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著吹過窗戶,吹得玻璃窗砰砰響,猶若窗外有人在重重敲打著窗,企圖破窗而入。
從淅淅小雨演變為連綿暴雨的氣象席捲了這片幽暗天地。
整座世界都仿佛淹沒在了這場暴雨的嘩嘩雨落聲。
紀長安站在窗前。
屋內燈光昏黃,微微亮。
這場大雨似乎影響到了這座旅館的電路,原本就有些昏暗的燈光不時跳躍閃爍著,就像靈異小說中鬧鬼的屋子一樣。
他望著之前還只是小雨,可在他走進旅館後就愈演愈烈,最終演化為此刻的暴雨的雨勢。
目光微沉。
此刻這間旅館坐落在天地間,早已被四方而來的雨勢狂風所包圍裹挾,如身陷囹吾的囚徒。
而若真是如此。
那麼他也是囚牢中的囚徒。
紀長安慢慢闔上眼。
聆聽外界猶如鬼嘯的尖厲風聲,與勢要淹沒整座世界的大雨落地聲。
有人以這座城市的天空為畫板,畫地為牢,以雨幕圈定了「牢房」的區域。
這樣的大雨,哪怕是穿上雨衣雨靴,也未必能倖免於難。
當然若只是如此,自無限制他出行的可能性。
早在當年,紀長安就已經習慣雨夜出行,而不沾一滴雨水。
可這場大雨中卻同時包含著「淨化」與「衰減」的權柄。
普通人在這場大雨中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法外者若是一直淋著雨水,靈體將隨著時間加深而陷入「衰弱」,並逐步加深「衰弱」的程度。
到最後除去一身權柄被徹底禁封一段不等的時間,自身體魄的各方面,譬如感知、速度等,都將變為普通人的程度。
哪怕是紀長安,也無可避免,當前只能做到推遲的程度。
他能察覺到,以這場大雨籠罩整座川崎市的存在,位階遠在自己之上。
那種「淨化」與「衰減」融合而成的禁絕之力,正隨著雨勢而浸沒瀰漫在空氣中。
遲早會隨著時間加深而深入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
哪怕是躲在房中也避不開。
幕後之人沒直接對自己出手,卻準備溫水煮青蛙,慢刀子給他放血。
從當前的情形來看,以對方遠在自己之上的位階,卻仍舊沒選擇直接對自己出手,而是採用這種迂迴的方式,那基本上並無殺意,而是想讓自己在接下來的期間做一個「安靜且有心無力」的看客,別插手進瀛洲當前的紛爭中。
其實紀長安之前並沒有騙宮本健次郎。
在宮本健次郎詢問他是否會插足瀛洲爭端的問題時,他確實無意涉足其中。
理由誠如他先前所說的。
這本就是瀛洲的「家事」,而他只是途中造訪此地的客人,沒有任何理由插手其中。
他現在甚至還沒弄清瀛洲內部到底掀起了怎樣的風暴。
只是……
對方明顯不相信,或者說心有顧慮,才採用了當下的這種方法。
而且在他明確且清晰地表達出自身意志後,那邊還採用這種方式,多少讓他有點不爽。
尤其對方還是以天國權柄來「囚禁」他。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紀長安望著窗戶中倒影的一幕隨口說道。
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推開了房門,神色自如地走入了房中。
這間客房是由執行部安排的。
在與宮本健次郎分離後,執行部的專員便引領著他來到了這裡,請他在此稍作歇息,等隔絕瀛洲與外界的封鎖解除後,他們便會送他登上返回魔都的專機,在此期間他們會竭力滿足他的一應要求。
只可惜說的好聽,私底下的黑手倒是不留餘力。
走進屋內的安格烈瞥了眼窗前的某人,隱晦地皺了皺眉。
此時的紀長安身上,屬於那個男人的氣息未免太濃郁了些。
是之前神性執掌身軀後的後遺症?
