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楚承安看著平睿伯府的馬車,不答反問:「你從平睿伯府回來?」

  杜以雲側過身看伯府馬車,吊在外面的標誌再一次刺痛她的眼睛,她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楚承安朝她走近一步,他有很多想問的,想問七年前的小姑娘是不是她,想問她還缺什麼,他都可以給。

  他想要補償,想要對她好,可是計劃眼前這一幕打得零碎。

  他聲音有點乾澀,聽起來尤為嚴肅:「你……」

  此時,抬轎的小廝插嘴:「爺,這位即將是平睿伯府的六姨娘,你還有事嗎?」小廝不認得楚承安,他收了五姨娘的好處,又看楚承安神色不對,才替為杜以雲說一句。

  楚承安大驚,看向杜以雲,好像在等她站出來罵那小廝一句癩□□吃天鵝肉。

  可杜以雲卻低下頭,她沒有看向他,而是默認小廝的話。

  這一瞬間,楚承安屏住呼吸。

  就像鐵馬金戈之中,一柄長劍忽然逼近他的脖頸,曾經多少次在沙場上,他想,再沒有比遇到地方要讓人憤怒的事。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這種事是存在的。

  整顆心就像扭成一團,讓他呼吸都有點難受,還有團團怒火攻擊著他的理智,腦海里來來去去只有兩個字,不准。

  不准她進入平睿伯府,不准她作踐自己。

  杜以雲惹怒過楚承安好幾次,她只知道這個男人生氣起來時愛擰著眉,一副別人欠他千兩金子的模樣,而如今,她第一次看他這般盛怒。

  好像一團熊熊燃燒的明火,靠近者都會被灼得體無完膚,令人打從心底里生畏。

  杜以雲很快壓下這種畏懼,她知道自己沒有得罪楚承安,便說:「要是您沒事,請回去吧。」

  她正要略過他,突然手腕被楚承安捏住,她立刻甩開手,但是沒用,楚承安咬牙切齒的聲音已在她耳側:

  「有事。」

  杜以雲連忙看向那小廝,伯府出來的小廝們遊手好閒,一看楚承安像練家子,沒人敢上來,杜以雲只能靠自己對付楚承安。

  楚承安的手太用力,箍得杜以雲手腕疼,她臉帶慍色:「放開,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麼?」

  「好,那我好好說。」楚承安雙目如炬,聲音卻冷得若寒冰,「平睿伯年已五十,身邊至少十數個女人,你為什麼去湊這份熱鬧,要作踐自己?」

  杜以雲臉色一白,這樣的道理她怎麼不懂,難道還要他來提醒?

  她身上的刺又冒出來:「請你注意分寸!」

  楚承安問:「什麼分寸,擾你成為六姨娘的分寸?」

  杜以雲眼眶有點發酸,他一句句的,直往她心房戳,她氣得嘴唇都在抖。

  楚承安繼續:「你不自愛,偏要去做那平睿伯的六姨娘,不如來……」不如來武安侯府,伯府給你什麼,我侯府就給你什麼,夠麼?

  話到嘴邊,臨了臨了,他在看到杜以雲這副模樣時,生生咬住舌頭,阻止自己繼續說。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明知道杜以雲自傲,就挑六姨娘這個點,一次又一次刺激她作踐自己。

  惡語傷人六月寒,他不能這樣,他不想再傷害她。

  但杜以云何等聰明,一下就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反問:「你是想讓我去侯府?」

  她瞪著他,冷笑諷刺:「比起侯府,我寧願去伯府,至少我去平睿伯府,沒人會污衊我拿玉佩。」

  玉佩。楚承安一下頓住。

  杜以雲趁機爆發出一股力氣,用力掙開他的手:「怎麼,等我進侯府,侯府是不是還要時不時丟東西,然後把我打一頓,又讓大夫來替我看傷勢,好讓我對你感恩戴德?」

  楚承安怔忪:「不是,我……」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他請大夫來,不是為了讓她感恩戴德,只是不忍看她受這般傷,可玉佩這件事,不正是他自己散播出去的、直指她的謠言?

  當日埋下種子,終於結出惡果。

  他在杜以雲的瞳仁中,看到這般惡果。

  杜以雲雖然從沒說過什麼,但她心裡門兒清,她已經完全不再信任楚承安。

  兩人劍拔弩張之時,平睿伯府的幾個小廝本來袖手旁觀,聽到兩人的爭執,又想到京中對武安侯的傳聞,這才認出楚承安,連忙跪下:「小的參見侯爺!」

  楚承安斥道:「滾回去!」

  他撇開目光,不看杜以雲,卻警告那幾個小廝道:「杜以雲和伯府不管做什麼約定,都不作數,若是不信,你們大可以讓你們伯爺繼續納杜以雲。」

  小廝們紛紛道:「是是是,約定都不作數。」

  應了這聲,個個都溜了。

  杜以雲難以置信地看著楚承安。

  這個男人不知道,他隨隨便便一開口,摧毀她做那麼久的準備,她在伯府狠心丟掉的尊嚴,在他這裡,又一次被碾在地里,踩個稀碎。

  杜以云:「你做什麼?」

  楚承安對伯府的人放完話後,他氣消了點,只道:「伯府給你什麼好處,我也能給。」

  杜以雲氣極:「我不稀罕!」

  她雙手狠狠地推向楚承安,可楚承安如山一般,不但推不動,還讓她自己不受控地往後退兩步,猶如蚍蜉撼樹。

  這是他們之間的天塹。

  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爺,能一句話定她生死,卻是她不自量力。

  杜以雲惡狠狠道:「我去伯府那是交易,但我和你呢?你別以為你施捨我,就能博得我一點笑意,我寧可去伯府賣笑,去伯府作踐我自己,也不會跟你……唔!」

  一隻手掌按住杜以雲的嘴唇,堵住她接下來的話,而楚承安為了防止她亂動,而且有意避開她背部的傷口,另一隻大手按住她後腦勺。

  杜以云:「唔!」

  楚承安的呼吸聲很重,他掌心那瓣柔軟的唇是這般得理不饒人,再聽她這些話,只會無休止地爭吵。

  她目光十足的兇狠,但杏兒眼中醞著淚水一般,濕漉漉的,好像她再眨眼時,就會倏地掉落,少了幾分怒氣,卻多幾分委屈,楚承安是見過這樣的眼淚的,心裡軟了軟。

  所以直到這一刻,雙方都安靜下來,他才捋順想說的:「我對你不是施捨。」

  「我知道,你七年前救了我。」楚承安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任何她的神色,「我此番回京卻把你認成杜如月,但我現在知道了,所以,你是武安侯的恩人,只要你不再去伯府,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

  等了好一會兒,楚承安慢慢挪開手掌,杜以雲卻突然一口狠狠地咬上去。

  像是貓咪發怒的啃噬,她露出自己的尖牙,楚承安瞧她這般,還怕自己手掌太硬硌到她。

  果然,杜以雲一點都啃不動,她推開他的手,拉開兩人的距離,問:「你說,只要我不去平睿伯府,我想要什麼你都答應我,是嗎?」

  他聲音低低的:「嗯。」

  杜以雲燦然一笑,白皙的臉上猶如朝露,說:

  「好,我要你答應我,你走你的陽光大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以後各不相干。」

  楚承安被這樣的笑容晃了眼睛,過了會兒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太陽穴猛地跳了跳,只能閉上眼睛。

  過了會兒,頹然地睜開眼,他眼中隱隱泛紅。

  抵消掉過往恩恩怨怨,如今事成定局,他們終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