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談

  「……你還沒走啊。」高城悶悶說道,不敢抬頭。

  「以前您照顧我,現在我照顧你,我現在不走。」

  高城唰的一下揚起上半身回頭看來,臉上的苦遮不住,兩人對視許久。

  接著高城猛的爬起來,雙手用力抱著曾尋,頭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這一刻,他不是別人的後盾,曾尋是他現在的依靠。

  耳邊是無聲的哽咽聲,脖頸的衣領被打濕了,曾尋手抱著高城的頭,盡力安撫著。

  「唔……平日我可、可從來不流這麼多馬尿的……都是被你這個臭小子傳染的……」

  「是,我是愛哭鬼,愛哭鬼會傳染。」

  「我沒哭,我只是眼睛有沙子……」

  「連長,這裡沒有沙土。」曾尋無情的戳破高城的自我欺騙。

  就感覺肩膀被用力一捏,整個人跟皺起來的包子褶皺似的。

  等到她被鬆開的時候,衣服已經皺成了一團,肩膀上全是高城的淚水和鼻涕。

  「紙呢?」曾尋眼中閃過一絲嫌棄。

  高城擦掉臉上的濕潤,看見曾尋的表情,頓時不樂意了。

  「你這什麼表情,以前你口水流我身上,我都不嫌棄呢!」

  「怎麼可能?」曾尋可不記得自己有流口水的時候,還流在高城身上?做什麼噩夢呢。

  「嘿,之前那會餐……你喝醉了,哪次不是我背你回來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嘴裡說胡話,口水流了我一背!」

  高城瞪著眼睛,拉住轉身要跑的曾尋一副我講道理的模樣。

  聽他這樣一說,曾尋倒是有些印象,頓時有些尷尬,可被拉住,想逃也不成。

  「誒不對,」高城畫風一轉,一臉神秘的看著眼曾尋道:「我怎麼覺著你身上那麼香呢?說話娘們唧唧就算了,洗澡你還用香氛啊?」

  「……」曾尋心裡懊惱,臉上閃過一縷不自然,扯著嘴角道:「是你的錯覺吧連長。那啥,你趕緊鬆開我,我要回去了。」

  「不行!」高城拉住人,任性道:「我睡不著,你們必須留一個人陪我。」

  「許三多性子愣,肯定不願意違規,所以今晚就是你了,你,必須跟我說話!」

  曾尋試探著扯了扯袖子,眼見都要被高城抓爛了也不放手,只能放棄自己的想法,勸解道:「那許三多一個人住,晚上也容易多想啊。」

  趕在高城瞪眼前,曾尋連忙繼續道:「這樣吧連長,你跟著去我們班宿舍,我們三人好歹能做個伴。」

  「……也不是不行。」高城軟了語氣,鬆開手後站起身,自己來到被撞壞的門轉了幾圈,指著一個生鏽的釘子說道:「許三多剛剛肯定給撞這兒了,我那兒有酒精和紗布,都帶過去吧。」

  「成。」曾尋輕笑道,關掉唱著軍歌的音響,找到這兩樣東西後,和抱著被褥的高城穿過黑暗的走道,回到了三班宿舍。

  熄燈號已經吹過了,三班裡也是黑黢黢的,許三多穿著整齊的軍裝坐在書桌前,拿著紙筆給班長寫信。

  按他的話說,鋼七連的事情,班長史今有權利知道,他也想和班長這個自己最親近的人,說說自己的心裡話。

  曾尋最親近的人是高城,許三多最親近的人是伍六一,他們都有著這樣一份對對方的關心。

  見兩人一起回來,許三多的臉上都是開心。

  「三多,你手撞的是生鏽的鐵釘,來,我給你處理一下。」曾尋上前道。

  「這黑漆馬虎的怎麼包紮……算了,去書桌那裡,我給你說許三多,不好好處理傷口是會出大事的!」高城不停的說道,放下被褥後拿起曾尋手裡的酒精,拉著許三多往書桌走。

  許三多話少,高城說幾句只能換回來幾個字,心裡不得勁。

  趕緊給人處理好傷口,轉身就想找曾尋卻找了個空。

  一看他的床鋪,被褥是完整的,柜子倒是開了。

  「不就弄髒了衣服麼,換衣服在這裡換不行,偏跑外面換。」高城無語道。

  許三多走過去幫高城鋪床,一副習以為常的正常模樣,「曾尋一直是這樣。」

  「誒,我記得你們之前說,曾尋晚上睡覺都穿著褲子?」

  「嗯,他說他腿上有傷疤。」

  「去,那是騙你這個孩子的,有傷疤進不來。」高城一屁股在曾尋床上坐下,賊眉鼠眼的掃視了一遍,沒找到什麼可疑的香氛物品。

  他高城從來沒有錯覺,他對自己的偵察能力一直很自信,剛剛聞到的那股香氣,一定是那裡帶來的!