他隱隱有種錯覺。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紀長安,而是那個男人藉助紀長安的身體重回此世。
「我來履行我們的交易。」
壓下浮起的某些念頭與猜測,安格烈語氣淡漠道。
那日他與紀長安達成交易,他與他一同進入【高天原】,助他重奪昔年丟失的權柄。
雖說中途出了些意外,屬於黑夜的神權不見蹤跡,但紀長安依舊達成了與他的約定。
紀長安眉毛微挑,想起了他們之前的交易內容。
屬於自己的……某些記憶嗎?
自己原本對於這份記憶是迫切而期待的,可為何此時卻突然失去了興趣,索然無味?
他站在窗前沉默了半晌。
在心神世界中得見某些「真相」,以及與神性的自己聊過之後,他的心態似乎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而在那個男人的分身消散後。
一種脫離限制的感覺油然而生,可當時的紀長安卻是全無喜意,反而心頭沉重。
因為他下意識覺得這並非好事。
就像那個男人說的一樣,這一切似乎都來的太早了,包括神性的提前甦醒……
那麼自己此時對於這份記憶究竟持何種態度?
「你手上屬於我的那份記憶,是七年前的?」遲疑了片刻,他輕聲問道。
安格烈淡漠道:「我沒有偷看別人記憶的習慣。」
紀長安撇撇嘴,嘆了口氣,望著窗戶上倒映的安格烈的身影,面色疲憊道:
「可我突然不是很想知道了,怎麼辦?」
「那自然是隨你,你以為我會逼你拿去不成?」安格烈冷笑道,「只不過我要提醒一點,這份算是我暫時代你保存的記憶,就像是手中握著的流沙,它會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流失,不再完整,變得殘缺不堪,直至徹底消失。」
紀長安轉身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這還叫不會逼你?
都說到這份上了,和威逼利誘也沒什麼大區別了。
「你準備怎麼還我?」
「我會暫時回到你的心神世界中,你來見我即可。」
「這次回家了還準備出來亂跑嗎?」紀長安忽然面色慈善道。
安格烈漠然無視了某人突如其來的「欠」,淡淡道:
「我在【高天原】中拿回了部分太陽神權,所以接下來我會回歸本體沉睡一段時間,阿普斯隨你調任,你要看不上,那就讓他滾蛋。」
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子面露無奈的苦笑,這就被自家主君送給了別人。
紀長安掃了眼安格烈身後中年男人,道:「別了,我用不起。對了,你們何時從【高天原】中出來的?有沒有看到暖樹與薩老?」
在迷境中時,由於神性執掌身軀的緣故,他將整座迷境世界都視為掌中世界,一覽無餘,幾乎所有生靈的行蹤與言語都逃不過他的眼耳。
只是凡事皆有例外。
譬如暖樹與薩老。
在自己的身軀被神性所執掌,將當時尚還在神殿中沉睡的黛爾希斯的部分存世根基徹底抹殺後,就再也沒找到暖樹與薩老的蹤跡。
為此他詢問過另外兩位,只可惜他們要麼漠然無視,要麼笑容玩味,卻是沒一位為他解答疑惑。
而在來找紀長安前,先後見過兩批人的安格烈面帶微笑道:
「祂找到了新的玩具,暫時怕是無暇回到你的身邊。」
……
……
源純秋站在屋外的房檐下,望著雨水連成絲線從檐上砸落而下。
在見過從【高天原】內返回的「少年」後,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徹底落下。
這幾天中他深入挖掘了屬於【高天原】內的隱秘,得到了眾多令人心驚的猜測
他甚至開始懷疑前幾代瀛洲之王是如何執掌瀛洲派系,將權力握於掌中的。
身為瀛洲的掌權者,卻完全忽視了【高天原】內可能存在的隱患,哪怕這其中確實有著下屬的欺瞞,手足的背叛……
可接連數代至今卻全無發現,也難怪這些年來瀛洲不見起色。
面色疲憊的源酒井站在他的一旁,質疑道:
「那位真的值得信任嗎?今夜前,我完全不知道兄長你居然將賭注都壓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
源純秋平靜道:「少年?那位屹立世界之巔時,瀛洲都不知是否存在。」
源酒井瞳孔驟縮,現世四境有考據的歷史在千年前,也就是大破滅之日時。
即便在那之前並沒有瀛洲,自己剛才所見到的少年,也至少有一千多年的年齡?!
