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魁今年四十四歲,他總是喜歡帶著一臉憨厚的笑容,就算是被人當面搶白,只要對方不太過分,他都會一笑置之。Google搜索如果不了解他的底細,你真的無法相信,這個全身透著暴發戶氣息,而且身體正在橫向發展,似乎心寬體胖的男人,竟然是一名在製毒販毒行業稱得上扛把子的大毒梟。
說到販毒,馬魁也算是家學淵源。在解放以前,甘肅就是國際、國內販毒運毒的重要通道,曾經在中華歷史文明長河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絲綢之路河西走廊,在上百年前就已經淪落為運輸鴉片的販毒之路。馬魁的太爺爺,就是玉門首屈一指的大毒梟,他們的家族四代人都是以運毒販毒製毒為生,直到新中國成立後,國家大力打擊毒品,強制讓癮君子們戒毒,他們馬家才放棄了這條發家致富的門路。
但是到了八十年代末期,毒品在中華大地死灰復燃,家學淵源卻苦無用武之地的馬魁,率先投身於販毒大軍當中,成為領軍式的人物。
現在馬魁不但會從緬甸金三角和阿富汗金新月走私毒品,他還派人「指導」甘南地區的山民,利用群山中交通不便、公安人員無法展開調查的地理屏障,零零散散地種植罌粟。在甘南山區,一畝地就能產一萬株罌粟,馬魁開出的收購價為每畝八千元。由於甘南氣候不錯,陽光充足,降雨量適中,罌粟田一年就能收割三季,也就是說山裡的山民,只要冒險種上一畝,一年就能賺到兩萬四千塊錢,這對於甘南地區人均收入才區區幾百塊錢的山民來說,當然是一種無可抗拒的誘惑。
馬魁把從甘南收來的鴉片,用粗糙的工藝製成介乎鴉片與海洛因之間的毒品,由於色澤微黃,被道上的癮君子們稱為「黃皮」,這種毒品已經被賣到全國各地,還有一部分通過其他毒販渠道,已經滲透到鄰邊省份,在陝西銅川一帶和內蒙古地區銷量尤其龐大。由於馬魁粗糙提煉的「黃皮」價格「公道」,又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往海洛因里摻乳糖來弄虛作假,從純度和「口味」上來說,比那些所謂的四號海洛因更加來勁,而且不容易上癮,又被癮君子們戲稱為「綠色食品」。
業務鋪得越來越大,每天都是日進斗金,但是在馬魁內心深處的不安也在與日俱增。
中國政府為了打擊製毒販毒,制定的法律法規相當嚴格,其中有五種情況可以判處死刑並立即執行,馬魁怎麼看,自己都把這五種斬立決罪行犯了一整遍。只要被抓,被送上刑場吃槍子兒,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怎麼也跑不掉。
就是因為這樣,馬魁制定了一整套「自保措施」,他把自家蓋的三層小樓周圍的圍牆全部推倒,重新豎起兩層鐵柵欄,這兩層鐵柵欄中間只間隔了一尺遠,在鐵柵欄頂部加裝了蛇形鐵絲網。
蛇形鐵絲網,這玩意兒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應用得最廣泛,在那個時代人類還沒有發明坦克,蛇形鐵絲網加機槍碉堡就組成了最難攻克的天塹。這種鐵絲網之所以被稱為「蛇形」,是因為它看起來就像彈簧,一圈圈地拉開,在鐵絲上面,到處都是四棱形的尖刺,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一旦撞上去就會被鐵絲圈反纏過來包裹起來,越是掙扎,鐵絲網就會纏得越緊,而鐵絲網上那四棱形的尖刺,更會深深刺入身體,就算造不成致命傷,光是疼也能把人活活疼死。
兩道間隔僅僅一尺的鐵柵欄加上蛇形鐵絲網,形成了一道難以攀爬越過的障礙。
固定柵欄的牆基,只有半尺高,這樣的高度最多只能藏住一隻貓;整個院子裡看不到任何植物,就連地上的草都被拔得乾乾淨淨,這種行為無異於部隊在駐守特殊區域時挖制的焦土隔離帶。
在整個院子裡,到處都可以看到安裝在金屬支架上的攝像頭,反覆交叉之下,幾乎沒有觀察死角。兩道帶著蛇形鐵絲網的柵欄,包括藏獒在內的獵犬看家護院,焦土隔離帶,攝像頭監控,馬魁當真是把自己這座宮殿的防禦工作做到了極致。
這還不算,馬魁又耗重金買來大量太陽能電池板,把它們鋪滿了整個小樓樓層,又購置了一颱風力發電機,你千萬不要以為馬魁這樣做是響應國家號召什麼節能減排,使用高清潔能源,用來促進甘肅省四個現代化建設。
馬魁直接將外層柵欄變成了電網,就算是公安部門派人試圖抓捕他,提前切斷了電源,單憑太陽能和風力雙重發電供應的免維護鉛酸蓄電池組,也能保證電網的電力供應。除非出動武警部隊,直接炸開大門,否則的話,無論是誰都無法輕越雷池一步。