  一想到曾尋有這么娘麼唧唧的愛好,他打定主意,要幫人給改正過來。

  現在才18呢,還有的改的機會!

  「連長,你的床好了。你趕緊起來吧,坐一坐就行,曾尋不喜歡別人躺他的床。」許三多回頭道,一臉嚴肅,「上次甘小寧想躺上去,被曾尋拉著練了一頓。」

  「我不躺,我就看看。」高城眨著無辜的眼睛,手在床頭一抹,拿起枕頭放在鼻子下嗅聞。

  許三多臉色一變,看著高城像見了鬼似的道:「連長你變態了!你怎麼喜歡聞別人的枕頭!」

  他生怕高城因為鋼七連的事情精神錯亂了,連忙一把將枕頭搶過來放下,彎腰扛著高城就要往外走。

  「誒、別別別、我錯了、咳咳,我錯了還不行麼。」高城連連求饒,讓許三多把自己給放下來。

  曾尋剛進門,見到的就是許三多扛著高城的畫面,吵吵鬧鬧的哪裡還有之前的傷感。

  「連長,班長,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連長變態了,他喜歡聞別人的枕頭!」許三多搶答道。

  「別亂說!快,快讓他放我下來。」高城拉著門說道,手一用力掙脫了許三多的鉗制,一屁股躺回自己的床上,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所以你聞的是我的枕頭?連長你啥意思啊。」曾尋關上門,一眼注意到新鋪的那張床上自己的枕頭,無語的就要去拿。

  剛伸手,就被高城一把摁在枕頭上道:「我剛要說這個事兒呢,許三多,可不是我變態啊。」

  目光一轉,看向面前的曾尋繼續道:「我就說我這個偵察兵的鼻子不是錯覺吧,你枕頭上也有一股香氣。曾尋,你可是個大好的小伙子,可不能學一些女兒家的東西啊。」

  「男人就該黑一點兒,壯一點兒,我給你說,我早就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不爽了啊!」

  許三多眨了眨眼,呵呵傻笑道:「是我誤會了連長。可是連長,曾尋沒有用什麼香香的東西啊?」

  兩個大男人怎麼會猜到這是人自帶的味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體味,一般來說,男性是汗味這種重味道居多,而女性相對來說,氣味要軟一些。

