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音一路走回家,已經快七點了。
她沒什麼胃口,所以只是隨便煮了點面。
唐北御的電話打過來,問她還好不好。
「音音,都是我考慮不周,出來應該先回家一趟的。」
唐北御在看守所里待了快一周時間,新公司合伙人那邊都要炸了。
所以他中午跟唐音和孫晴匆匆吃了口飯,就先去了趟公司。
壓根沒想到唐奶奶竟然會鬧到唐音這裡來。
「明天晚上,音音,要不你回家吃個飯吧。我爸媽說——」
「不用了哥,我明天……有安排了。」唐音盯著灶台上的火苗,心裡一陣悶痛。
她哪裡有什麼安排呢?
已經從陸氏集團正式離職的她,現在徹徹底底是個自由身了。
以前舅舅最大的顧慮,就是自己在陸池杉身邊沒名沒份,不像個正經人家的姑娘。
如今這個問題解決了,但唐音也終於意識到,那個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下午,唐奶奶說的那些話,即便是氣話,也是一字一句深深扎進了她的心。
「哥,你幫我跟舅舅舅媽說一下,讓他們放心。那位被不小心打傷的梁先生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已經明確表示不會追究今天的事。」
「音音,他們不是這個意思,是……今天的事,讓你受委屈了。」聽到唐音略帶幾分疏離的語氣,唐北御心裡亦是難受的很,「你知道奶奶她,她年紀大了,思想難免頑固些。歸根到底,都是我不好,秦牧川這邊,我會再想辦法去協商。音音,你不要再牽扯其中了,好麼?」
「哥,我真的沒有怪奶奶。」唐音的聲音微微哽噎,撲出鍋沿的水蒸氣,讓她的眼睛越發難受起來,「我是覺得,或許奶奶說得也沒錯。唐家對我有養育之恩,可我非但沒有辦法給予家人回報,還給你們帶來了各種無妄之災。秦牧川的事,哥你放心,我會去想辦法解決的。」
「你能有什麼辦法啊!」唐音這些話聽在唐北御的耳朵里,簡直如刀刺槍挑一樣,「你不欠我們家任何人,音音,我們都是你最親的親人。我對秦牧川動手是狠了點,但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會負責的,我不希望你再為了我,去求任何人,付出任何代價。你明不明白?否則的話,我寧願去打瞎姓秦的另一隻眼,哪怕做一輩子牢!」
「哥,你以前從來不說這些幼稚的話的。」
唐音關閉了瓦斯開關,嘗了嘗,有點淡。
她想去拿點鹽,但是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掉了進去,足夠咸。
「音音……」
聽到唐音隱忍哽噎的聲音,唐北御心如刀絞。
「是我沒保護好你……」
「哥,其實我也想好好保護你的。但是,我怕……」
唐音是真的怕了。
比起自己作為陸池杉的情人給舅舅帶來的負面聲譽,如果她和唐北御之間的關係也到了要用「微妙」二字來定位的話,那她還有什麼臉面再見唐家的人?
唐音從來都是很敏銳了,今天奶奶說出的那些話,出於情急之下,卻未必出於衝動的胡說八道。
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或許早在心裡有了許許端倪。
再聯想起之前孫晴對她說的那些話,包括她與唐北御無疾而終的分手。
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意,究竟能不能被一個男人數十年如一日地隱藏好,唐音根本不敢冒險。
「對不起,音音。」
電話那端漸漸拉長沉默,良久,唐北御才在這句無力的道歉之後,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原以為我已經隱藏得很——」
「哥,別說了行麼?」唐音心臟一收,趕緊打斷唐北御的話。
她反手過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清了清沙啞的嗓音,「會好的,事情會解決的。我已經,我已經跟我朋友商量過了,他……他有打算去接秦牧川的項目。」
「是那位歐陽先生麼?」
「嗯。」唐音抽了抽鼻息,「你見過的,上次。」
「音音,可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你為我再欠任何人的情。」唐北御堅決道,「如果早知道秦牧川是這樣卑劣的人,我就是死都不會讓你跟他扯上關係。現在一樣,怎麼能明知道他以此為要挾,還要讓他得逞呢?」
「那能怎麼辦?」唐音捏著電話,舌尖在後槽牙上抵了好一陣,才鬆開,「哥,你要去坐牢麼?我求你,你就讓我想辦法把這件事解決了行麼?你就讓我……權當還了唐家的養育之恩,還了你對我的好,讓舅舅舅媽安心,讓奶奶安心行麼?」
「所以呢?你會答應跟那位歐陽在一起?之後,跟他結婚麼?還是說,只要有人能幫我解決這件事,你什麼條件都會答應?音音,你這樣讓我怎麼能安心!」
「哥,你別把我身邊的人都想成那樣好麼?歐陽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孫晴姐一心一意幫助你忙前忙後,也從不求所回所報。」唐音顫抖著嗓音反駁道,「我已經快三十歲了,我能夠獨立判斷幾乎所有的事態得失。哥,我求你不要再做任何讓我在舅舅舅媽面前為難的事了。先這樣吧,我要吃飯了。」
唐音掛斷電話,靠在廚房的牆壁上冷靜了好一會兒。
這麼多年來,她也是第一次對唐北御用出這麼強勢的口吻。
她不得不承認,今天唐奶奶在公司里說的那些話,後勁兒實在太大了。
甚至可以說,情竇初開時面對沒有血緣的哥哥產生的那一點點小小的悸動,是她這一生堅決不會對任何人提及的。
她感受得到,唐北御之於她,也是一樣的。
如今唐奶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一把扯破了這塊遮羞布。
旁人看的都是熱鬧,可唐音被撕開的,卻是同這塊遮羞布早已牢牢長在一起的皮肉。
這一扯,難免血淋淋的。
唐音好久好久沒有犯癮了,她忍不住從抽屜里取出一盒煙,打開瓦斯點上。
靠著牆壁,她用尼古丁短暫的清醒,頂住舊傷隱隱的痛。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唐音回神過來,起身去開。
甚至沒有問一句是誰,就放進了一身風雪的陸池杉。
江城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陸池杉站進來,兩肩都是新鮮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