「第二紀元的偽神……」
源酒井喃喃道,除了這一可能性,他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
「兄長,您居然選擇與舊日偽神聯手?!」
她語氣艱澀,不可思議地望向自己的兄長。
難以想像當年堅持擁護無神信仰的兄長,竟然會與舊日偽神聯手!
源純秋淡淡道:「別想太多,那位的存在陳浮生是知曉的,也是他直接告知我有關那位的信息。」
「可是……可是……這與齋藤家……」源酒井深呼吸道,只是說到最後面色猶豫而,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這與齋藤家有什麼不同?」源純秋接下了話頭。
在他們逐漸了解到的真相中,【高天原】內沉睡中一尊舊日偽神,只是昔年一直未曾出現過,在最近幾百年卻突然與齋藤家搭上了線。
再結合當年瀛洲高層涉嫌私下信奉神明的風波,基本可以斷定,這是一場謀劃了上百年的陰謀。
百年多前,齋藤家就已與【高天原】內的舊神聯手!
源純秋目光平靜道:「齋藤家選擇了依附,而我選擇的卻是合作,這就是我們間最大的不同!」
源酒井欲言又止,最後苦笑道:「這是與虎謀皮,兄長你就不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無需糾結這個問題,陳浮生既然敢將那位送到我瀛洲,我自然也敢與那位合作。」
源純秋大手一揮,制止源酒井繼續這個話題。
在花費了些時間消化兄長突然透露的隱秘,源酒井輕輕一嘆道:
「既然是這樣,那剛才那番話想來是真的了,【高天原】內的那尊神明竟然就這麼……『沒』了?」
說到最後,她仍是帶了些驚嘆的語氣。
齋藤家謀劃數百年,盤踞在【高天原】內部上千年的那尊神明,居然就這樣沒了?
源純秋頷首,那位存在可是給了他一個不小的驚喜。
原本若無意外,井上莉香被當做容器送入【高天原】中,那尊舊日神明要是依託於井上莉香的身體重現現世,那對於當前的瀛洲地區而言,必然會是一場浩劫!
在以齋藤家為首的七大家族,外加源家隱族徹底撕開麵皮,與王室公然對峙後,瀛洲就陷入了內亂之際。
而齋藤家準備無疑是充分的不能再充分。
無論是瀛洲地區邊境線矗立起的「隔絕線」,在短時間內斷絕內外交通,讓瀛洲之外的勢力無法插手。
還是各個部門仿若演練無數場的叛亂,讓大半個瀛洲都陷入了「癱瘓」的地步。
如今的東京都,已有一半落入了以齋藤家為首的八大家手中。
特別是來自源家隱族的背後一刀,雖然早已防備,可卻依然不免讓王室的處境更加難堪了幾分。
東京都的執行部已經在雙方交火中淪為廢墟,戰統部分部則被龍馬家完全掌控。
東京都督察武藏小次郎則在與齋藤幽蘭的對決中,被藤原家的家主藤原京香,以及田村家的家主田村三浦聯手偷襲,如今身受重傷。
最終若非源純秋出手,以新晉不落的權柄逼退了齋藤十誡等人,促成了當下雙方對峙局勢的誕生,恐怕齋藤家已經完全得手了。
此刻雙方以東京都為角斗場,開始了一場事關整個瀛洲派系的爭鬥。
源純秋忽然對身邊的源酒井說道:
「齋藤幽蘭怕是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