」
「既不打也不刑,誰都是無辜。你要是到了雲南大牢,岳飛都是你害死的。」諸葛然道。
「沈掌門是個好人。」謝孤白笑道,「他知道岳武穆的死跟我們沒幹系。」
「我討厭好人。」諸葛然雙手交握,在拐杖頂端磨蹭了一下,說道,「當真好人不容易,這種人我嫉妒。偽君子更惹人憎,倒不如真小人誠懇。」
他用眼角瞥向一旁的傅狼煙,傅狼煙臉上神色不變,似是聽不出他的諷刺。
沉得住氣,果然是服侍沈家三代的堂主,諸葛然心想,又舉起拐杖指向牢中兩人,問道:「你們在客棧幹了什麼?」
「我醫治了一個盲眼琴師。他路過,沒別的事。」
盲眼琴師?箭似光陰?原來這麼回事。「有點本事。」諸葛然問,「夜榜給你多少錢?」
「我跟夜榜沒關係,我就是個行醫的大夫。除非你抓我去雲南,你要說岳飛是我害死的都成。」
諸葛然哈哈大笑,站起身道:「總有機會請兩位來雲南作客。」他轉過頭問傅狼煙,「聽說還有個伴讀,去哪了?」
「逃了,還在找。」傅狼煙道。
「肯定是個絕世高手,才能在青城逃走。」諸葛然諷刺道,「八九不離十,刺客就是他了。」
「箭似光陰成名多年,年紀恐不相當。」傅狼煙像是聽不懂諸葛然的諷刺,回答得甚是耿直。
「我回去歇會,沈掌門幾時有空見我,我便前往拜見。」諸葛然擺擺手,一跛一跛地離去。
等諸葛然走遠了,朱門殤這才靠在牢房牆上,問謝孤白道:「你說這矮子是誰?尖酸得很。」
謝孤白眉毛一挑,「跛腳矮子,又提到雲南,還能有誰?」
「我猜也是他。沒想到區區一個使者能引來這樣的大人物追查。」朱門殤也挑了下眉毛,「諸葛然、沈雅言、沈玉傾,武林中幾個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這幾天全撞上了,也是運氣。」
「我說了我會算命。」謝孤白道,「你命不該絕,別擔心。」
這小子倒是心寬,朱門殤心想。幸好有沈玉傾幫忙,這幾天沒在牢中吃太多苦頭,只是謝孤白這古古怪怪的小子總是一派怡然自得,真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他一念及此,忍不住道:「喂,你就這麼不怕死?」
謝孤白席地而坐,看了他一眼,笑道:「死是不怕,其他的倒還怕些。」
「你真有辦法逃出去?」朱門殤問,「勢頭似乎不太妙呢。」
謝孤白只是微笑。
※
沈玉傾在養生殿等了一下午消息,終於聽到侍從傳訊,說掌門與諸葛然在鈞天殿會面,請公子前往。他輩份最低,便提早前往,等沒多久,沈庸辭兄弟與諸葛然先後來到。
主座自是沈庸辭,副座沈雅言,諸葛然上了客座,雙手交握,把拐杖拄在身前。等這三人上了座,沈玉傾這才行禮,讓沈庸辭賜了座位。
諸葛然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贊道:「喝了青城的茶,點蒼的酒簡直難以入口。」
沈庸辭說道:「副掌遠來辛苦了,這等小事何必驚動你大駕?」
諸葛然道:「我聽說派去查案的人死在客棧了。也是妙了,青城怎麼到處都能死人?你們不知道我這一路心驚膽戰,連馬車也不敢坐了。」
沈雅言道:「夜榜的殺手行兇,向來難提防。」
諸葛然道:「一顆人頭最少二十兩銀,四顆人頭加上箭似光陰出手,算算六百兩,這五個人的身份得查查,說不準是嚴非錫的私生子,不是這等金貴身份,這人頭得鑲了金才行。」
沈雅言道:「副掌向來有小諸葛之稱,想來料事如神,你有什麼想法,何不直說?」
他知道諸葛然最不喜人家叫他這個外號,他卻偏生叫了這個外號。
諸葛然臉無慍色:「或許有人希望青城道黑,殺一儆百,讓人別動不動就派使者。」
沈庸辭道:「副掌言重了,青城與點蒼一向交好,點蒼使者我們自當護衛周全。」
「說到來的路上,我騎著馬呢。你們知道騎馬有什麼好處?」諸葛然自問自答,「騎在馬上看不出高矮,下了馬,大夥都是人,可總有高矮之別。我個頭小,一眼就被認出,別人看著覺得好欺負,說不準真會欺負我。」
「誰敢欺負副掌?」沈玉傾道,「本事可不是看高矮定的。武林人眼中,副掌可是睥睨眾生的巨人。」
「你坐著好,坐著講話我聽得見,不然從你那裡說句話,傳到我這都得燒半炷香時間。」諸葛然轉了轉手中的拐杖,說道,「使者的事先按下,先說點別的,兩年後的崑崙共議,敝上希望能得到青城的支持。」
沈玉傾看到父親皺起眉頭。
這才是諸葛然的目的。打一開始他就希望使者被殺,這是個藉口,如果父親不答應他的要求,這就是發難的理由。
他突然想起小八說的,天下將亂,而亂的起點,就在青城。
難道點蒼真想點燃九大家之間的戰火?
