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走到馬魁面前大約十米的位置終於停下了腳步。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他對著馬魁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吃了嗎?」
就算是以馬魁的老謀深算見多識廣,聽著這猶如熟人之間見面那家長里短式的問題,他的意識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但馬魁畢竟不是普通人,他略一凝神就恢復意識:「吃過了,你呢?」
「我啊,在山裡待了一夜,喝了一晚上西北風,飽著呢。」
年輕男人打量著馬魁的家,他嘴裡嘖嘖輕嘆著:「我說老馬啊,我一開始還真小看你了,覺得半夜摸上門,把你連窩端了,再悄無聲息地撤退就好,結果我親自出手滲透偵察,繞著你家外面那兩層柵欄來來回迴轉了七八圈,愣是沒有找到突破點,只能又灰溜溜退回山里。」
說到這裡,年輕男人對著馬魁豎起了一根大拇指,油然稱讚道:「高,高,實在是高。」
自己精心布置的堡壘,就連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特種兵都沒有辦法突破,這的確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可是面對眼前這個無法智取又不願意強攻,索性早晨直接守在他家大門口的年輕男人,馬魁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說真的,他想哭。
「對了,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白起,白痴的白,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的起。老馬你比我大,可以叫我小白。」
這個守在馬魁家大門前、綽號白起的特種兵,自然就是燕破岳了。
「你抱在懷裡的小妹妹,不會是你親閨女吧?」
不等馬魁回答,燕破岳就笑容可掬地道:「你靠販賣鴉片發家致富,我是無神論者,不說你死後註定下油鍋進十八層地獄,你有兒有女,我也無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咒你這輩子斷子絕孫,但是從遺傳學角度來分析,你是不可能生出這麼漂亮乖巧,就連眼睛都會說話的小妹妹!」
說到這裡,燕破岳對著小女孩,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喇叭花還要燦爛的笑容:「乖,讓我抱抱,好不好?」
被馬魁當作人肉盾牌的小女孩,悄悄打量著陽光帥氣而且笑容燦爛的燕破岳,猶豫了一下,剛想搖頭,就聽到一連串「叮叮咚咚」的響聲。
燕破岳手裡多出了一隻漂亮的小撥浪鼓,在那裡來回搖動,他的聲音更甜美得猶如誘騙小紅帽的狼外婆:「來,讓哥哥抱一下,這隻既漂亮又能發出好聽聲音的小撥浪鼓就歸你了。」
小女孩臉上露出一絲意動,她抬頭看了看臉色陰沉似水的馬魁,對馬魁的畏懼讓她戰勝了對撥浪鼓的渴望,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那種想要又不敢要的可愛萌樣,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的心臟為之融化。
「嗯,看來一隻撥浪鼓不夠啊,那再加這麼一隻可愛的考拉熊,只要讓哥哥抱一下,兩樣東西一起給你,怎麼樣?」
看到燕破岳手一伸,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一隻迷你版的考拉熊,馬魁的心裡有一千頭草泥馬在轟轟烈烈地跑過。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可是特種兵,特種兵啊!你丫的執行任務千里奔襲,帶上一隻撥浪鼓,還能勉強當你是別開蹊徑地弄出一套什麼聯絡信號,你丫的還隨身帶一隻小女孩才會喜歡的考拉熊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老人家能掐會算,就知道他馬魁在身邊帶了一個小女孩當肉盾,所以才想著用玩具把她給誘騙過去?!
