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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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玉番外玉樓春(中)

  從左思明府上回來,我有些魂不守舍。用過晚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第一次生出想聽曲子的念頭來。要聽曲子,上街往那些茶樓樂閣里一坐,想聽什麼有什麼,可是對於那些,我偏偏又提不起興趣。

  實在無聊,想到府上僅僅只有常韜一人通曉音律,便支了常韜過來。兩人走到院中,常韜攜琴坐下,笑問我:「難得將軍如此雅興,不曉得將軍想聽什麼曲?」

  我自認自己是個俗人,不懂這些音色雅樂,便揮了揮手,要他隨意就好。他依言彈了一支小曲子,我托著下巴,垂著眼,總覺得無甚滋味,根本不是我心中所想。他見我聽得意興闌珊,便住了手,道:「將軍並不是想聽曲罷?」

  我「嘖」了聲:「沒有的事。」言罷向他道:「玉樓春這支曲子,你會不會彈?」

  常韜愣住,轉而面有難色:「這是流傳在煙花之地的曲子,我只聽過其間名字,哪裡會彈?將軍之前布下軍令,三令五申不許將士們在這些**廝混,常韜又怎會逾越了將軍的規定,前去那種地方聽曲?」

  我被他噎了下,不再言語。軍中規定甚嚴,若是哪位將士逛閣子被發現,是要被罰鞭笞三十下軍鞭的,三十下鞭子下來,皮開肉綻,常韜他們又哪裡敢去造次。

  不知為何,我很是煩悶,要常韜退下,早早便回房間去歇息。睡到夜裡,總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好似有個女人一直在我耳邊彈著琵琶,正是那曲玉樓春,聲樂纏綿不休,我聽得恍然,不自禁地便隨著那曲調哼了起來,如此反覆再三,竟是再也睡不安穩。

  翌日清晨,我起了個大早,去院裡練劍,練到半途,左思明便搖著玉扇懶洋洋地進到院裡來了。

  他自恃滿腹經綸,重文輕武,見我在院中練劍,極不屑地哧了聲:「粗人!」

  我收了劍,剜他一眼:「無賴!」

  他拿扇子往我臉上一指:「今兒隨我去一個地方耍去。」

  「哪裡?」

  「淮樓。」

  「你滾罷。」我將劍收了,將其置在兵器架上,撈起一旁的毛巾開始擦汗,看也不想看他。他腆著臉過來,笑眯眯道:「柳音姑娘生得國色天香,一顧傾城,你不想去瞧?」

  我想起昨日那柳音的姿容,手下略頓,不過還是不搭理左思明,想不到他依舊死纏爛打:「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珠玉之質,你不想去聽?」

  我心裡微顫,嘴上卻重重地哼了聲。

  「少裝模作樣了,我和你什麼關係,你想什麼,我都曉得。你是惦記著她了,對不對?聽常韜那小子說你昨個被鬼摸了頭,居然要聽他彈琴。你這不懂聲樂的俗人提出要聽琴,不是笑話麼?哼哼,後來我才曉得這不是笑話,因著你要常韜彈那玉樓春,是麼?我看你不是要聽玉樓春,而只是想見柳姑娘罷。」

  我臉通紅,氣得半死,差點將手中毛巾絞斷:「那小子什麼時候變成長舌婦了,目無軍紀,本將要罰他二十大板!」

  左思明一把拉住我:「少裝了,你捨得打他?」說著,變戲法似地摸出一個面具出來:「我曉得你想去,可是你怕。因著你是將軍,從軍之人,不可出入煙花之地,這是軍令,比不得我們這些文人來得隨意。你戴上這個面具,誰也認不得你,你便不再是將軍了,你怕什麼?」