他聽說過諸葛焉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武林中傳言,「點蒼有石金」。「金」指的是諸葛然,是個精明幹練,有智謀又深沉的狠角色。至於「石頭」,則是指諸葛焉了。那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敲打起來頑強,但分文不值。金比石軟,但小小一塊就更有價值。
他估量著點蒼是否有資格挑起戰火。丐幫的聯姻或許可以遙通聲氣,雖說中間隔著衡山,李玄燹正是下任盟主候選,但她是否會為此開罪丐幫,這也難說。
至於華山,那可是緊鄰著青城,還有左右搖擺的唐門……
沈玉傾盤算著,他知道父親也在盤算。
沈庸辭道:「諸葛掌門自然是眾望所歸,但這一屆是齊掌門當了盟主。」
「跟你說個秘密。」諸葛然突然壓低聲音。眾人都好奇起來,不由得身子前傾,想聽這矮子口中的秘密。
「其實冷麵夫人不姓唐。」諸葛然說得煞有介事,似乎正在講一個驚天秘密一般。
沈雅言臉色一變,沉聲道:「副掌在開玩笑嗎?」
諸葛然道:「我向來愛開玩笑。」他一攤手,「雅爺莫要見怪。」
沈玉傾知道他不是開玩笑,諸葛然是在暗示一件事,沒有什麼規矩是不能被打破的。
然而規矩被打破後的武林又會是怎樣?
他忽然明白,小八所說亂起青城,這句話的理由。
華山、丐幫、點蒼,如果加上青城跟唐門,諸葛焉就掌握了崑崙共議的五票,東西輪序的規則將被改寫,未來的崑崙共議會是各種合縱連橫。眼下的均勢一旦崩解,新的秩序建立前,很有可能再次引發動亂。
青城的位置恰好在九大家最中間,青城的勢力在九大家中卻僅與華山唐門相若,即便三派聯手也未必優於少林武當多少。
在這強敵環伺的處境下,顧琅琊所傳下的「中道」正是青城派安身立命的良方。多年來,相較華山的以弱示強,青城始終走得不偏不倚,多方結交,小心翼翼地避開可能的武林紛爭,也是九大家中最守「規矩」的一派。
或許,這就是點蒼要用這種手法「說服」青城的原因。
諸葛然嘻嘻一笑,說道:「我剛才去看了下馬車,裡頭有個凹槽,你們知道嗎?」他突然轉換話題,令人摸不著頭緒。
沈庸辭訝異道:「真有此事?」說著把目光投向沈玉傾。
沈玉傾點點頭道:「是有。」
「來的路上我也去過使者遇伏的山上。箭似光陰不知用了什麼古怪法門,竟然一箭射死了點蒼的人,可問題是……」諸葛然道,「兇器?我可沒看見兇器。我問了車隊的人,沒人見過兇器。」
「四十年前,聽說崆峒贈送了十六支烏金玄鐵給貴派。」諸葛然微微笑著,不疾不徐地說,「我聽說其中兩支煉了龍騰鳳舞劍,一支成了貴公子的佩劍無為,另有八支給了三爺跟四爺,那青城應該還剩下五支。」諸葛然接著道,「不知在下是否有此眼福,能見著這五支烏金玄鐵?」
沈雅言臉色一變,正要推卻,沈庸辭卻笑道:「這有何難?玉兒,去把你的烏金玄鐵針取來。大哥,勞煩你也走一趟,將寶物取來,讓副掌鑑賞鑑賞。」
沈雅言臉色慘白,只是不說話。沈庸辭訝異問道:「怎麼了?」
沈雅言道:「沒事……好端端的,副掌怎麼提起烏金玄鐵來了?」
諸葛然只是微微笑著,道:「也是,瞧我這話題轉的。烏金玄鐵且不忙看,我們先談談這次崑崙共議的事。雅爺,你有什麼看法?」
沈雅言神色慘然,道:「這事我會與大哥好生商議,副掌……不用著急。」
諸葛然目的已成,對於刺客之事沒再追問下去,只提到了李景風與小八。「聽說客棧里還有一個活口,以及那名書生身邊一個伴讀,兩個人證都得找回來,把這事釐清了才好。」他拄著拐杖起身,又說,「本來一個小小使者也不用費多大心,這趟來主要還是跟沈掌門談正事。沈掌門斟酌一下。我累了,先告退。」說著彎腰行禮,等沈庸辭三人起身還過禮,就一拐一拐地往門外走去。
