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資格

  唐音哭累了,靠著歐陽卿的肩膀沉沉睡了過去。

  她已經很久沒這樣痛快地喝過一頓酒了。

  壓力釋放的同時,也給自己找了一個真實宣洩的口子。

  她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話,該說的不該說的。感覺那些深藏心底一扯就痛的記憶,總會時不時在快要忘記的臨界點,再次被翻起,被提起。

  就像陸池杉左手無名指上的那道傷痕,在每一次堅決的拒絕之後,原來都有自己的執念,以及等待的目的地。

  歐陽卿沒有把唐音帶回家,主要是怕她醒來後嘔吐再沒人照顧,於是直接在會所附近找了一家酒店,開了一個房間。

  果然不出他所預料,唐音一進門就吐了,都還沒來得及到洗手間。

  吐得一塌糊塗,蹲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

  歐陽卿怕她腰傷再擰到,全程半跪著扶著她,直到感覺到她似乎好受一些了,才將她放回到床上。

  他想給她換衣服,卻又覺得不妥。

  於是打了電話叫客房服務員進來,並支付了幾百塊的小費。

  等到唐音這邊全都清理乾淨了,歐陽卿才離開酒店。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過之後,天氣莫名的又有些回暖。

  馬上就是聖誕節了,外面卻透了一場冰雨。

  歐陽卿隱隱約約地看到對面的公交站牌下面,那高大的身影就好像另一隻站牌。

  擠在一起,形影相弔。

  陸池杉從藍國王會所出來以後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就像一個給自己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起先是等著看唐音什麼時候從會所出來,後來發現連許桀然都專場了,唐音都沒出來。

  而再後來,他又等著看歐陽卿什麼時候從酒店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等,又或者是在等什麼。

  斷指的左手被他揣進已經濕透的西褲口袋裡,疼痛和虛弱在這場淋漓盡致的冰雨中,放大了所有情緒的極限。

  手機已經快被段子逢和郭頌他們打爆了,簡訊更是一條跟著一條地轟炸。

  問他,這根手指是真的不想要了麼?

  可是陸池杉就好像已經完全置身游離於所有的現實世界之外,除了想知道唐音在幹什麼,別的完全不感興趣。

  「她跟幾個朋友聚了一下,喝醉了。」

  歐陽卿走到陸池杉面前,目光閃爍,但口吻平靜,「我送她到上面開了個房間,但我建議你不要再沒完沒了地出現了。」

  見陸池杉沒說話,歐陽卿繼續道:「你不知道,當她的話題里不需要再有你和你身邊那些人的時候,有多輕鬆多釋然。」

  陸池杉在這場不大不小的雨里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打濕的劉海貼在額頭上,臉色蒼白得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一樣。

  但對歐陽卿的話,他依舊持著嗤之以鼻的態度:「我身邊的那些人里,難道不包括你麼?」

  歐陽卿深吸一口氣:「確實,所以我離開了。我覺得唐音現在並不太需要我,她更需要一個人好好享受接下來的生活,沉澱自己的新征程。」

  而在這個新的征程中,她想要的是導航,而不是拐杖。

  「隨便你怎麼說,知難而退的時候,人們大多數也都會這樣給自己找藉口。」陸池杉輕呵一聲,轉過頭去,看著高樓矗立的酒店房間,一盞盞或明或暗的窗戶里,他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那種思念應該寄予的方向。

  「老陸,其實你根本就沒聽懂我的意思。」

  歐陽卿緩了下口吻,自從兩人鬧掰到現在也有兩個月了,這是他第一次再這樣稱呼他。

  「你明明就沒打算真的跟唐音在一起,你自己心裡不是一直都很清楚的麼?你之所以覺得不甘心,不過是因為我說我也喜歡唐音,而帶給你的衝擊和刺激。」

  「從小到大,你從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認輸的,不是麼?不管是敵是友,但凡你要真的學會示弱一點點,也不至於跟那個許桀然結下大麼大的梁子。」

  「我……是真心請求你放過唐音,現在林佩婭都已經回來了,你就放過唐音吧。如果你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我也可以暫時放棄追求她。真的。」

  「我覺得,沒有什麼比讓她擺脫這樣的噩夢和辛苦更重要的了。我愛她,我敢說我愛她愛到……跟占有毫無關係……我只是想讓她輕鬆一點,快樂一點。別的真的都不重要。」

  歐陽卿想,或許真的需要等到有一天,唐音聽到陸池杉的名字的時候真的會完全不在意。

  唐音在看到自己,看到段子逢和郭頌這幫人的時候,再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陸池杉的時候,他才能考慮要不要重新走進她的心裡。

  「我感覺時間不會太長。」歐陽卿笑了笑,「你知道老段跟她那個姐妹在一起了麼?你是你,我是我,老段是老段,唐音也是唐音。等時間把一切都翻了篇,大家或許還能像以前一樣做朋友。」

  歐陽卿說完,收回了虔誠又認真的目光。

  他本就是生性灑脫的人,對愛與被愛這樣的事,看得比一般人更深刻也更明晰。

  今天晚上,他親眼看到唐音的醉態,聽她說的那些醉話。

  這個早已在心裡滋生了挺久的念頭,終於在這一刻決定破土了。

  那樣猛烈又強大的愛意洶湧,或許能給滿心傷痕的唐音鎮定住一抹延遲的痛。卻終究不是成熟又穩固的安全關係。

  所以他用暫時放手的讓步,換陸池杉心底的寧靜和手下留情。

  他真的不忍心讓唐音再難受了。

  「我跟林佩婭是什麼情況,你難道不清楚麼?」

  陸池杉無法共情歐陽卿的博愛,在他看來,這份近乎道德綁架一樣的讓步,簡直是把自己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

  「說得這麼冠冕堂話,其實你心裡是根本沒把握能讓唐音忘的了我吧?」

  歐陽卿聞言,只是微微一愣,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半分應有的惱羞成怒。

  「對,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能真的忘得了你。所以,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得意?讓一個女人滿身傷痛萬念俱灰的同時,一邊試著逃離泥淖,一邊狠狠用力扯著心臟里的名字連皮帶肉,你真的覺得很爽麼?」

  「你把她和她的家人,朋友,事業,名譽,一次次逼入絕境,看她不得不為之使出渾身解數。然後再跳出來警告她,別和危險的人糾葛,別去碰你曾經給她的高壓線,這種高高在上的拿捏感,很爽麼?」

  「陸池杉,唐音是人,人心是肉做的。被刀的次數多了,真的是會死的。」

  如果她不想殺死那個已經學會了強大和忘卻的自己,就只能殺死藏在心裡的爛了的你。

  沒有再給陸池杉反駁的餘地,歐陽卿轉身往馬路對面走去。

  「我言盡於此,唐音就在樓上。而你跟我,誰也沒有資格再去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