  我怒斥他:「簡直胡鬧。」

  他將面具硬塞進我懷裡:「只是去聽個曲,見個人,又不是要你睡人家,你清白得很,算不得敗壞軍紀。你啊,就是太死心眼,榆木疙瘩,冥頑不靈。」

  我拿著面具緊走幾步,即刻就想扔掉,只是下一瞬,心底忽地被什麼刺了下,我停下手,將那面具扣在我的臉上,轉過身望著左思明。那面具戴在我臉上,似山一般重,壓得我喘不氣來。

  左思明搖著扇子,眼眸閃著光:「現在起,你再也不是那勞什子將軍了,你是常玉。」

  我不是將軍了……

  我聽著左思明的話,長長地舒了口氣。我曉得我自戴上面具那一刻起,心底便生了惡,這種惡令我憎惡,但是我最終還是向它妥協,選擇戴著面具隨性一回。

  淮樓位於淮街上,左思明熟門熟路地領著我進去。我根本不曉得這地方竟這麼大,亭台樓閣,曲折廊道,七拐八拐地走得我暈頭轉向。四周的空氣布滿了脂粉味,實在是香極了,我不住地打噴嚏,加上戴了面具,引得路上的人頻頻駐足往我這邊望過來。

  最終我見到了柳音。進去時,她就坐在房中桌子旁,一手托著腮,笑盈盈望著走進來的左思明和我。屋子布置得很是整潔,且極其簡單,我原想她這般人物,身為淮樓的頭牌,屋子合該奢華些罷,想不到簡潔如斯,一如不事裝扮的她本人。

  可是即便她不施脂粉,長發隨意散落,我依舊覺得她媚得很,尤其是她用那雙微挑的眼眸看人的時候。她站起身來,依然似當初見面那般福了福:「左大人,今日又是你出價最高呢,長此以往,不怕家中虧空麼?」

  左思明鼻孔朝天,裝模作樣地搖著扇子豪氣道:「這不是柳姑娘你該操心的事。我只是想讓姑娘你曉得,為了姑娘你,我可以一擲千金。「說著,語氣又軟了下來,直直地望著柳音:「只盼著柳姑娘曉得我的一片心意便好,我對姑娘,那是沒得說的。姑娘要什麼,我便給什麼,我的心,姑娘你難道瞧不出來麼?」

  我只覺得牙都被酸倒了去,嘶了一聲,抬手去摸下頷。

  柳音掩嘴笑,又朝我望來:「左大人今日帶朋友來了?」

  左思明連連道:「對,對,這是我的一位故友,聽聞柳姑娘精通音律,擅長琵琶,他便想來聽上一聽。」說著,又指著我臉上面具:「柳姑娘你可別介意,他生得實在太醜,一臉的麻子,還歪著嘴,我怕他嚇到姑娘你,就讓他戴了個面具了。」

  我在心底罵了左思明一句,嘴上卻木木地道:「是,在下生得太醜,實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還望姑娘莫要介懷。」

  柳音嘴角彎出一絲淺弧,也沒說話,引著我們落座。她就端坐在我們身邊,擎著一把琵琶,要我們點曲,左思明捅了捅我,我硬著頭皮點了一首玉樓春。

  她垂眸,開始輕撫琵琶,我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也不曉得那些曲調聽進耳中去了沒有。我這才恍然,我根本就不想聽曲,只是想這般看著她罷了。我以為自己入了魔障,居然為了這種事違犯軍令,進到這煙花之地來,一時之間又對自己厭惡不已,可是即便如此,我的視線還是沒能從她身上移開。

  一曲聽罷,我騰地站起身來,心中矛盾萬千,便想離開。左思明詫異地看著我:「還沒到時辰呢,這便要走?那我可虧大了。」

  我心裡似有火在燒:「我有點不舒服。」

  左思明憤憤:「不是銅牆鐵壁鑄的身子麼,還會不舒服?你真是撞了鬼。」他嘴上雖是這般說著,不過還是對柳音歉意道:「柳姑娘,你看我這朋友不爭氣,掃了大家的興致了。我這還剩下些時辰呢,可……可否記著,留著下次用?」