至此,一切都與小八說的不謀而合。
送走了諸葛然,沈玉傾想著父親與大伯要怎麼處置這件事。沈雅言正要開口,沈庸辭一揮手道:「到謙堂說去。」
三人到了謙堂,敘了座次,沈庸辭看著沈雅言,低聲問道:「大哥,怎麼回事?」
沈雅言支吾了半天,說道:「現今九大家的勢態,東西照輪,我們西五派中,唐門、華山跟咱們青城只有投票的份。我的意思是,西五派已經穩固了五票,真要輪,怎麼不是我們五派照輪?還比之前少了一派。副掌說的也是理,唐門能傳外姓,規矩能改,更何況這不算規矩。」
「東四西五,那是外人的說法,青城居中,九大家中就挨著六個門派,先人說的中道是個持中不敗的理。倒是副掌口口聲聲暗示使者是我們青城殺的,這是什麼理?」沈庸辭看著沈雅言,「大哥,你有什麼事瞞我?」
沈雅言猶豫片刻,道:「掌門稍待,我稍後再來。」說完起身便走。沈庸辭看向沈玉傾,問道:「玉兒,你知道什麼嗎?」
沈玉傾搖搖頭道:「還是等伯父回來再向掌門稟告。」
「你也瞞著我?」沈庸辭皺起眉頭,「事情都過去五天了。雅爺三天前抓了兩個人,你卻說這兩個是無辜的。城外死了四個點蒼弟子,你說是夜榜的殺手乾的,夜榜的殺手為何要殺四個點蒼弟子?」
「殺四個點蒼弟子或許反而是點蒼的意思。」沈玉傾說著,看到父親眉毛微微一揚。
「你的意思是,他們想用這個作為藉口威逼青城?」沈庸辭道,「要我在崑崙共議上倒戈?」
沈玉傾道:「使者來點蒼談什麼?談的是同一件事。一個使者,爹有的是辦法打發,但來的是副掌,那又不同,何況還有把柄。」
沈庸辭說:「你認為殺手是點蒼派的?」
「沒有實據。」沈玉傾回答。小八並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只是給了他「可能的答案」。或許,這也是讓他不用對父親說謊的好意,父親若這樣認為,應該是最好的。至於大伯方面,他希望等這件事了結,往後大伯能三思而後行。
「若真如此,青城可不能任人欺凌。」沈庸辭閉上眼睛,似在沉思,「大牢里那兩個真跟夜榜無關?」
要怎麼幫謝孤白和朱門殤安然脫身,也是個難題。為了避免父親追問下去,沈玉傾反問道:「掌門對副掌的提議怎麼看?諸葛副掌是有備而來的。」
「不妥。」沈庸辭闔上的眼始終沒張開,「規矩壞了,就會出事。點蒼唱了這齣大戲,想威逼我們,只要我們占著理字,其他七家能坐視?」
沈玉傾點頭道:「父親說得極是。」父親的意思是暗示青城絕不能失了「理」,但父親不知道,事情可不是如此簡單。
過了一會,沈雅言回來,見沈庸辭正閉目沉思,下定決心般,上前叫了聲「掌門」。
沈庸辭張開眼,沈雅言從袖中掏出一根細長物事來。
那是一根沾滿了鮮血的紅木,尖端碎裂,裡頭露出一截尖物,閃著黑沉沉的金屬光澤。
「這是什麼?」沈庸辭接過一看,訝異道,「烏金玄鐵?」沈玉傾走上前,沈庸辭把紅木遞給他。
那紅木果真是二胡的弓,弓身有些彎曲變形,側面木頭碎裂,隱約看得出裡頭藏著一根細長金屬,前端已磨得尖平,猶如箭簇一般,果然是沈家的寶物烏金玄鐵條。
「這是怎麼回事?」沈庸辭問道,「這是誰的?」
「我在使者被射殺的轎中見到的,裡頭的烏金玄鐵確實是我們沈家的,前端被改過,磨尖了,這是兇器。」沈雅言道。
「這是兇器?」沈庸辭再問,「你為什麼藏起來?」