看著那隻毛絨絨的考拉熊,小女孩的眼睛亮了,直到這個時候馬魁才真正明白了燕破岳出現在他面前的真正用意。
在遠距離射擊時,子彈需要在空中飛行一秒鐘甚至更長時間,他們在射擊時,必須做好提前預判,在這種情況下,再優秀的狙擊手也不敢保證,不會因為種種意外,在狙擊馬魁時打中他一直抱在懷中的小女孩,這也是他馬魁現在還能喘氣,沒有被一槍打爆腦袋的最根本原因。
想到這一點,馬魁手上暗暗用力,將小女孩抱得更緊,緊得讓小女孩都感到了……疼。
「各位,你們懷裡並沒有像馬老大一樣,抱著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當盾牌,你們這些保鏢甲司機乙的,估計就算是被逮進局子,也不會判一個斬立決。」
燕破岳望著那幾名像稻草人一樣愣在當地,不敢開口說話,更不敢有任何冒失動作,唯恐稍有不慎,就會被狙擊手一槍爆頭的保鏢和司機,臉上表情認真,語氣溫和:「我們都希望事態不要擴大,更不要殃及池魚,希望你們在離開後,能理智地保持沉默,就當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讓我和馬魁先生自己來解決問題。」
說到最後,燕破岳還對著幾名保鏢和司機微微點頭:「拜託!」
幾個保鏢和司機對視了一眼,他們不敢看向馬魁,就那麼低著頭,一個個慢慢離開了。在離開時,他們走路的動作,硬得就像身上套了一層中古世紀的全身重鎧,怎麼看怎麼怪異。
「你也別怪他們,螻蟻尚且惜命呢,更何況是人。再說了,錢這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讓他們為了錢去做必死無疑的掙扎,而且是死了也白死,誰肯干?你馬魁是個人物,也別門縫裡看人,把人給瞧扁了。」
馬魁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隨著幾名保鏢和司機的一起離開,他已經失去了反敗為勝的最重要力量,他用十年時間精心打造安全防範措施,他自認為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無論誰想動他,他至少都有一拼之力,可是面對燕破岳,他所有的布置卻像是用沙子堆砌成的堡壘,只是被燕破岳輕輕一推就崩塌了。
但是馬魁的心裡,並不怪怨那幾個保鏢和被他視為心腹的司機。烏合之眾就算是拿上了槍,依然是烏合之眾,面對只能用殺人機器來形容的特種部隊,硬拼只會全軍覆沒,他們選擇認?,拋棄僱主逃生,也沒有什麼錯誤。就算是讓馬魁換到相同位置上,他也會做出和保鏢一樣的事情。
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座三層高、建造得美輪美奐的小樓,還有院子裡那輛不知道讓多少年輕人瞪紅了眼珠的名牌跑車,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那幾條獵犬,緊緊抱著懷裡已經成為他最後一道保命護符的小女孩,馬魁的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痛苦的快感。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他靠運毒販毒,在十年時間裡,已經享受人間富貴,在這片土地上,儼然已經是一方諸侯式的角色,報應到現在才到,他真的應該知足了。不信的話,看看他們馬家以毒養家的幾位先祖,傷了天和,損了陰德,又有哪個可以壽終正寢?!
就是不知道自己樹倒猢猻散,又能剩下多少東西留給自家的兒女,那些畏於權勢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人,在自己去後,面對自己的家人,又會露出什麼樣的嘴臉?
馬魁幾次長長的呼吸,在生路已絕的情況下,他竟然恢復了鎮定,他瞪著燕破岳,從喉嚨中擠出一聲低吼:「白起!」
燕破岳也變得認真起來:「在!」
馬魁瞪著燕破岳,這個特種兵身上除了一堆哄小女孩的玩具,什麼武器也沒帶,但是馬魁知道,他那幾個保鏢也知道,如果真的動手,燕破岳就算是赤手空拳,不需要那名狙擊手的支援,也能把他們全部幹掉!
