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哭泣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第二個個人三等功的獎章。」

  「是的首長,也是師里厚愛,下連隊後就給了我第一個三等功,我很開心也很榮幸。」

  「呵呵,好孩子,我在部隊裡幹了這麼多年,還真是頭一個見到不到兩年,就獲得兩次個人三等功的。還有你們班和連隊,也有集體三等功吧。」

  政治處主任感嘆道,對曾尋這幾個三等功的來歷瞭然於胸。第一個三等功,是他剛下連隊以後,各科目都能同時名列前三名的綜合實力換來的,是師里對他的鼓勵性表彰。

  事實證明,師部和團部的眼光沒錯,如今的曾尋,已經成長為各個科目都拿頭名的綜合性強兵,是各個團都眼饞的精兵,連師部都想著將人給撈走。

  而第二個三等功,則是基於他在演戲中的精彩表現換來的,名副其實。

  「恭喜你曾尋同志,以後再接再厲,我們團里很高興你有這樣的成績。」政治部主任走到曾尋旁邊,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道。

  「是,謝謝首長,我一定繼續努力!」曾尋敬禮道,臉上的表情格外堅毅。

  儘管不怎麼在意這些外在的表彰榮譽,真的將這些證書拿在手中,一種激動的榮譽感,還是從心頭油然而生。

  這是對她這麼久的努力的認可,也證明了,她吃的這些苦不是白吃的。

  「好了,回去吧。下次見到你,希望能再次給你頒獎。」

  「是!」

  等待總是煎熬的,鋼七連改編的這把刀,終於還是落在了頭上。

  「這一下要走三十多人……都不能送,要悄悄的走。」指導員何洪濤眼含熱淚頗為無奈的說道。

  旁邊,連長高城怔愣的望著遠處,仿佛丟了整個靈魂一般。

  「哎……」作為鋼七連的指導員,何洪濤心裡很不是滋味,最終也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鋼七連的最後一次大會餐,在這天晚上開始。

  桌上擺滿了能用酒消愁的啤酒,裡面坐滿了鋼七連的士兵,卻所有人都低著頭,空氣里靜的可怕。

  一股讓人窒息的冷,凍的曾尋說不出話來。

  高城和指導員坐在旁邊一桌,見所有人到齊,儘管心裡傷心不已,高城還是率先站起身,用力的鼓起掌來。

  周圍的牆上掛著彩帶,還有紅色的『歡送戰友,前途順風』的橫幅,預示著這第一次的鋼七連的離別。

  有高城帶頭,指導員快速跟上鼓掌,很快,室內都是啪啪的巴掌聲,很久後才停下來。

  高城掩住自己的苦笑,目光掃過自己的兵,震著嗓子道:「鋼七連的戰士們,你們是我高城帶出來的兵,我很高興能和大家度過在鋼七連的時光……多的我就不多說了,今天晚上吃好喝好,大家喝的盡興!」