「我見了兇器,怕與家人有關,預先藏起。」沈雅言道,「我回到家裡翻找,我收藏的那兩根烏金玄鐵不知何時竟失竊了一支。」
「誰有本事能從你房裡偷走東西?」沈庸辭道,「青城有內奸?」
沈雅言道:「這兩支烏金玄鐵收藏隱密,平時也不拿出來把玩,何時失竊,誰有嫌疑,毫無著落。」
「既然找到這箭,為何不早點拿出?」沈庸辭說道,「藏到現在!莫怪副掌要看我們家傳寶物,只要拿這支箭出去,豈不是百口莫辯?」他雖未見怒容,但音量已然提高,沈玉傾知道父親動怒了。
沈雅言默然無語,過了會道:「掌門且看,這箭外面包著一層木材,像是什麼?」
沈玉傾一驚,看向父親。只聽沈庸辭說道:「這是紅木……像是……二胡的琴弓?」
沈雅言道:「當日福居館,那名叫朱門殤的大夫醫治了一名拉二胡的盲眼琴師。盲眼琴師就是箭似光陰,朱門殤跟夜榜脫不了干係。」
沈玉傾道:「朱大夫不是夜榜中人。」
沈雅言道:「那為何這玄鐵要藏在琴弓之中?真有這麼巧的事?」又對沈庸辭道,「謝孤白不論,朱門殤必須死。對他用刑,逼問出夜榜的消息,把他正法,給點蒼一個交代。」
沈庸辭想了想,道:「若罪證確鑿,是不能放過。」
「朱大夫沒罪。」沈玉傾道,「他必須無罪。」
沈雅言冷笑道:「到現在你還袒護他?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必須沒罪。」沈玉傾又說了一遍,「只有他跟這件事沒幹系,青城才能跟這件事沒幹系。」他見沈雅言露出狐疑神色,解釋道,「諸葛副掌的目的就不是使者的死因,只要掌門不答應與點蒼結盟,他就會要求看烏金玄鐵。這支玄鐵尖端已被磨平,鐵身也扭曲變形,除非重鑄,否則無法復原,拿出去就是兇器。」
沈庸辭知道烏金玄鐵極難冶煉,即便冶煉了,沒有原本模具也難保證與其它幾根玄鐵一模一樣,要是短些粗些,那就漏了形跡,所以沈雅言才會覺得難以處理。
「說是被夜榜偷走,這是嫁禍。」沈雅言道,「難道點蒼真要跟我們翻臉?」
「他壓根不想相信。」沈玉傾道,「只要他問起大伯為何把箭藏起,大伯怎麼交代?」
沈雅言大怒,拍桌大罵道:「混小子,你……」沈庸辭插嘴道:「先讓玉兒說完。」又問沈玉傾,「你有什麼見解?」
「朱大夫若有罪,琴師就是兇手。人是從福居館走出去的,諸葛副掌就有藉口,再見到這玄鐵,青城怎樣都脫不了干係。」他放慢了說話的語調,繼續說道,「如果盲眼琴師就只是個尋常琴師,幹這件事的人是要挑起青城點蒼兩派之間的紛爭,這樣結案最好不過。」
此言一出,沈庸辭和沈雅言俱是默然不語。確實,如果這事能這樣了結,那是最好,成了一樁懸案,誰都沒幹系。
「自欺欺人,非君子所為。」沈庸辭沉吟道,「再說,朱門殤若真是夜榜的人,難道就這樣放過他?」
「朱大夫的事之後再作處置,眼前的要務是諸葛副掌。」
「烏金玄鐵要怎麼交代?」沈雅言問道,「他硬要看,用什麼推託?」
「讓他看。」沈玉傾道,「還有一個時辰就晚宴了,讓侄兒跟他說。」
「怎麼看?一看就露餡了。」沈雅言疑問,沈庸辭也納悶起來。
沈玉傾從懷中取出自己收藏的那支玄鐵烏金,交給沈雅言道:「侄兒出去一會兒,若晚宴時侄兒未回,請大伯和父親代為拖延一時。他若要看烏金玄鐵,給他看這個。」
沈雅言見他隨身帶著玄鐵,像是早已有備,更是疑惑。
※
諸葛然離開鈞天殿,上了馬車。
再一個時辰就晚宴了,得讓沈庸辭鬆口才行,如此這趟青城之行才算達到目的。至於幕後主使是誰,八九不離十該是沈雅言了,這叔侄倆爭權,倒讓自己鑽了空子。這事查下去,青城得內訌,不查,就得低頭。