「我怕你,很怕你。你我還隔著這麼遠,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站在你面前,我連眼皮都不敢眨上一下,我怕自己一眨眼,在睜開眼睛的時候,脖子就被你扭斷了。」
這是普通人站到特種兵對面必然會有的心理反應,只是很多人不願意承認罷了,但是馬魁卻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就憑這句話,馬魁在燕破岳心中的危險程度,就猛然提升到最高等級。
一個已經沒有退路的亡命之徒,必然是瘋狂的。
「能讓政府派出特種部隊,我知道自己死定了,可是我不甘心,我還想活。」
馬魁一揚手,在他空出來的右手中多出了一個只比火柴盒略大一點的黑色長方形遙控器,他把右手食指壓到了遙控器正中央那個紅色按鈕上:「你是特種兵,你應該知道我手上這個東西的作用吧?」
燕破岳當然知道,馬魁手中拿著的是一個壓力控制的起爆器,馬魁把手指壓上去,起爆器就已經處於待擊發狀態,只要他手指一挪開,炸藥就會被遙控引爆。
至於炸藥來源……燕破岳看著被馬魁緊緊抱在懷裡的小女孩,臉上透出了一絲明顯的怒意。像馬魁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把炸藥放到自己的身上。
「你只要今天放過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會把女孩留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在這裡出現。你們大老遠跑過來不就是想要幫公安來緝毒嘛,只要我離開這一畝三分地,就再也蹦躂不起來了,你們不是一樣完成了打擊毒品的任務?!」
馬魁舉著手中的遙控引爆器,瞪著燕破岳,一邊往後退一邊放聲嘶叫:「你我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面,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你就抬抬手,把我當個屁放了還不行嗎?」
燕破岳輕輕搖頭,他隨著馬魁的後退步步前逼:「我們的任務不是緝毒,而是你。要麼俘虜捕獲,要麼直接擊斃,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不就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嘛,你太年輕了!你也不想想,你給政府賣命,一個月能賺幾個子兒?就算你是特種兵,一個月說破天了,有一萬沒有?你知道不知道我當了十年毒販,一共賺了多少錢?只要你今天肯抬抬手放我一馬,我可以告訴你我藏錢的位置,你可以把它們全部帶走。」
看到燕破岳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繼續向自己逼近,馬魁嘶聲吼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數字:「我一有錢就去換成金條,現在我那地下整整埋了四百斤黃金!四百斤啊,你一個人搬都搬不走,只要你抬抬手把我放掉,它們就全都是你的,你這一輩子都花不完!」
燕破岳的聲音中透出了一絲異樣:「四百斤……黃金?!」
看到希望的馬魁拼命點頭。
「我還是第一次聽有人用『斤』這種單位來計算黃金,一斤五百克,以一克兩百塊錢算,這一斤就是十萬,這四百斤……」燕破岳不再繼續計算,他望著馬魁,再次向前逼近,「你究竟賣了多少鴉片,坑了多少人,才能賺這麼多錢?」
馬魁臉上揚起了一片蒼白的絕望,他已經準備拿出所有的錢用來買命,可是眼前這個和他素不相識,自然也是無冤無仇的年輕特種兵,竟然還咄咄逼人不肯放過他。
馬魁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遙控器:「你不要過來,你要再往前走,大不了咱們一起完蛋!我是一個毒販頭子,落到政府手裡,肯定是槍斃的命,你卻不一樣,你還年輕,沒必要和我一起死……」
馬魁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燕破岳打斷了:「我的職業,就是面對死亡。」
「你少唬我,」馬魁嘶聲狂吼,「我就不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好死不如賴活著!」
燕破岳用不屑的眼神望著馬魁,在這一刻他當真是語出如刀:「我終於知道你當年為什麼沒有通過偵察兵選拔了。」
燕破岳的話,刺到了馬魁內心深處最痛的地方,他眼珠子都紅了:「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引爆炸彈,和你同歸於盡?」