已經把自己住的小樓打造成一個準軍事堡壘,就算是這樣,只要村子裡有陌生面孔出現,馬魁都會一陣心驚肉跳,就算他不斷提醒自己,這是做賊者心虛放屁者臉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依然無法讓自己鎮定下來。
為此馬魁冥思苦想,又弄出一記絕招。他從外地人販子手裡買回兩個小女孩,只要走出家門,無論幹什麼,都會至少帶一個女孩在身邊。
為了讓這兩張最後的保命底牌效果最大化,馬魁從人販子那裡買的女孩都是小美人坯子,她們在馬魁的要求下,都留了一頭長長的、燙成波浪狀的黑髮,穿著白色的公主裝,看起來既天真又可愛,就算是再冷血的人,面對這樣又乖巧又文靜又美麗的女孩,心中也會產生一絲波動。
如果真的公安部門派人來抓捕他,這兩個小女孩就是最趁手的人質。就算是武警部隊出動,想要用狙擊手來對付他,狙擊手也必須考慮,如果子彈打偏,直接打中他身邊的女孩會有什麼後果。而小女孩的美麗,也會有意無意地影響著對方,讓公安人員或者武警部隊在實施抓捕行動時更加束手束腳。
反正馬魁是打定了主意,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絕不離開自己勢力能夠覆蓋的範圍,無論是公安部門還是武警部隊試圖抓捕,只要因為他手中的人質稍一猶豫,讓他和身邊的保鏢有了求救的機會,這隱藏在四鄰八鄉的「別動隊」隊員就會立刻趕到,這樣他就會有了一絲生機。
現在就連馬魁都開始考慮,要不要模仿其他毒梟,給自己弄一頂保護傘:「或者,我也應該弄個企業,幫助政府解決百十來號人的勞動就業問題,再捐點錢物出去,弄個明星企業家加慈善家的名號?」
帶著這樣的想法,馬魁抱著六歲大的小女孩,在幾名保鏢的擁簇下走出那幢被他打造成準軍事堡壘的三層小樓,兩輛日產三菱越野車就停在門外,至於院子裡那輛紅色保時捷跑車,馬魁是從來不碰的。
那玩意兒看起來是夠漂亮拉風,在一些電影中,也經常可以看到高大帥氣的男主角開著這樣的跑車,載著美女,一路上撒下一連串香車美女的旖旎畫面。但是這種跑車,底盤實在是太低,根本不適合在崎嶇不平而且道路年久失修、高速公路幾乎沒有的山區內駕駛。馬魁之所以專門買這麼一輛貴得要命的跑車,還派專人負責打理,每天把它擦洗得光可鑑人,就是要用這款足夠吸引人眼珠的跑車,刺激得村子裡的年輕人都瘋狂起來。
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有了幾天就能暴富的捷徑,名牌跑車更是每一個男人的心中夢想,又有多少人還能抵擋這種誘惑,繼續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從土坷垃里刨食,一年下來也賺不了幾個子兒,一輩子也不可能買得起這種名牌豪車?!
現在是早晨十點鐘,清爽的山風混合著並不算太毒辣的陽光一起迎面撲來,馬魁下意識地伸手罩在了額前,將陽光擋住,在他終於適應了眼前的光線四處眺望時,他恰好看到一個年輕的身影從太陽升起的東方走了過來。猛地看上去,這個全身灑滿陽光,整個人似乎都在發著光的年輕男人,仿佛是剛剛從太陽里走出來的神祇。
這個年輕的男人,穿著一身中國還沒有正式普及的數字迷彩服,腳上穿著一雙陸戰靴,除此之外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什麼出奇的地方,但是看著這個年輕男人走路的動作,看著他的神情氣度,馬魁的心卻一路沉到了最谷底。
馬魁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通過偵察兵選拔,否則的話,也許他現在就不是一個毒梟,而是偵察部隊中一名合格的偵察兵,再通過努力上進,得到提拔成為一名軍官,從此成為一名終身職業軍人。在他眼裡看來,敢於喊出「中國陸軍天下無敵」的中國陸軍,其中最精銳的就是偵察兵,從道理上來推理,世界最強的步兵就是中國的偵察兵!
可是這個正在向他緩緩走來的年輕男人給馬魁帶來的壓迫感,竟然比那些偵察連中的老兵更沉更重。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給馬魁的感覺,像是一頭顯然沉靜如水卻已經露出鋒利獠牙的狼,還是因為他獨自一個人走過來,明明身單力薄,嘴角卻掛著一絲驕傲到極點,仿佛天塌下來,都能用雙手硬生生頂住的自信微笑?!