他忽地瞧見前方一輛金頂馬車駛來。青城城中往來多半以馬車軟轎代步,只有身份夠高又有急事待辦時才會騎馬。他認出車駕,喊了聲停,跳下馬車。
對面那輛馬車見他站在路口,也停了下來。車上走下一名華服美婦,說道:「副掌,好久不見。」
諸葛然行了個禮,說道:「楚夫人安好。」
「不過死了個使者,竟然叫你來,你哥是手下沒人了還是不懂怎麼使喚人?」楚夫人道,「不過你腳程真快,四天就到了青城。」
「騎上馬,矮子跟高個的步伐就一樣大。誰的馬好,誰就快點。」諸葛然微微笑道,「這趟是我自己要來的。」
「這麼勤勞,小題大作了。」
「那倒不會,我哥還希望親自來呢。」諸葛然轉了轉手上拐杖,「我得攔著他,才能獨占見你的機會。」
楚夫人咯咯大笑:「跟以前一樣滑舌,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那不如殺了我算了。」諸葛然道,「我就只有嘴上功夫厲害點。」
「誰不知道你嘴巴尖酸刻薄。」楚靜曇道,「享譽武林呢。」
「他們只知道一半厲害。」諸葛然露出得意的微笑,「另一半厲害只有運氣好的姑娘們知道。」
「得了,這些胡話跟窯子裡的姑娘說去。青城有杏花樓,你要不識路,我派人帶你去。」楚靜曇挑了一下眉毛,「給外子聽到,另一條腿也給你打瘸了。」
「你男人太拘謹了,沒趣得很。」諸葛然道,「我只有嘴巴騙人,有人渾身上下都在騙人,比起來,我身上老實的部分還多些。」
「瞧你說的,意有所指?」楚靜曇道,「敘舊到此為止,說多了傷感情。」
諸葛然彎腰行禮,道:「失禮了,夫人。這禮貌,只有你才有資格。」
楚夫人咯咯笑道:「又貧嘴。」說完上了馬車,正要走,諸葛然又道:「尊夫現在可能有些麻煩,怕有氣性,夫人若是要往鈞天殿,還是稍後吧。」
楚夫人道:「有麻煩也是你們給惹的,你勸諸葛焉少惹點事。」
年華雖長,芳韻不減,諸葛然在車上想著。楚靜曇足可當個大派掌門夫人,最少也是個大門派二把手的夫人,她天生有那條件,直爽豪邁,不像那些世家女子扭捏作態,嫁給沈庸辭,可惜了。
他輕輕挑起眉毛,在自己短了一截的左腿上不重不輕地拍了一下。
※
沈玉傾避開諸葛然的馬車,從如意門離開青城派。到了城裡,他將馬拴在一間客棧的馬廄里,向西北焦味胡同走去。
他轉過幾條街,這才見到一間小鐵鋪。門已經掩上,裡頭傳出沉重的打鐵聲。
沈玉傾在門上敲了三下,裡頭的打鐵聲頓停,沈玉傾又敲了兩下,打鐵的聲音又繼續。木板門被取了下來,一名二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披著一件布衫前來應門。沈玉傾走了進去,剛到前院就感受到一股熱風撲面而來,看見沈未辰正與一名老人輪流捶打著一塊燒紅的鐵塊,俏臉上是新奇又認真的神情。
「我們勸過小姐,她非要幫忙。」精壯青年連忙解釋。沈玉傾笑道:「沒關係。」
沈未辰睨了眼這邊,說道:「哥,快好了,等會。」
沈玉傾問:「還有一個時辰,夠嗎?」
老鐵匠忙道:「夠了夠了,快好了。」
正在打鐵的鐵匠姓丁,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雖然老,卻跟他兒子一樣,有身精壯結實的肌肉。此刻他袒胸露背,露出像是鐵錘敲打過的平整胸膛,一手拿著火鉗,一手拿著鐵錘,與沈未辰輪流敲打鐵塊。那鐵塊已扁平,似乎是劍的模樣。沈玉傾看著小妹,見她滿頭是汗,站在爐火旁也不嫌熱,眼中神采飛揚,似是玩上癮了。
過了會,丁鐵匠笑道:「好了。」舉起鐵塊,插入一旁水桶中,頓時滿屋煙霧瀰漫,觸面生熱。