  那柳音看我一眼,對左思明微笑頷首:「好,我給大人你留著。」

  回去後我心情極是不好,一路上左思明同我說話,我也沒理,氣得他眉毛直跳,指著我的鼻子罵。他罵著罵著也就消停了,咕噥道:「你說你活著累不累,顧慮這,顧慮那,人生在世想玩便玩,想笑便笑,管那麼多作甚?不過是去閣子裡轉悠一圈,見個中意的姑娘,又沒睡人家,沒甚要緊,你倒像是犯了多大錯似的。」

  我沒答話。

  他忽地嘆了口氣:「過兩天,我可就沒這麼自由啦。」

  我看向他,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我爹爹要我入贅宇文侯府,宇文家三小姐性子極強,又哪裡能容得我胡來?往後我就不能再頻繁出來和你這般喝酒聊天了。你若是還想去看那柳姑娘,以後便自個去罷。你一個大老爺們,一無妻妾在家,二無父母管制,自由得很,為何總要過得這般拘束?你累不累?」

  我在心底道,你這個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官家公子,無憂無慮,又怎麼懂。悵然望著他:「你既然就要入贅了,為何還要去招惹那柳姑娘?」

  左思明道:「她收錢,我玩樂,無非是各取所需。煙花之地便是這般,玩玩而已,誰又會認真?我不認真,那柳姑娘自然也不當回事。在她的眼中,我們兩個不過是客人罷了,若是論起不同,那也是比尋常人有錢的客人。」

  我捏緊了手指,只覺痛入心扉。回到將軍府,我便命令常略取了軍鞭過來,令他抽我三十軍鞭,常略大為不解,我厲聲叱他,他才曉得我不是開玩笑。但凡我這樣時,他便曉得我不好惹,開始變得戰戰兢兢起來,輕手輕腳地抽了我幾鞭,我氣得眼睛發紅,吼了他一聲,將軍之令重於山,他面色這才蒼白起來,最終依著我的命令抽了我三十下軍鞭。

  抽完之後,常略便哆哆嗦嗦地過來扶我,一個勁地問我怎麼回事,我沒回答,揮手讓他退下,自己慢慢走回房間。

  在榻上趴了兩天,我就忍著下了榻,之後日日奔去演武場,直至很晚才歸來,疲憊之極,加上身上鞭傷,夜裡總是不得好眠。左思明遵照左家與宇文家的聯姻之言,入了宇文侯府,處處受到管制,兩人便不再似以往那般親密了,偶爾他會偷溜出來與我喝酒,但是也不敢像往常那般一坐便是半日,而是須得趕早回去,看樣子,他在宇文侯府過得當真窩囊之極。

  除了他,我也沒有別的朋友,如今落了獨個,不免孤單起來。常常想起他的那句話,「在她的眼中,我們兩個不過是客人罷了,若是論起不同,那也是比尋常人有錢的客人。」不知為何,心裡極是苦澀。那鞭子帶來的傷痛非但沒有減輕我心中的慾念,反而越發加深了,我一面看不起自己,一面又想去見柳音。又過了幾日,我的自尊徹底崩解,戴上面具,再次前往淮樓。

  淮樓主廳掛了花牌,她的名字就掛在第一個,下頭標下的銀兩也是最高。我並不缺錢,皇上許給我的獎賞,夠我到老富貴-----如果我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我恨她就像一個物件一樣,被擺在這樓閣里,價高者得之,聽她一曲,看她一笑。她屬於所有人,只要有錢,任何男人都可以。

  偏偏,我還不是男人。

  我只是個女人。女人能如何呢,女人什麼也不能給她。我越發惱恨,伸手將她的花牌取了下來,拿著去到老鴇那裡:「我要她的牌子,往後都不許掛在那上面。我付銀子一天,你就替我保管一天。」