  甚至很多人還喜歡聞這種味道。

  曾尋沒有用什麼香氛,高城聞到的味道就是她自帶的體味,雖然她自己也挺喜歡聞,可高城這嘴裡說出來,莫名有點兒尷尬。

  再讓高城說下去,她怕是要暴露了。

  因此曾尋連忙道:「是甘小寧,他說給女朋友帶的什麼沐浴液,東西裝不下了留給我用的。呵呵,我也沒想到味道這麼大……」

  離開的活寶甘小寧此時成為了背鍋俠,最主要的是這種事情還真有可能,許三多和高城都沒有懷疑。

  「哦,那不要浪費,用完了就別用了,香皂多好啊!」高城嚷嚷道,放開手裡的枕頭,被曾尋翻了個白眼也不在意,哼哼著躺在自己床上。

  「睡覺睡覺!」

  許三多呵呵笑了一聲,雙手掛在窗邊倒身翻上了床。

  另一邊的曾尋也揉吧了幾下枕頭後躺下,拉開被子蓋在身上。

  宿舍里一下安靜下來。

  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高城的聲音突然響起。

  「今天連隊走光光了,許三多,你怎麼沒什麼反應啊?」

  「不知道。」

  高城盤腿坐在床上,頭頂是許三多,左側前方是曾尋。

  他看了眼頭頂的方向說道:「你一向是本連眼淚最多的兵,拿的名次頂一個標準班,流的眼淚頂一個加強排,怎麼整的,麻木了?」

  說完,接著看了眼隱藏在黑暗中的曾尋,哼笑一聲道:「不過倒是有人後來居上,搶了你許三多的名次,不過也是,你們兩個要是都眼淚巴巴的,我不得頭痛死。」

  「許三多,你有班長的模樣了啊!」埋汰完曾尋,還誇了下許三多。

  被陰陽的曾尋眨了眨眼,沒有出聲。

  許三多也沒有出聲,高城跟唱獨角戲似的,氣的撿起鞋子往地上扔。

  「我嘴都說幹了我,來個人,說話!」

  上鋪的許三多翻身往下看,猶豫著說道:「我、我去給你倒水吧。」

  曾尋扯了扯嘴角,剛剛搶枕頭的新仇加上被埋汰眼淚多的舊恨疊在一起,準備冷他幾分鐘再說。

  「不用!我找你們聊天的,不是來睡覺的!」高城從床上走下來,原地轉了一圈,見沒人理他又無措的坐回去。

  轉了個話題道:「……我給你們說個事兒吧,我跟別人都沒說過啊,我是、我是那個……被別人叫做將門虎子的那號人。」

  「什麼?誰?」曾尋掀開被子坐起來,一張臉露在月光下,滿是詫異道。

  高城低下頭,難得有些尷尬,說話結巴起來:「我、我、我從那個軍校畢業那年,他正好,正好當軍長……哪個軍的我就不用多說了。」

  接著順著一躺靠在迭起的被褥和枕頭上,咬著下唇,掃了眼曾尋瞪大的眼睛,繼續道:「然後我爸……咳……」

  「是咱們軍的。」許三多突然出聲,語氣平淡。

  曾尋和高城突然炸了,雙雙坐起身,先對視一眼,高城的動作一頓,像是看到天敵一樣不好意思的收斂了幾分。

  由著曾尋幫他說出心裡的疑問:「你怎麼知道?」

  曾尋看著許三多躺著的影子,心頭的驚訝不比高城現在的少。

  而且看樣子,高城一直不知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這弄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自己傻還是高城傻……

  許三多毫無所覺,繼續道:「班長給我說的。」

  「他怎麼會知道?」高城追了一句,看了眼曾尋,磕巴了一下,「我、我看曾尋好像不知道,你班長只告訴你一個人了?」

  許三多半坐起來,搖了搖頭道:「全團人都知道,班長說,曾尋和連長您處的近,告訴曾尋怕他多想,讓大家都相處的不高興。」

  「嘖!」曾尋一巴掌落在自己的額頭上,這麼大的消息,她居然是最後一個,和高城一起知道的,還是因為這個原因。

  難為班裡的人和其他人瞞著自己那麼久!

  不過一切現在回憶起來,似乎也變得有跡可循。

  「連長,難怪你平時那麼沖,別人都讓著你!」

  「呵。」高城諷刺的笑了一聲,「不是、怎麼可能全團人都知道呢。搞半天,平日其他人真讓著我啊!」

  他不爽的低下頭,又有些難堪。

  高城一直都是要強的性格,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什麼都要爭取最好。

  他一直以為自己值得,現在想來,這最後的結果里,屬於自己能力獲得的東西,又有多少呢。

  曾尋此時半靠在牆壁上,將高城的臉色變化看的一清二楚,頓時有些心疼起來。

  「連長……你別多心,您的能力和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大家跟您一條心,並不是因為你有個、額……」

  高城抬頭瞪了眼曾尋,哭笑不得道:「你說這話我相信,畢竟你也是個傻子。但是我不同,我就跟個猴子似的,在團里橫了這麼久,我以為是靠我本事掙來的,結果……算了,不說了!挺屍!」

  說完雙手背後躺下,背對著曾尋的方向一動不動。

  「連長?連長?」見他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曾尋叫了幾聲。

  看他毫無反應,到底還是擔心,鞋子也不穿了,掀開被子走到高城旁邊。

  「連長,」拍拍高城的背,還是一動不動。

  曾尋繞了一圈,剛要看見他的臉,床上的人翻個身又躲開了。

  「連長,你當你還是孩子嗎?」她也不走了,一腳踏上他的床,從褲包里摸出兩顆水果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