隨著這個年輕男人越走越近,馬魁眼尖地看到,在年輕男人的衣領上,別著一枚在陽光下散發出爍爍光彩的銅質飛鷹勳章。
馬魁只覺得嘴裡發苦,一個詞在馬魁的心裡反覆盤旋已經衝到嘴邊,卻一直沒有真正喊出來——特種部隊!
馬魁絞盡腦汁地思索,也想不到在他們附近哪裡駐紮了特種部隊;當他終於想明白,這名越走越近的特種兵,很可能是從千里之外的基地趕來時,一個苦澀的笑容從他臉上揚起。他對事態最壞的預計,就是當地政府出動武警部隊,對他和他的「別動隊」展開圍剿。
道上混的兄弟們,用「二弟」「雷子」這種帶著不屑意味的詞兒來稱呼公安,但是面對穿著迷彩服,裝備了大量自動武器,就連訓練也和野戰軍如出一轍的武警部隊,他們卻是又敬又畏地稱之為「虎哥」。
那麼請問,對道上的兄弟們而言,接受任務出來對付他們,絕對是殺雞用牛刀的特種部隊,又該叫什麼?就算是喊「虎爺」,甚至是喊一聲「祖宗」也不算過分吧。
在這一刻,馬魁真的想開口問問這個年輕的特種兵:「我馬魁現在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在本地小有名氣的毒販子,雖然是作奸犯科,但是並沒有揭竿造反,也沒有殺人無數,更沒有出賣祖宗成為漢奸敗類,又有何德何能能將你們這些特種兵請出來,來了個千里奔襲?!」
馬魁幾乎用盡了全部力量才勉強控制住身體,讓自己沒有四處張望。
他雖然已經退伍多年,但是依然喜歡看點軍事類的新聞報導,有時候也會翻翻國內外軍事雜誌,就是因為這樣,馬魁清楚地明白,現在特種部隊往往是以六人到十六人為一小隊展開行動。也就是說,除了這個一路走來、給了他太大壓迫感的年輕男人,還有一個班的特種兵潛伏在村子周圍的山區里,最少有一名狙擊手已經用狙擊步槍瞄準了他馬魁的腦袋,只要他敢稍有輕舉妄動,那名狙擊手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將他擊斃。
這種自己的生命已經被對方捏在手裡,而且無法做出任何反抗的現狀,讓馬魁的眼角在不停地狂跳。他發現身邊幾個保鏢,因為年輕男人不斷接近,感受到壓迫力已經明顯緊張起來,有人甚至已經暗暗把手摸向腰間,馬魁立刻低聲喝道:「不要亂動!」
「嗷嗷嗷嗷……」
身邊突然響起一片狂吠,是養在院子裡的幾條看家狗嗅到陌生人的氣息,感覺到自己的領地受到侵略,已經激動起來,它們一陣狂吠,發現年輕男人非但沒有被它們的吠聲逼退,反而在用穩定的腳步繼續走近,一群看家犬從沒有來得及關閉的大門裡衝出來,對著年輕男人猛撲過去。
能被馬魁買來看家護院的這些獵犬,身上都有著一半德國黑貝血統,為了保持它們的野性,馬魁經常把野兔之類的小動物打折腿再丟到它們面前,任由這些獵犬衝上去撕咬分食,這些已經喜歡上新鮮血味的獵犬,成群結隊地跑到山裡,就算是遇到孤狼,都敢衝上去斗上一斗。面對這幾隻對著自己露出鋒利獠牙、猩紅色的舌頭都探在外面不斷擺動的獵犬,年輕男人視如未見,繼續向前走著。
「啪!」
空氣中傳來猶如西瓜摔在堅硬石頭上發出的聲響,沖在最前面、跑得最快、叫得最歡的一隻獵犬,腦袋上猛然炸起一團血花,它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半聲,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年輕男人嘴角噙著那縷仿佛一切都不以為意,又仿佛什麼都盡在眼中的微笑,不緊不慢地繼續向前走著。
一步,兩步,在年輕男人兩步踏下、第三步剛剛揚起時,西瓜摔碎的聲響再次揚起。沖在第二位的獵犬,腦袋上鮮血飛濺,那隻獵犬發出一聲小動物般的哀鳴,一頭栽倒在地上。
年輕男人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三步,四步,五步……
「啪!」
第三隻獵犬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最後一條獵犬已經衝到年輕男人面前不足十米的位置,只要它再用力飛跳,就能接觸到年輕男人,可是它卻猛然停住腳步,在慣性推動下,它連續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兒,就那麼用最狼狽的動作,一路翻滾到年輕男人腳下,年輕男人右腳一抬,將它橫踢出三四米遠。
最後一條獵犬打著滾兒從地上跳起來,連回頭再看年輕男人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夾著尾巴一路逃回了它的狗窩。
馬魁的眼角在不停地狂跳,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弄出來的那支「別動隊」,在真正的強者面前,是多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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