空氣中傳來小聲的啜泣聲,那個一直被馬魁抱在懷裡當成護命符的女孩,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嚇得抽泣起來。一個被打扮成小大人的漂亮女孩,因為害怕,小小的肩膀在那裡不停地輕聳,眼淚順著她帶著一點點嬰兒肥卻依然眉目如畫的臉龐滑落下來,看上去有說不出的可憐。
馬魁胸口感到一陣濕熱,赫然是眼淚已經滲透了他胸前的衣衫,已經焦躁到極點的馬魁,嘶聲狂吼道:「不許哭,再哭信不信我把你丟到山上餵狼?!」
小女孩再也不敢哭出聲音,但是眼淚依然從她那暗夜星辰般明亮,更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中奔涌而出,而且有越來越大、越來越洶湧的架勢。
「怎麼,你也發現炸彈嚇唬不住人,只敢把火氣往小女孩身上撒了?」
燕破岳繼續向前逼近,他一邊走,一邊搖晃著手裡的撥浪鼓:「你是一個聰明人,現在大概也應該明白,身為特種兵,我卻會隨身帶著撥浪鼓和考拉熊的原因了。」
馬魁其實根本不明白,燕破岳為什麼會帶這些小女孩才會喜歡的東西,但是經燕破岳這麼一提醒,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這兩樣絕不合時宜的玩具內部,肯定另有玄機。
「像你這種一旦被捕,百分之百會被判死刑,而且是立刻執行的人,腦袋早就別在了褲腰帶上,一旦被逼到絕境,肯定會垂死掙扎,而你們能用的東西,差不多都是炸彈,就連手段都是如出一轍。有時候我還真想問你們一句,是不是去同一家違法亂紀培訓班接受過培訓,大家都是同學?」
燕破岳繼續玩弄著手中的撥浪鼓,步步緊逼:「聽說過炸藥檢測儀不?就是機場上最常見的那種,那玩意兒就是巴掌大小的東西,只要隔著一段距離輕輕一掃,別說是炸藥,就算是隨身帶了個麻雷子,也能給你檢測出來。」
馬魁盯著燕破岳手中的撥浪鼓,這隻撥浪鼓裡面是空的,從體積上來說,真的能放下一台炸藥檢測儀的核心裝置。對人才濟濟的特種部隊來說,對儀器進行專業偽裝和調置,那更是小菜一碟。
「光有檢測裝置,不能消除危險,顯然是沒用的。所以,我除了撥浪鼓,還帶了這隻考拉熊。」
燕破岳舉起了考拉熊,他的臉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你手中的那個遙控器,屬於軍火市場上可以看到的最常見的品種,它採用315M無線模塊,這種無線模塊被廣泛應用到車輛監控啦、遙控啦、小型無線網絡啦等領域,它的通信方式是調幅AM,工作頻率是315HMZ或者433HMZ,發射電流是2至10MA……算了,我給你說這麼專業的知識幹啥,反正你聽到耳朵里也是如聽天書。這樣吧,我給你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像你這種坑人無數集卑鄙無恥下流於一體的毒販,應該知道汽車遙控干擾器吧?」
汽車遙控干擾器這個東西,馬魁倒是的確聽說過。這東西的功用,就是能在一定距離內,通過大功率電波干擾,使得車主下車按下遙控器上的鎖車鍵,卻無法成功將車門鎖住。等到粗心大意的車主離開後,竊賊就會打開車門,將車內值錢物品一掃而空。簡單地說,這玩意兒就是一個能讓遙控器在一定距離內失去遙控效果的電子信號屏蔽裝置。
馬魁握著遙控器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既然汽車遙控干擾器都能讓車主們手中的遙控器失去效果,那特種部隊裝備並精心偽裝的電子信號屏蔽裝備,由受過這方面專業訓練的特種兵使出來,沒有道理會比小偷手中的道具更差。
「就像你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特種兵也是人,是人就都怕死。我之所以可以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擺出一副不怕死的英雄兒女模樣,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手裡的遙控器,現在連半毛錢用處都沒有。不信你看……」
當著馬魁的面,燕破岳雙手抓著考拉熊用力一扯,馬魁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望過去,在布料撕裂的聲響中,填充在考拉熊身體裡的棉絮四處飄飛,除此之外,考拉熊的身體裡什麼也沒有。
「空的?!」
這個想法升上馬魁的心頭,就在他為之一怔的瞬間,燕破岳就像一頭蓄勢已久,終於向獵物發起致命攻擊的獵豹般疾沖而上,他拋掉了手中那隻已經被他撕扯成垃圾的考拉熊,左手一探握住遙控器和馬魁按在上面的手指,用力一扳一轉,空氣中隨之傳來猶如木棍折斷般的可怕脆響,燕破岳同時右手一伸,抱住了那個六歲大的漂亮女孩,然後一腳狠狠踢到馬魁的小腹上,將馬魁直接踢出四五米遠。
