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的簌簌聲響起，她伸出手，軟和了幾分語氣道：「連長，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你對我們的感情，和我們對你的感情從來都不是假的。你要是心情不好，吃一顆糖吧……你不吃我吃了。」
高城本來還想憋一會，多聽聽曾尋說說關心自己的話的，聽他要吃給自己的糖，刷的一下就坐了起來。
捏住曾尋的手就往自己嘴裡送，等感受到那一絲甜意才孩子氣一樣的哼哼幾聲道：「給我的就是給我的，你要吃明天買。」
「……德行。」曾尋嘀咕一聲，腿上用力半站起來，將另一顆糖舉起來道：「許三多，給你的，現在吃還是明天吃，都成。」
「日子總是往前走的嘛，生活苦了些，就多吃點兒糖。」
許三多靜靜的聽著，拿著那一顆無比絢爛的包裝的水果糖，許久才嗯了一聲。
心裡的包袱漸漸淡了一些。
高城將糖咬的嘎吱響，雙腿縮著讓出一半的床，點了點頭示意道：「坐下，再聊會兒。」
聽他的語氣，心情還挺不錯。
畢竟曾尋的關心讓他還是挺受用的。
「睡覺了連長，明天還早訓呢。是吧許三多。」
「嗯！」
「……我服了你們兩了，去去去，看的人心煩。」高城翻了個白眼說道。
曾尋嘿嘿笑了一聲，踩著光腳走回去，坐上床後雙腳搓了搓，接著蓋上被子躺下。
側面也傳來床鋪震動的咯吱聲。
不過也只安靜了不到幾分鐘，高城突然下了床，朝著曾尋走過來。
「誒，你睡覺真不脫衣服啊？」說著伸手就要去掀被子，語氣無奈接著道：「我看見了，你還穿了襪子是不。」
「哪兒來的破習慣，脫了外套睡！」
「……連長，許三多他也穿著衣服呢。」曾尋禍水東引，脫是不可能脫的，以前人那麼多都沒脫外套，現在可不能小看高城和許三多兩個，而放鬆警惕。
許三多一聽自己被殃及，沒等高城來看，幾下就脫的只剩下一個T恤和短褲，白花花的大腿露著。
「……我脫，連長你趕緊睡吧。」許三多那麼識趣，高城剛轉了個頭人就脫好了，現在就站在曾尋床邊，一雙眼睛瞪的像頭牛似的。
曾尋也是服了他了，生怕他要自己動手，連忙自己脫起外套來。
好在她的床背光，沒在月光照射範圍以內，脫掉外套後也不會被看出來多大的問題。
「褲子！褲子不脫你不膈的慌啊？」高城指著她的腿道。
他只能看見一個人的輪廓和四肢所在的位置，儘管如此，高城也覺得陰暗中的曾尋瘦的可怕，兩隻小胳膊他一隻手能都提起來捏住。
見曾尋把褲子也脫了，他終於第一次見到他露出腿的模樣，還是小小的一個，瘦的不行。
「平常吃的飯都去哪兒了！」
回去之前，高城還吐槽了一句。
曾尋翻了個白眼，掀開被子遮住四肢，總算多了些安全感。
嘴裡隨口道：「連長，你老謝謝，趕緊睡覺吧，別找我的茬了。」
語氣里的無奈聽的許三多當場笑出了聲，高城哼哼著，在愉悅的氛圍中勾起嘴角。
難熬的第一天夜晚就這麼過來了。
有戰友的陪伴，一切都變得容易了很多。
儘管鋼七連只剩下三個人，第二天一早，幾人的作息還是按照以前的走。
該訓練的訓練，該看書的看書。
高城沒有那麼多文件看了，現在也閒置下來，跟著兩人的節奏走，累的一天都累死累活的。
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引體向上……每天都是超負荷。
戰術技能也沒落下，天天的操場上都能看見兩人在你來我往的格鬥，旁邊一個高城癱軟的坐在地上看著。
如果用高城的話來表達其他連隊和各個長官看見後的心情，大概就是：怎麼連隊散了一個個比原先都還忙呢。
「雙人成列，三人成行，衣食住行一切照舊。鋼七連就是鋼七連啊……呵呵，高城這孩子，也長大了。」團長王慶瑞看見這場景後嘆了口氣，看著三人的眼神滿是欣慰。
旁邊的參謀長點點頭，笑著道：「都是好兵，能帶出來這麼多尖子兵的高城，也是好連長。就是不知道以後，他還在不在702團了。」
高城的父親是軍長全團都知道這點確實沒錯。
可高城的帶兵能力也是大家公認的，他的鋼七連在師里亮眼了那麼多次，前途也不會差的。