「大小姐的手勁好大。」丁鐵匠呵呵笑道,「這把劍是大小姐鑄的,大小姐賜個名吧。」
沈未辰道:「我就出個力,這劍都給打壞了,只怕賣不出去。」
丁鐵匠忙道:「不賣,等大小姐取了名,當傳家寶。」
沈未辰想了想,轉頭問沈玉傾道:「哥,幫忙想個名。」
沈玉傾笑道:「這是你第一次鑄劍,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雖是貪玩,也有幾分認真勁,便叫『初衷』吧。日後你想起鑄這劍的初衷,也會覺得有趣。」
沈未辰笑道:「也只有你會取這等文雅的名字,聽著就不是個兵器。」
沈玉傾取出銀兩道:「這柄初衷我定下了,還望丁老先生割愛。」丁鐵匠見有五兩之多,眼睛都發直了,忙不迭地道謝,說自己會好生為這劍開鋒,整理整理,才不失了大小姐的顏面。
沈未辰笑道:「你都有無為了,買這柄初衷做啥?」
沈玉傾道:「送你,你就打這主意對吧?」
沈未辰嘻嘻一笑。沈玉傾見她身上衣服多處被火星灼破,道:「大伯母看見,定會問起。晚宴就要開始,招待點蒼副掌門,你若缺席,伯父會不開心。再說,你也出來一天了吧。」
沈未辰道:「催我走就是了。」
沈玉傾問丁鐵匠道:「東西好了嗎?」
丁鐵匠連忙取出一個長一尺有餘的木匣,恭敬獻上,說道:「小的連著趕了兩天工,總算來得及。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沈未辰道:「我看過了,沒問題。」
沈玉傾點點頭,收下木匣,囑咐道:「我兄妹來這的事千萬不可泄露。」丁鐵匠忙點頭說是。
沈玉傾和沈未辰正要離開,丁鐵匠的兒子見沈未辰要走,訥訥地問了句:「大小姐,幾時還會再來?」
沈未辰笑道:「以後若再鑄造兵器,肯定要來的。」
丁鐵匠的兒子臉現喜色,忙點頭稱是。
兩人離了鐵鋪,沈玉傾笑道:「瞧那小鐵匠,被你迷倒了。」
沈未辰道:「是個勤奮誠懇的老實人。父子兩個感情好,丁家鐵鋪以後肯定興旺。」
「小八和李景風呢?」沈玉傾又問,「安全嗎?」
「連雲哥與大元師叔帶了人守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還沒跟我說清楚呢。」沈未辰問道,「諸葛副掌刁難掌門?」
「等這事了結了再說。」沈玉傾道,「晚宴要開始了。」
※
「副掌請!」沈庸辭行禮示意。諸葛然上了席,眼前都是他認識的熟面孔,沈庸辭、楚夫人,還有沈雅言夫妻,另有兩個空位。
諸葛然皺了下眉頭:「公子與二姑娘還沒來嗎?」
「犬子奉命找那兩個在逃的,正在交辦事情。」沈庸辭道,「大概耽擱了,稍後便到。」
「小小又去了哪?」沈雅言問。
雅夫人道:「她大清早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
「有人陪著嗎?」沈雅言又問,「沒人通知她今晚有客人嗎?」語氣似乎頗為不悅。
「一時找不著人,玉兒說會通知她。」雅夫人答道。
沈雅言皺起眉頭,沒再多問。
「晚輩欠管教,別等了。副掌奔波了一天,先上菜吧。」沈庸辭道。
「沈掌門的兒子肯定不會沒教養。」諸葛然道,「我隨便,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雖這麼說,心底卻在琢磨,沈玉傾是個禮貌聰明的青年才俊,跟他老爹年輕時倒有幾分相似,一念及此,不由得起疑:「敢讓一桌子長輩等著,不是有十足充分的理由,就是另有安排了。」