男人最脆弱的位置挨了一記重踢,馬魁的身體弓成了煮熟的大蝦形狀,鮮血從他左手拇指斷裂的位置噴涌而出,赫然是燕破岳那一扳外加一腳,生生折斷又扯斷了馬魁的半截手指,讓馬魁的左手拇指,現在還牢牢壓在遙控器的起爆鍵上。
面對這雙重絕對重創,馬魁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疼得生生暈了過去。
把搶過來的小女孩放到地上,燕破岳拔出刀子順著遙控器上的縫隙用力一撬,將遙控器的塑料外殼剝成兩半,將裡面那個硬幣大小的紐扣電池挑出來,馬魁這垂死掙扎式的最後一道「撒手鐧」,就算是被徹底破解。
看到小姑娘還在抽搐著哭個不停,燕破岳蹲下身子,先是把撥浪鼓塞到小姑娘的手裡,他右手在空中虛虛一抓,一朵黃色的小小野花就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將這朵野花戴到了小姑娘的發梢上。燕破岳又從口袋裡翻出幾根長短不一、五顏六色,像自行車氣門芯一樣的東西,燕破岳鼓起腮幫子,將它們全部吹了起來,這樣他手中就多了幾根五顏六色的長條形氣球。當著小姑娘的面,燕破岳一臉神秘,嘴裡還在那裡念念有詞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一邊嘀咕,他的雙手一邊揉搓著那些長條形氣球,當他張開雙手時,一條用氣球編成的小狗就出現在小姑娘的面前。
看到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小姑娘美麗的大眼睛中淚水形成的輕潮還輕輕蕩漾,驚訝和喜歡混合成的情緒,就已經猶如夜晚的月光傾灑滿滿。
當燕破岳將這隻「小狗」遞到她手中,女孩擺擺小手示意燕破岳彎下腰。雖然有些不明所以,燕破岳還是蹲到了她的面前,女孩子湊過來,在燕破岳的臉上「吧唧」一聲,留下了一個沾滿口水,絕對和「淑女」二字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吻:「謝謝叔叔。」
迎著她那一雙可能是因為混血而微微發藍,在淚痕的浸泡下越發晶瑩透徹的眼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剛剛被親過的臉頰,就連燕破岳的心裡都升起了一種「驚艷」的感覺。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要是再過上十年,一定會美得讓任何一個看到她的人都要目不轉睛。
燕破岳不動聲色地將女孩子身上背的那隻小皮包摘下來,入手沉甸甸的,打開小皮包一看,一枚管狀炸彈就靜靜地「躺」在皮包里。從它的份量上來預估,裡面至少填裝了一百克烈性炸藥。馬魁這個亡命之徒,的確已經給自己做好了最後的打算。
在村子裡已經發現不對的村民,慢慢向這裡聚集過來,他們神色不善地打量著燕破岳,還有一些人,在用燕破岳聽不懂的方言大聲喊著什麼。隨著這樣的喊聲響起,越來越多的村民走出家門涌了過來,他們中有些人手中已經拎起了木棍、鋤頭之類的武器,還有一些人,雖然看起來手裡什麼也沒有拿,但是他們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顯然藏著在中國絕不允許私人擁有的槍械。
感受著千夫所視,無疾自終的壓力,小女孩瑟縮著向燕破岳靠近,直到燕破岳伸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又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小女孩才找到了安全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
「薇薇。」
「我帶你回家去找媽媽,好嗎?」
薇薇用力點頭:「好!」
燕破岳一把抄起地上疼得昏迷過去,沒有兩三個小時根本不可能恢復清醒的馬魁,把他像個麻袋包似的甩到自己肩膀上,他左手扶住肩上扛的馬魁,右手拉著薇薇,慢慢向村外走去。
面對越來越多的村民,燕破岳竟然還想要把馬魁帶走!
如果換作是別人,哪怕知道對方是緝毒公安,這些村民也會一擁而上,一陣棍棒齊上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再將馬魁搶回來。但是在燕破岳身上,似乎有著一種無形的氣勢,讓這些村民明明手裡緊握著木棍、鋤頭之類的武器,卻沒有一個人敢稍稍輕舉妄動。
燕破岳面對攔在自己面前的村民,嘴角一挑,露出一個陽光到極點的笑容:「各位,麻煩讓讓。」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來:「你想走,可以,把魁伢子留下。」