離開702團，他們團里，就又少了一個好軍官。
「哎，等命令吧……還好還有許三多和曾尋，給鋼七連留了個小樹苗。」
「師部不是在問曾尋的調動？」
「是在問，不過上頭那位……問了，現在消停了，最終怎麼樣，還是等命令吧，能留下來是最好的。」王團長慢悠悠說道。
上頭那位？
結合之前王團長說過的師部要人被拒的事情，參謀長也明白過來。
還能是誰，多半是軍長過問了，要說源頭，就是高城。
因為鋼七連撤編，原本的炊事班也被分走了，剩下三人的吃飯都和六連的在一起。
這天臨近吃飯，以高城帶頭，三人頂著六連戰士的目光，厚著臉皮拉完歌，跟著進入六連的食堂。
裡面已經坐了滿滿當當的六連的人，灼熱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而當一個人最為突出的時候，就是獲取目光最多的時候。
曾尋能理解，但是每次在眾目睽睽下走進來，還是有些難為情。
「來來來！快坐。」六連長招手，將三人拉在自己的飯桌上坐下。
桌上擺著幾盤小炒菜，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辣椒炒肉，還有饅頭，以及一盤土豆絲。
這裡不存在特殊待遇，所有的連長都是和戰士同吃同睡，吃著同一種菜。
而桌上除了幾個六連的士兵外，就是六連長和指導員。
第一次吃飯的尷尬早就過了，高城朝六連長點點頭，自己坐在最外圍，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戰士的目光。
許三多主動坐到最右方的位置，也擋住了一部分的視線，只留了一個中間的座位給曾尋，其中的照顧的含義不言而喻。
六連長和參謀長看的感嘆，等幾人坐下才開口道：「老七啊，這次我服了，徹底服了。你們三個人的連隊，硬是把我們六連斃的是滿地找牙啊。」
高城皺著眉頭，挑了一筷子小炒肉放到曾尋碗裡，沒有作聲。
「老七啊，別犯愁。」指導員抬手說道。
高城刨了口米飯，輕笑一聲，著重看了眼旁邊的曾尋和悶頭刨飯的許三多，釋然一般的說道：「從很久以前，我就不犯愁了，日子照常過。」
六連長只當他強顏歡笑，誰看不見，每天操場累的跟個狗似的人不是高城啊。
他點了點桌子，開始給高城分析起來。
「從這個全局戰略來說，你，是軍校的優秀學員，兩屆的優秀連長。」
接著看向許三多道：「你呢，是全能尖兵，獎狀能掛一面牆。」
「當然了，還有我們的尖子兵王，師里的表彰團里的表彰拿到手軟，年紀也小。」
六連長看著曾尋說完，和三人總結道：「團長這麼決定呢，一定有他的深意的。」
剛說完，一名士官跑進來，大喊了一聲報告道：「七連長高城在麼！喲，連長！」
高城回頭，有些驚訝的說道：「是你啊。」
「是，連長，我調到團部去了。」士官笑著道，看起來過的不錯。
鋼七連出去的兵能有個好的前途，高城心裡也鬆了口氣，笑著點點頭：「挺好」。
「連長，團里緊急通知，團長叫你馬上去他辦公室！」
「什麼事兒啊。」
「要不要我給您透露點兒小道消息？」士官嬉皮笑臉道，可見對高城心裡還是親近的。
高城也不生氣，笑罵了一句小兔崽子，翅膀硬了。
六連長心裡已經有了些猜測，臉上的擔憂一掃而空，笑著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啊！我告訴你，今天要是好消息，我就讓你出這個門，要是壞消息呢……」
筷子被他一放，六連長接著道：「我就油炸了你小子。」
「別別別六連長，」士官求饒道，一臉掩蓋不住的喜悅，看著自己的連長激動道：「師里來人了，帶著命令來的，怎麼樣？」
啪啪啪的鼓掌聲響起，六連長也是滿臉的高興，催著讓人走。
反觀高城，他就坐在凳子上，臉上不是高興，反而帶著遲疑。
士官悄聲說了一句：「團長叫您馬上過去他辦公室連長。」
「好，我知道了。」
六連長啪啪鼓起掌聲，真心為高城祝賀，「老七啊老七，怎麼樣我說的有沒有錯。來來來，今天多吃點兒，咱得慶祝一下不是。這樣，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喝兩盅。」