  那老鴇驚個實在,嘴張得老大,我用銀錢令她合上了嘴。

  我在她房裡見到她時,她似什麼都曉得,只在凳上候著。似上次一般懶洋洋托著腮,身著一襲軟紫紗衣,笑看我:「公子,今日怎麼只來你一個?左大人可好些天沒來了,他還留了幾個時辰在我這裡,我一直記著,未敢忘記。」

  我在她面前坐下,背上鞭傷隱隱作痛:「他成親了,不會再來。」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與以往煙視媚行不同,竟有幾分可愛:「難怪。」旋即又笑盈盈接道:「成了親,便要正經些。可不能再和我這種不正經的女人混在一處,惹人笑話。」

  我攥住了她的手,她不再說,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心咚咚直跳,麵皮滾燙,所幸被面具遮了,她也瞧不見。她另外一隻空閒的手卻摸上了我的下巴,順著面具邊沿往上走,忽地低低道:「將軍大人。」

  我猛地怔住,面具被她抬手揭開。她的眼眸微微挑著:「臉上沒有麻子,嘴也不歪,生得真好看。」

  我的臉越發紅了:「你怎麼曉得的?」

  她笑:「我記得將軍的身材和聲音,斷不會認錯。將軍的身材麼,似女人一般纖細,但是外頭穿著男裝,很好認。」我心裡一凜,她的眼眸里的神色深得很,叫人捉摸不透,我以為她看出了什麼,不自覺地便開始懼怕,她卻不再說什麼,而是輕輕按著我的肩頭,來回開始輕撫。

  我汗流浹背:「今日你不彈曲麼?」

  她在我耳邊呵氣如蘭:「這便在彈了。」

  我感到自己腿腳開始發抖,咬牙道:「你對別個客人,也是這般麼?」

  她殤了殤眼,似笑非笑:「這般是哪般?放浪,不知廉恥,下賤,人盡可夫,不要臉,將軍指的是哪一個詞?」我心裡大痛,更多是對她的心疼,她越是這樣滿不在乎地妄自菲薄,我便越發難受。

  她接著道:「將軍喜歡我麼?」

  左思明說過,煙花女子,都不是認真的,不過同你玩玩而已。她們沒有真正的喜歡,真正的愛。

  我被她溫軟柔滑的手輕撫,根本說不出話來,她停下手中動作,嘴角帶了一絲譏諷:「將軍怎會喜歡我這種人呢?我可真傻。將軍是人中之龍,深得聖上器重,百姓愛戴,我豈可高攀?傳出去,也不過是落人笑柄。」

  我坐直了身體,認真地看著她:「你我不過才遇了四次,哪裡談得上喜歡。不過我想,我日後可能會喜歡上你,這誰說得准?」

  她臉上笑容僵了僵,過了半晌,才道:「那我要做到怎樣,才能入得將軍的眼,才能得到將軍你的喜歡?」

  我沒說話,將臉撇去一旁,她道:「聽媽媽說將軍收了我的花牌,許了一個月的定錢,這一個月里,我便是將軍的人了。將軍若來,我便候著,將軍若是召我入府……」她忽地頓住,聰明如她,不再往下說,而是嘴角勾了勾:「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將軍。」

  回府後,我泡在冰冷的水裡,頭腦和心底卻是熱的。我曉得我入了魔,再也走不出來了。作為女人,我得不到她。處在一個這般尷尬位置的我,同樣也得不到她。當朝將軍,與青樓女子廝混,目無軍紀,被那些有心之人知曉,這無疑會成為他們手中一個極大的把柄。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像飛蛾撲火一般地想追逐她,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陷越深。每次去她那裡的時候,她常常會彈那支玉樓春給我聽,另帶一些新曲子,這些曲子都是她自己作的,並試著替我這個不懂聲樂的俗人拆解音律。