燕破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人群自動分開了,一個已經有七十多歲,頭髮早已花白,卻依然腰杆挺直的老人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洗得有點微微發白的藍色帆布工作衣,腳上穿著一雙綠色軍用解放鞋,怎麼看都其貌不揚,但是從周圍那些村民的神態和反應來看,他在這個村子裡,一定是非常受尊敬的人。
而這個老人那總是下意識緊緊抿起的唇角、犀利的眼神,還有他那雙布滿老繭依然有力的雙手,都在提醒著燕破岳,這是一個內心相當堅強,受到外力壓迫絕不會輕易妥協退讓的男人。
燕破岳:「村長?」
老人搖頭。
「族長?」
這一次老人沒有否認:「算是吧。」
這個村子裡百分之八十的人姓馬,身為族長的老人,在村民心中的威信,要比村長都高得多。
老人看了一眼陷入昏迷,被扯斷手指還在鮮血長流的馬魁,他的臉色很平靜:「我知道你是吃公家飯的,公差拿賊天經地義,但魁伢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你扛上斷頭台。把人留下,你走,我保證沒有人會攔。」
燕破岳掃了一眼面前越來越多,在短短几分鐘時間裡,就已經聚集了兩三百人的村民,就是因為他們的守望相助,將國家的法律排斥在外,才給馬魁這種人製造出恣意妄為的空間。看這些村民的「訓練有素反應敏捷」,大概已經不止一次用這種方法來對抗那些來到村子裡抓捕毒販的公安人員。
這些保護毒販的村民,將「法不責眾」這句話,活學活用到了極限。
如果燕破岳在這個時候退縮,他就根本沒有資格當特種兵:「不可能!」
老人也沉下了臉,他被燕破岳的態度激起了年輕時的好勇鬥狠天性:「那你今天,怕是出不去了。」
燕破岳眉角一挑:「你真的確定,要把我留下?」
不等老人回答,燕破岳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確定,要做我的敵人?」
老人猛地怔住了。
他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他用自己的雙眼看著中國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興衰。在抗日戰爭的時候,甘肅並沒有淪陷,而是成為大後方,距離他們這個村子只有七十千米的蘭州,更是國際援華交通線樞紐,隨著戰事不斷發展,甘肅的戰略地位不斷提高,就連中國空軍都在蘭州設立了空軍基地,國民政府更在蘭州成立了第八戰區,由當時的戰區司令部集中指揮甘肅、寧夏、青海、新疆四省抗日。
日本侵略軍為了切斷中國大後方的交通生命線,他們從河套地區發起進攻,更頻頻派出受過特殊訓練的小股別動隊,進入甘肅境內實施破壞。
當時已經十八歲的他,雖然沒有進入軍營,卻幫著運送物資。他親眼看到,有一支數量還不到五十人的日軍別動隊,被中國軍隊重重包圍。在侵略者的屠刀下,有了太多血與淚的中國軍隊,在軍國主義思想薰陶下,已經變成噬血野獸的侵略者,雙方都沒有退縮,戰鬥甫一開始,就進入最激烈最瘋狂狀態,雙方就像兩頭已經徹底失去理智的野獸,他們拼命地在對方身上撕咬著,同時承受著對方傾瀉到自己身上的攻擊,戰場上到處都是槍聲、爆炸聲,中間還摻雜著士兵瘋狂的吼叫聲和中彈負傷者痛苦的哀號聲。
就是區區不到五十名日軍別動隊,他們在身陷重圍的情況下,和中國軍隊交戰七個小時,他們打光了所有子彈,就算是這樣,他們依然用刺刀打退了中國軍隊四次進攻,直至他們最後一個士兵被已經徹底殺紅了眼的中國士兵一刀劈飛了腦袋,整個戰場才終於安靜下來。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老人不再與人好勇鬥狠,因為他知道,面對戰場上的職業軍人,他的這點勇與狠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老人對職業軍人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
這個年輕男人,並沒有色厲內荏地吼叫,也沒有亮出什麼傢伙彰顯自己的威風。他就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股大漠風起般的殺氣就那麼撲面而來,在瞬間就讓老人感受到了幾十年前,那場瘋狂野蠻到極限,更將人類彼此間的殘忍發揮到極限的戰鬥。
不對,這個年輕人身上透出來的殺氣,竟然比那支從身經百戰老兵中挑選出來的日軍別動隊更濃烈,也更放肆。
這個年輕男人是吃公家飯的,但他並不是公差,他是一個軍人,一個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特種兵!