  「好!」所有戰士不約而同大吼一聲,像要將所有的情緒都喊出來一般用力。

  這一頓歡送飯,高城和指導員變的不再那麼嚴肅,用力的迎接每個戰士的擁抱,拍著他們的肩膀心照不宣表達自己的不舍。

  情緒最外放的白鐵軍和甘小寧一左一右纏著高城喝了兩瓶,拉著班裡的其他人哄鬧成一團。

  離開總是傷感的,而這群軍中的士兵,最不擅長的就是情緒外放,就算是傷心時,也故作堅強的笑著。

  氣氛是熱鬧喧囂的,空氣中卻是滿滿的悲傷。

  這天晚上,曾尋沒有遵守自己少喝酒甚至不喝酒的原則,開瓶的啤酒對著吹,每個桌都去走了一遍。

  喝的頭腦昏沉天昏地暗,才會忘卻這次的鈍痛。

  身邊的許三多喝了酒,但沒有醉,一雙眼睛沉默的看著面前的悲歡離合。

  此時的他似乎在這些變故之中,更懂得了人間離別才是常態,也變的更加穩重許多。

  曾尋最後是被人背回去的,醉酒的她肆意的表達自己的情緒,咬著牙哽咽著,眼中的淚水不值錢的往下掉。

  她認為自己是猴子,不然怎麼其他人都一直來看她,還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呢。

  也只有七連的人,第一次知道,原來曾尋這個潑辣的兵王居然是個愛哭的性格,他只悶著哭,一張好看的臉皺成一團,看的人無措又心疼。

  沒有人的淚水有他這麼多,但是所有人都羨慕,他能這樣放肆的哭著,不顧忌周圍戰友的目光,沒有所謂的男子漢的面子。

  高城蹲在曾尋床邊,一張張的紙被淚水打濕捏在手心,而床上的人側身躺著,閉著眼抽泣著。

  熄燈號早就響了。

  除了班長許三多和副班長伍六一,其他人都靜靜躺在床上,聽著讓人心驚的哽咽和抽泣。

  「……其他人早點睡吧,許三多,好好照顧他。」高城捏著紙團,等曾尋的呼吸平穩後朝著許三多道。

  許三多點點頭,拿著凳子守在曾尋的位置旁,等連長走了,看向皺眉的伍六一道:「伍班副,你快睡吧。」

  他的臉上是一如往常的平靜,此時站在這裡,卻讓人無比安心。

  伍六一無聲的苦笑一聲,輕輕翻身上了床。

  第二天的早晨,所有人都早醒了過來,聽著樓道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沉默不語。

  這是被分走的那三十多個兵,鋼七連不能送,只能聽著他們提著行李離開的腳步聲。

  馬小帥來鋼七連不久,卻對這個連隊有著深刻的感情,再也忍不住,輕輕叫喊著。

  「班長。」

  「……嗯。」

  「我們就堂在這兒,不能送?」

  「不能送,這是死命令。」

  馬小帥控制不住的抽噎一聲,嗓音已經變了,「那我們要躺到什麼時候。」

  「……躺到我們站起來,讓別人覺得,我們沒有少三分之一。」

  許三多的話迴蕩在宿舍中,戰士們蓋上被子,無聲的流著眼淚。

  高城和洪興國站在樓道口,一個個拍著肩膀將人送走,看著他們背著行囊上接兵車,心情無比苦澀。

  這可都是鋼七連的尖子兵,各個都是出色的戰士,如今就這樣,被其他連隊給瓜分了。

  等所有人上完車,洪興國走到高城身前,給自己的老戰友敬了最後一個禮,提起自己的行李也上了車。

  指導員,也離開了。

  這一天,鋼七連走了36個,高城在鋼七連外大門外的路上從天黑,站到了天亮。

  站在那裡的是高城,也是整個鋼七連沒能去送行的戰士們。

  從這一天開始,剩下的鋼七連士兵將悲傷轉換為動力,不管颳風下雨,開始了不要命的瘋狂訓練。

  其他連隊的人都看呆了,對鋼七連這個老連隊的分崩離析,又有些感傷。

  戰士們的情緒正需要抒發,臨到這個關頭上,團部里的宣傳幹事張幹事卻當了出頭鳥,將鋼七連的歷史功績放在了六連身上。

  連長高城帶著剩下的鋼七連士兵興沖沖找過去,曾尋差點兒一拳頭揍在那張討人厭的臉上。

  她不喜歡這個張幹事,做錯了事還想糊弄。而鋼七連的光榮歷史,不允許被這樣糊弄過去!