只見沈庸辭吩咐下人,沒多久,侍從上了菜。楚夫人道:「副掌愛吃魚,特地為你準備了河鮮,你且嘗嘗這清蒸江團。」
「難為楚夫人還記得。」諸葛然夾了塊魚肉,贊道,「好手藝。」說罷舉杯道,「沈掌門,我敬你一杯。」
沈庸辭也舉杯,起身道:「副掌是客,應該我敬你一杯才是。」
諸葛然應了聲「客氣」,仰頭喝下,火辣辣的,是頂級的劍南春。楚夫人和沈雅言夫妻也依次敬酒。喝完一輪後,諸葛然又斟了一杯,問道:「下午的事,沈掌門考慮得怎樣?」
沈庸辭放下杯子,道:「今日是宴會,招待客人,飯桌上不談公事。」
諸葛然道:「我倒覺得飯桌上好談事。美食在前,脾氣就好些,喝點酒,什麼話都敢說,不像平常遮遮掩掩。」
他站起身來,作勢要替沈庸辭斟酒,只是個子矮,伸長了手也夠不著,見沈庸辭把杯子遞上,順勢斟滿一杯,又說:「我以前替我爹出使,最愛在飯桌上談事,一杯談不成,兩杯三杯,喝得多了,腦袋糊塗了,平常不會答應的也會答應,我得了便宜,酒錢也付得盡興。」
沈庸辭笑道:「副掌想灌醉我?」
諸葛然道:「不知沈掌門酒量如何?」兩人又幹了一杯,諸葛然又道,「兩杯下肚了,沈掌門考慮得怎樣?」
楚夫人也斟了一杯酒道:「我們夫妻是一體,你一個要跟我們夫妻倆
喝酒,怕是難贏。」說著一飲而盡。
諸葛然又喝了一杯,笑道:「這可不公平。雅爺,而今我在青城受困,你念不念我姐的情,幫我擋個幾杯?」
沈雅言年輕時與諸葛然大姐時有往來,雅夫人知道底細,聽了也不生氣,只道:「相公有十來年沒去廣西了,以後去的機會也少,副掌若有機會,替相公向令姐問好。」
諸葛然笑道:「那得看雅爺幫不幫忙了。」
沈雅言尷尬地笑了笑,諸葛然知道他在猶豫。這小子,還得再逼他一逼,但不能過了頭。場面可以尷尬,卻不能弄僵。於是說道:「早些時候我說要見識貴派的烏金玄鐵針,不知可有眼福?」
沈雅言道:「不急於一時,吃完飯再說吧。」
楚夫人道:「副掌要看烏金玄鐵,這有什麼難處?吃完飯,要是沒人醉倒,馬上就能帶來。」
看來楚夫人還不知道底細,諸葛然笑道:「楚夫人,你知道我性子急,等不了。」
楚夫人見沈雅言臉色不對,看了沈庸辭一眼,沈庸辭只道:「副掌,喝酒吧。」諸葛然應了一杯,笑道:「這酒後勁強,怕撐不了幾杯。要是醉了,就錯過欣賞寶貝的時機了。」
沈庸辭忽道:「怎地現在才來?」
只聽得一個聲音道:「我換了衣服,耽擱了。掌門,楚夫人,爹,娘。」這聲音好聽,輕婉悅耳,諸葛然轉過頭去,見一名年約十八,穿著鵝黃衣衫的女子跟著沈玉傾走進宴廳。
好一個美人,是沈雅言的女兒?諸葛然打量著沈雅言夫妻。雅夫人是美貌,不過也就是世俗常見的美人,自己見得多了,這樣的父母生得出這樣的女兒?嗯,眼角眉梢鼻子都像。這世上就有這種事,同一個爹娘,有的就是集兩家之大成,有的就是合兩家之衰敗,自己跟大哥就是極端的例子。
他聽見沈玉傾問安,沒去注意。等兩人上了座,沈玉傾舉起酒杯道:「晚輩遲來,罰酒一杯。」
誰想看你喝酒?看姑娘喝酒有趣多了。諸葛然想著,卻笑道:「要罰就罰三杯才夠誠意,要不等會你們一家聯手對付我,我可不是對手。」
沈玉傾喝了三杯,酒氣上涌,臉登時紅了起來。沈未辰道:「我酒量不好,喝三杯明早要鬧頭疼的。」說著也喝了一杯。
「姑娘家還是得練點酒量。再喝一杯,當練酒。」諸葛然舉起杯子,「我陪你喝。」說著舉杯喝下,沈未辰也舉杯相迎。
沈玉傾道:「下午副掌說要看青城的烏金玄鐵,大伯帶了嗎?」
沈雅言眉頭一皺,道:「帶了。」
這小子怎會主動提起這事?難道他真是繡花枕頭,還沒弄清狀況?