當政府派出特種部隊來抓捕馬魁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組織還能、還敢去保護他。這個魁伢子,這次是踢中鐵板,真的是死定了。
老人的腦海中思緒萬千,燕破岳猛地提高了聲音:「讓開!」
老人的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自動做出反應,側開身體,給燕破岳讓開了一條通路。
看著燕破岳扛著馬魁、拉著薇薇的手,大踏步向前走,老人的嘴皮子一動,最終卻欲言又止。
從這裡到村口,有近兩百米的路,路上擠滿了聞訊而來的村民。就算是特種部隊,他們也是中國的特種部隊,是人民子弟兵,只要村民不主動亮出槍械做出過激行為,這些特種兵就絕不會動用槍械。
面對擠滿整條長巷的村民,想要在不動用槍械的情況下硬生生擠出一條通路,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那個扛著馬魁的年輕特種兵氣勢一頓,不復身上那股一以貫之的絕對銳氣,他就無法再突破人群,真這樣的話,馬魁還有一線生機。
擠在路上的人群,仿佛隨著老人的讓開,被劈出了一條無形卻真實存在的路,燕破岳走到哪裡,哪裡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讓開,眼睜睜地看著燕破岳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向前、向村外走著。
老人在心中低語著:「我就不信你的氣有這麼長,能一路堅持到最後!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對,千夫所視,無疾自終!」
面前是一張張陌生卻對他充滿排斥與敵意的臉,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不要說是有人登高一呼必將應者如雲,哪怕是有人向他吐出一口口水,都可能形成表率,讓四周現在還沒有動手的村民一擁而上,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他燕破岳長著三頭六臂,也會被人海淹沒。
燕破岳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勇氣和意志,正在這種以寡敵眾的意志對抗中快速消耗。
燕破岳在這個時候,真正明白了「千夫所視,無疾自終」這句話背後那無比深刻的含意。但是旋即,一股不屈不甘的火焰卻猛然在他心底揚起。燕破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放聲喝道:「我知道,甘肅窮,這裡地勢好的地方幹得要命,雨多的地方又都是大山,風不調雨不順,沒有跟上改革開放的步伐,別的地方都富了,甘肅依然窮得要命,就連路都沒有修上幾條,拿著鋤頭從地里刨食吃,能塞飽肚子就不錯了。想賺錢,讓家裡人吃上好的喝上好的,這沒錯。但是,窮,就可以種罌粟賣鴉片,窮,就可以去坑得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
沒有人能回答燕破岳的問題,攔在燕破岳面前的村民,沒有人敢面對燕破岳那雙因為講心中所想,言心中所言,坦坦蕩蕩中,自然而然揚起了一股大氣概的眼睛。
面對燕破岳的步步進逼,那些心中有愧的村民,不由自主地向兩側退讓,竟然就這樣硬生生給燕破岳讓出了一條通往村外的路。
燕破岳的聲音在人群中繼續迴蕩著:「你們可以抱怨老天不長眼,把自己生到了這麼窮的地方,但是別忘了,樹挪死,人挪活!你們可以舉家搬遷,大家都有手有腳,兩個肩膀上頂顆腦袋,我就不信走到外面去,只要肯吃苦耐勞勤儉持家,就不能搏出一個柳暗花明!」
人群中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怎麼說,這也是我們的家,我們的祖宗可都埋在這裡。」
沒錯,故土難離落葉歸根,這是中國人流傳了幾千年的根族文化,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有那麼多人,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卻守著自己出生的那片貧瘠的土地,眷戀得不捨得離棄,就這麼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也就是因為這樣,中華民族才會有著吃苦耐勞,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用自己雙手改變世界的優良品質。
「不想走,沒關係。」
燕破岳停下了腳步,他環視全場,放聲吼道:「製毒販毒,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砍腦袋的死罪。我不知道你們中有多少人參與了製毒販毒,我就是想問上你們一句,你們連死都不怕了,把這股不要命的狠勁用到正途上,還有什麼你們不能做、做不到的?!」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村民都閉緊了嘴巴,只剩下燕破岳那轟轟烈烈的吼聲,猛烈衝擊著他們每一個人的耳膜:「做正經生意是要吃苦的,當然沒有種鴉片、賣鴉片來錢快,但是賺這種斷子絕孫的錢,你們能吃得香睡得好嗎?如果賺了錢,卻不能快樂起來,每天都要提心弔膽,唯恐哪一天自己就被送上死刑場,這樣的錢你們賺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乖巧地緊跟在燕破岳身後,一聲不吭,一步步向外走的薇薇在這個時候已經痴了。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這個拉著她的手、昂首挺胸向前走的叔叔。
他只有一個人,可是他的氣勢,卻比在場幾百名村民加起來的氣勢更強,更狂野,更囂張!他一邊慢慢向前走著,一邊放聲痛斥身邊的每一個人,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和他理論,明明有那麼多人手裡拿著棍棒之類的武器,明明只要他們一擁而上就能穩操勝券,可是直到最後,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先動手。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燕破岳扛著馬魁,帶著薇薇,分開人群一直走到了村外。
過了很多很多年,已經長大的薇薇,終於明白了這一刻燕破岳以一敵百依然咄咄逼人的道理……人間自有正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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