「對對，喝兩盅。」
「這個時候可別忘了老戰友啊！」
「……說什麼呢你們。」高城低下頭，不敢看曾尋和許三多的目光，手略顯無措的來回晃了幾下，落在哪裡都感覺不對勁。
六連長瞪著眼睛，看著他裝傻不解道：「高升嘛！」
師里來的命令，還叫了高城過去，到底是什麼命令根本不用多想。
只有許三多這個想的過於少的傻子，傻笑著看著高城，真心的為他高興。
曾尋掃過許三多的笑臉，沉默的咀嚼著米飯，錯過了高城看來的目光。
高城拿筷子的動作一頓，夾了幾塊雞蛋放到曾尋碗裡，極力忽視她泛紅的眼眶。
「你們吃，我，我先走了。」
高城走了，也許這一次，是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了。
曾尋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多愁善感，分明是鐵公雞的性格，可每次這種分別的時候，眼睛就不爭氣。
分別才是常態，她應該懂得的，也應該接受的。
「誒。」六連長收回目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曾尋已經眼角泛紅，無聲的掉了幾顆淚水下來。
他有些無措，自己手下可沒有這麼愛哭的兵。
「曾、曾尋，你怎麼了？」許三多凝望了高城離開的背影很久，他笑著回頭，想著連長以後可能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卻沒想過自己和曾尋，是不是已經被留在了這裡。
看見曾尋的眼淚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又想少了，瞬間心情低落下來。
沉默，大片的沉默。
曾尋吃光了自己的米飯，靜靜等待著許三多，看他慌亂的表情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六連長，你們趕緊吃啊。」見其他人看著自己，曾尋笑了笑道。
接著拿起高城沒吃完的米飯，全部趕到許三多碗裡，仿佛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吃光，別浪費了，糧食很珍貴的。」
「……好。」
團長辦公室，高城拿著師里下發的文件，平靜的看向王團長道：「這事兒，跟我父親有關係麼。」
師偵察營副營長，從連長到副營長，還是師部直屬偵察營。
高城想要個答案，這個結果，是自己憑藉本事換來的，還是真的和他父親有關係。
「呵，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問題。師裡面，有幾個知道軍長是你父親的？」
「團里都知道，師里怎麼會不知道呢？」高城淡笑，眼中都是堅持。
「我在團里威，營里橫，16個連長我老大，跟您都照常頂著干……我一直以為是靠我自己本事掙來的，實際上……」高城苦笑一聲，接著道：「我就像公園裡的一隻猴子！」
「高城，你終於成熟了。這件事情是跟你父親有關，不過關係也不是很大，畢竟哪個軍官的調動不需要軍長簽字啊？」
王團長抖掉手裡的菸灰，說起自己的真心話：「說沒關係是開玩笑，說有關係呢，就是這點兒關係，看你怎麼想。」
能調去師部的，沒點兒實力怎麼可能過去。
還是擔任副營長。
在部隊，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也不會讓沒本事的人去作戰部隊，最多給個文職。
而高城帶兵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有關係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救命稻草。
「我懂了，我服從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