沈雅言從懷中取出兩支烏金玄鐵,遞給諸葛然。
「兩支?放在青城的不是該有五支嗎?」諸葛然笑道,「這樣可打發不了我。」
「我這還有兩支。」沈未辰從腰間取出峨眉刺,遞給諸葛然。諸葛然見是木製的,拿在手中卻是沉甸甸,頗有份量,料有機關。他轉開了前頭木栓,露出了兩頭尖銳的玄鐵。
「用玄鐵做峨眉刺,挺別致的,還用木頭掩飾。」
沈未辰笑道:「我十五歲生日時爹送我的禮物,叫『鳳凰』。」
「鳳凰,這名字不錯。」諸葛然道。
「我這還有一支。」沈玉傾從懷中取出一支一模一樣的烏金玄鐵,至此,整整齊齊五支放在面前。「這是五根烏金玄鐵,副掌你慢慢欣賞。」沈玉傾道。
諸葛然心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弄錯了,還是兄弟之中另有人與沈雅言共謀?他轉頭再看沈雅言,只見他神色儼然,看不出破綻。
只這一個時辰之間,去哪變出第五支烏金玄鐵?難道是事發之後派人快馬去跟沈從賦沈妙詩索討的?
諸葛然立刻推翻了這想法,沈雅言一開始是打算陷害侄子,可沒料到自己尾隨而來。沈從賦的消息頂多比自己抵達快上個一天,派人去黔南,一趟來回,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趕不上。
定是哪裡想差了,他把弄著手上的烏金玄鐵,嘆道:「即便在崆峒,這東西也是珍貴。一口氣送出十六支,就算過了四十年,還是讓人羨慕得緊。」他一邊把玩,一邊掂著份量,五支一般無二,唯有那對峨眉刺重些,那是外頭裹了硬木所致,但也相差無幾。
他再看沈玉傾,只見他伸出筷子,正在夾魚。忽地筷子掉落,沈玉傾忙笑道:「剛才喝得太急,失禮了。」楚夫人皺起眉頭,說道:「換一雙吧。」沈玉傾應了聲「是」。
這小子手在發抖?他心虛?諸葛然看著手中峨眉刺,忽地靈光一閃,笑道:「只看這頭尾兩端,不知裡頭是怎麼回事呢。」
沈玉傾聽他這話,吃了一驚,說道:「副掌什麼意思?」他雖壓抑,話音仍有些古怪,沈庸辭聽出問題,沉聲道:「玉兒,你酒量沒這麼差,在外頭喝過了?」沈玉傾忙道:「是喝了些。副掌,這對鳳凰是雅爺送給小妹的禮物,你欣賞完了,可得還她。」
諸葛然笑道:「這種把戲可瞞不了我。」他雙手握住一支峨眉刺兩端,掌運真力,用力一掰,這裡頭雖藏玄鐵,畢竟不過繡針粗細,諸葛然功夫不含糊,峨眉刺頓時從中彎曲,中間一截木頭崩裂開來。。
這小子,把一根玄鐵剪成四段,裝在兩支峨眉刺頭尾,就想以一作二,諸葛然本來成竹在胸,卻見當中露出那一小截烏黑明亮,竟也是烏金玄鐵。
諸葛然一愣,只聽沈未辰驚叫一聲,搶上前來,將一對峨眉刺搶了過去,哭喊道:「你幹嘛折我鳳凰?!」
諸葛然未及分辯,沈未辰大哭,拿著一對峨眉刺轉頭就跑。沈玉傾忙喊道:「小妹!」
諸葛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環顧左右,沈庸辭夫妻和沈雅言夫妻四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好不尷尬。
不,不只是尷尬,而是弄僵了……
沈雅言淡淡道:「晚輩失禮了,得罪副掌,莫怪。」
沈庸辭只道:「吃飯吧。」
五人默然片刻,剛吃了幾口,沈雅言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再難以收拾,狂笑不止。楚夫人也掩著嘴,扭過頭去,身子顫抖,發出咯咯的笑聲。沈庸辭叨念了兩句,也不禁莞爾。唯一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雅夫人也被逗樂了,忍不住笑問道:「怎麼了,大夥這麼樂?」沈雅言只是揉著肚子推說沒事。
諸葛然默默吃完這餐飯,心中惱恨,再無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