  每逢這時,她的神色都極是認真,甚至虔誠,看不出半點妖媚之態。我曉得她這是愛樂成痴。有時我看著看著,便忍不住想親親她,但是看她模樣,我又有不忍。她若是曉得我是個女人,還會似現在這般待我麼?恐怕,會嫌惡地逃離開去罷。

  我不想她逃離,只得與她保持距離,從不越矩。偶爾有一次她輕聲哼著歌,我從後面抱住她,她乖得很,任由我抱著,嘴裡依舊低低唱著,聲音又輕又柔,像春風一樣。這時我心裡就想,我要娶她,和她生活在一起,照顧她,她便再也不用過那侍奉男人的苦日子了。

  那樣的話,她就再也不屬於別人,而是僅僅屬於我了。

  我日日都想見到她,可是軍務漸漸地,開始忙了起來,演武場的事情很多,總有些日子脫不開身去淮樓。每當這時,我便趁著演武場中午短暫歇息的時候,騎馬跑到淮樓對面那座茶樓里去坐著,我時間不多,而進淮樓對我來說有諸多不便,我只得在茶樓里將就一下了。那茶樓修得很高,我坐在最高層,能清楚地看到淮樓後頭那些亭台樓閣與廊道的景致。

  我雖然瞧不見她,但我曉得她就在那裡頭,心裡終歸滿足了許多。

  茶樓中午茶客稀少,我每次去,都能看到一個身著素白衣衫的女子靠窗坐著,總是那個位置,也沒有變過。身段纖細高挑,容貌清雅?i麗,長發齊腰,僅在後面系了一條銀色髮帶,這般相貌的女子,我還真是鮮少見到。只是她看上去給人一種很清冷的感覺,仿佛拒人以千里之外,我更有一種錯覺,那便是她似乎不大像這個俗世里的人。

  因著我經常遇見她,她有時會轉過臉打量我,我朝她笑,她也會頷首點頭。不過看人的時候,目光總是淡淡的,無甚波瀾,仿佛一潭古泉。

  我只覺得她有些奇怪,其他倒也不在意,畢竟我有更緊要的事要做。眼看著一個月快過完了,我去庫房挑了些許首飾出來,我沒戴過這些東西,也不曉得柳音喜歡什麼,便一股腦都揣在懷裡。我要常韜和常略幫我看看,他們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也沒什麼眼光,挑出來的連我的眼都入不了。府上除了大部分男人,便剩下幾個少得可憐的老媽子,越發地挑不對路。

  我只得全往懷裡塞,打算讓柳音自個挑選,可是轉念又擔憂她會怨我不夠細緻,連個首飾都不能挑出個稱心的給她,合該我不了解她。換了套衣衫,出得門去,來到淮樓外頭,我捏了捏面具,也沒戴上,而是憂心忡忡地去了對麵茶樓,想先填填肚子,順帶再思忖著送哪個首飾給她最好。

  今日茶樓滿客,我走到頂層,已然沒有空位,甚至連拼桌的客人都有。那白衣女子還是靠窗坐著,一人占著一張桌,冷冷煙煙的,周圍都沒人敢上前。

  我走過去,在她面前落座,我雖不曉得她名字,但見過許多面了,我便在心底當她做熟人。她抬頭覷了我一眼,也沒說話,並不介意我與她拼桌。手裡則端著一個白玉盞,喝的不是茶,而是酒,一盞一盞地喝,面色卻白皙如常。

  我從來沒用過女人的首飾,一竅不通,難怪左思明一直譏笑我不懂女人心。我忖了忖,忽地想到個法子,女人最懂女人,不如我尋個其她女子幫我看看也好。我一邊想著,一邊觀察她的打扮,十分順眼,氣質也是絕佳,這等人物的眼光,應該不會有差罷?