  團長出現的很及時,他對鋼七連的偏愛是骨子裡的偏愛,而這件事情,鋼七連也占著理。

  這是一場勝利,也是一場失敗。

  鋼七連,真的要散了。

  最後一批士兵,包括馬小帥在內,一起站在了各營和各團的接兵車前,穿著整齊的軍裝,背脊挺拔筆直的站著。

  高城從一個個人身邊走過去,拍著自己手底的士兵的肩膀和胸膛,細細叮囑著。

  「好好干啊。」

  「都是七連的好兵,都是好樣的。」

  「好好干。」

  ……

  三班的人分崩離析,伍六一站在隊伍最後,眼眶濕潤著看著自己的連長。

  「七連啊……伍六一。」高城拍下的手停滯了,最後看了眼自己最看重的這個兵,轉身後的淚水憋不住掉了下來。

  車子走了,凝視著高城的士兵們越來越遠。

  高城的心氣仿佛瞬間沒了,脫下外套,拿著武裝帶,很久很久,才回了連隊的營房。

  七連的兵被打散了,分到了各個連隊之中,其中還有其他團的插手。

  他們就像是一顆七連的種子,相信有一天,他們能在其他地方,越長越大,生根發芽。

  「……連長。」

  營房外,班長許三多和士兵曾尋依舊挺拔的站在操場上,兩雙眼睛就這樣,死死地看著高城。

  其中一雙眼睛已經被淚水打濕,神情是遮掩不住的低落,但看著頹喪的連長,還是準備成了關心。

  高城叉著腰站在兩人身前,再也沒有以前的驕傲模樣,看著曾尋臉上的淚痕和滿是血絲的眼睛,掃過許三多依舊沉靜卻擔憂的目光。

  苦笑一聲道:「我忘了,還有你們和我一起守著營房。」

  「最開始的時候,走的是最慘的,而現在,留下來的是最慘的……別哭了,怎麼淚水這麼多,真是水做的啊?」

  大手擦過曾尋的臉頰,觸感還是濕的,是她留下的淚水。

  「連長,還有我們陪著你。」

  「……謝謝,走吧,上樓。」高城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帶頭往前走去。

  曾尋並未抬腳,而是和許三多一樣,固執的站在原地。

  「怎麼?」

  「報告!七連的隊列還沒有解散。」班長許三多大叫一聲,神色嚴肅。

  許三多不傻,他愛鋼七連,這個時候也依舊有著自己的一套堅持。

  只要有一個鋼七連的人在,連隊就沒有散,鋼七連就還在。

  鋼七連的隊列,也需要繼續保持。

  高城走的步子一頓,緩緩回身,看著依舊在堅持的兩人,心情複雜。

  他想起鋼七連所有人都在的時候,也是這樣,所有人用信任的目光看著自己,也堅持的執行著鋼七連的每一條指令,發揚著鋼七連的可貴精神。

  許久,高城低頭整理好著裝,走回只有兩人的隊列前,深吸一口氣道:「聽我口令,解散!」

  白天的高城一如往常,看起來似乎和平時一模一樣。

  他就遠遠的看著,看著連隊裡僅剩下的兩個兵在操場裡狂奔,不要命一樣的訓練。

  淚水似乎變成了汗水被排出了體外,不管許三多是不是,曾尋這天回去的時候,已經沒有眼淚了。

  晚上的熄燈號就要吹響,震耳欲聾的軍歌卻在鋼七連的連長宿舍震響起來。

  兩名糾察人員上了樓,跟著狂奔而過的許三多來到樓道盡頭。看著他砰的一下將門撞開,停下了腳步。

  那裡是連長的地方,到底他們是有些顧忌的。

  曾尋慢慢走過來,凝望著角落的燈亮,耳邊還回想著高城的嚎叫聲,很短,但很痛苦。

  「快吹熄燈號了,你們小聲點兒,這樣我們也能說的過去。」稽查的士兵看著曾尋道。

  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說話的語氣卻很柔和。

  對於鋼七連的改編,其他連隊的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個時候,能行個方便就行個方便。

  「謝謝。」曾尋感謝的看著兩人,等人走了,抬腳往角落的房間走去。

  許三多手裡拿著紗布,正纏繞著高城流血的手背,兩人一言不發都低著頭。

  「嚴重麼,不然去醫務室?」

  高城抬頭,沒好氣的看了眼曾尋道:「去、去什麼醫務室!我這問題不大,剛剛不小心撞到了而已。」

  他掃了眼許三多,從旁邊拿出一個創可貼道:「手!你給我拿過來!混小子,撞我門弄的吧。」

  高城低下頭,將創可貼小心貼在許三多手上。

  高亢的軍歌一直響著,兩人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曖昧起來。曾尋看在眼裡,有些好笑的搖搖頭。

  「行了,回去吧,別磨嘰了。」高城擺擺手,一臉嫌棄許三多的模樣。

  「連長,多保重。」許三多擔憂的說了一句,轉身就走。

  門沒有關上,高城趴在自己的床鋪中,臉埋在被褥里,看不清他此時的心情。

  原本高大個子,那麼驕傲過的高城,現在也顯的脆弱了幾分。

  曾尋看在眼裡,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扯了扯嘴角道:「連長,難受就要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很多。」

  進入鋼七連以來,曾尋受到高城的關照最多,這個時候她沒辦法一走了之。

  高城的狀態她看在眼裡,什麼事情都憋著,不願意在手裡的兵面前露出自己的軟弱一面。

  可大家都是人,都有害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