  這個想法雖說有些蠢,要是柳音曉得,指不定又要笑話我,不過我還是想試上一試。我喝了口小二遞來的茶,清了清嗓子,對她道:「姑娘,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她抬起頭,望著我:「何事?」

  我將懷裡的那些首飾一股腦都堆到桌上,尷尬道:「姑娘覺得,這裡頭哪件最好?我要送人一件禮物,但是不曉得該挑哪一件,姑娘可否幫我拿個主意?」

  她眸中微有訝色,隨即居然淡淡地笑了笑:「將軍大人要送禮的對象,是個怎樣人物?」

  雖說帝京里識得我的不算少數,是以我出入淮樓時都是戴著面具,但是我竟想不到她居然也認得我。我見被她識得,心裡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道:「一個年輕女子,大約和姑娘你一般年紀,很……很漂亮。」

  「她平常用什麼首飾?」

  「她都不事裝扮的,所以我才犯愁。」

  「那便這個罷。」她伸出手指,捏了一支銀釵出來,那銀釵極是簡潔,堆在裡頭毫不起眼:「若是不事裝扮,說明那人對這些金銀珠寶類的物事沒甚興趣,覺得過於花哨了些,若是硬要送,也許也得簡單些。」她頓了頓,輕聲道:「不過我只是這般揣度,也做不得定論。」

  我茅塞頓開,倒覺得她這說法很是在理,瞧著那銀釵,分外滿意,連連向她致謝。我覺得她很神秘,忍不住又多問她一句:「姑娘怎麼總在這茶樓里待著,我瞧見了許多次,且每次都是這個位置。」

  她往窗外示意:「這地方很高,瞧見的地方也很遠,我就來看看。」

  我點頭道:「姑娘真是好閒情逸緻,不似我這種粗人。」

  她淡淡道:「不,我只是很閒而已。時間太多,閒得發慌,用也用不完。」

  言罷,只是看著我,眼睛像墨玉似的,目光下移,忽地掃了眼我的胸口,我覺得她的目光比柳音還更令人捉摸不透,銳利得緊,仿佛要將人看穿似的,不由得有點緊張起來。

  她自我胸口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並不言語,隨即開始低頭喝酒。

  用過茶點,因著選好了首飾,我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去到柳音住處,我推開門,她正在埋頭作著新的琵琶曲,我從後面攬著她的脖頸,拿著銀釵放到她面前,喜滋滋道:「阿音你瞧,好不好看?」

  她抬起頭來:「給我的?」

  「是啊,喜歡麼?」

  她笑著搖頭,我大為失望,這銀釵我本也中意,且之前那白衣女子也說這支簡單銀釵很好,我便以為**不離十了,想不到我還是蠢笨非常,絲毫都不曉得她的喜好。

  她見我垂頭,彎著眼笑:「你不幫我戴起來,我自然不喜歡了。」

  我沉下來的心又回到了原位,對著銅鏡幫她將長發隨意挽起,再斜斜插上那支銀釵,以往她總是散發,給人慵懶媚態之感,如今卻變得精神些了。轉過身來,她望著我,忽地伸手朝我懷裡摸來,我根本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大吃一驚,慌忙後退,躲開了去,只是外衣襟被她略微拉開,懷裡用布包著的首飾倒是跌了下來,落到地上,光芒燦然。

  她笑眯眯道:「這些也是給我的?倒不太像。」

  我摸了摸頭,不好意思:「是罷……銀釵是我在裡頭挑的,這些太多太雜,也不曉得哪個好。」

  她撫了撫長發:「我的確只喜歡這支釵。」我聽得歡喜,她的目光卻還是落到我懷裡,就像先前那白衣女子一般,我看得窘迫,忍不住道:「怎麼了?」

  她托著腮,輕聲道:「今日出門很匆忙麼?」

  我被她猜到,只得點頭,但不曉得她是何意思,卻聽她又笑道:「因為走得太匆忙,所以沒有像往常那般,顧著裹胸麼?」

  我低頭望去,衣襟散開,渾身頓時如遭雷擊,面色發起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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